人活一世,相知的朋友屈指可數,更多的只是一面之緣。而那些只有一面緣分的情景,時不時地浮現在腦海,如影隨形,難以忘懷。
記得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我剛剛移居美國,恰巧趕上了舊金山灣區的大地震,百業蕭條無事可做。一天下午,父親叫我陪他去斯坦福大學禮堂,看從台灣來的京劇名伶郭小庄小姐的演出。說實話,並不想去,可父親說反正是閑著,何不出去散散心,見識一下台灣國寶級京劇名伶的扮相,身段,唱腔和功力,並說這位京劇名伶曾拜我爺爺陳邁子老先生為師,學習中國傳統的古典詩詞歌賦,以便加深內函向上提升,並說就因有這層關係人家才特意送票來的,別人想去還弄不到票呢!
正準備開車前往史丹佛,父親說咱們先去舊金山漁人碼頭附近的老人公寓接個人。我問是誰呀?他說這位人物可了不得,腰挎盒子槍,提筆著文章,蔣介石總統官邸的常客,國民黨內不可多得的文武兼備的女將。她退休移居美國后,被公認為北美文藝界的文壇老匠,現任北美中華新文藝學會會長的李芳蘭女士。
邊開車邊說話,一會兒功夫就到達了公寓門口。一眼便瞧見站立在大門口街沿邊,身高不過一米六,敦敦實實且一頭黑髮的老太太。猜想大概就是要接的,一同去斯坦福大學禮堂,欣賞京劇的李芳蘭奶奶了。
上車后系好安全帶,由我駕車上南行的高速公路,坐在後面的李芳蘭奶奶便和我父親閑聊。誰知話匣子一打開,便似潰垻之濤濤洪水,一泄千里不可收拾。
聽她說,日前染了一頭黑髮,去大陸旅遊了一圈,觀美景吃美食,極盡享受極度歡暢。讓猜猜接待她此行的人是誰?
熊向暉,老太太自問自答。
熊向暉,台灣的人對他知之甚少,而大陸人對他知之頗多,耳熟能詳的莫過於他本人所撰寫的回憶錄——【地下十二年與周恩來】。這種「閑棋布局,冷子落盤」的卧底,使得胡宗南將軍所制定的,攻取延安的作戰方案,被源源不斷的送往延安毛澤東的窯洞,難怪毛澤東稱頌他是「一人能抵幾個師」。
那麼,李芳蘭與熊向暉緣源又起於何處?他們都是熱血青年,都有一顆投身到抗日救亡運動中去的心。不同的是李芳蘭的觀點傾向於國民黨,信仰三民主義;而熊向暉則是在北平清華大學讀書時,就已秘密地加入共黨組織,受清華大學共產黨組織的負責人蔣南翔領導。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的1937年,已回到武昌家中的熊向暉得到共黨指令,趕赴湖南長沙,報名參加胡宗南將軍的第一軍中,由李芳蘭發起並擔任團長的湖南青年第三戰地服務團,目的則是伺機打入胡宗南內部。
打從熊向暉進到這個「戰地服務團」,李芳蘭說她就對熊向暉的身份有所猜凝,認為此人雖年紀輕輕,可心思不淺,為此當面質問他是不是共產黨員。熊擔任機要秘書後,李芳蘭又舊事重提,又被他巧妙地頂回去了。
眾所周知,胡將軍率領數十萬大軍攻入延安,進入毛澤東所住的窯洞后,繳獲的只有一張毛澤東親筆所寫的一張紙條「胡宗南到延安,勢成騎虎,進又不能,退又不能,奈何!奈何!」。
李芳蘭無不自豪的說自己的眼力能穿心過肺,並形象地指出胡宗南的弱點,那就是比較疏闊,雖有識人之義卻無防人之備。後來發生的種種事情,證明的胡宗南用人失察,從而導致他兵敗如山倒,使得蔣介石對胡宗南惱怒至極,堅決不準胡宗南去台灣;最後才在副參謀總長郭寄嶠的力勸之下,胡宗南得以在飛機起飛的最後一分鐘才坐上飛機。
長江後浪推前浪,歷史一去不復返。李芳蘭說在她到達北京后,熊向暉等人為她接風洗塵,一笑泯恩仇。酒足飯飽之餘,這些都是七 八十歲的老人乘著酒興,開始了口無遮掩的閑聊。他們仍口口聲聲尊稱胡宗南為「胡長官」,她也沒有放下幾十年前的「團長」身份,依然端著第一軍戰地服務團「團長」的架子,對熊向暉說,你不要臉,你也沒良心,你們把胡長官害的好慘⋯⋯
談興正濃,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斯坦福大學校園,停好車,我便扶著李芳蘭老太太下來,並走到花園水泥圍沿邊坐下,拿出像機,請也同是來欣賞郭小庄京劇的觀眾,為我們攝下這無比珍貴的「一面之緣」的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