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作死不會死」太輕俏 蕭紅一生追求愛與自由。林賢治認為,「她一生追求自由的品性,讓她本人的故事和她的作品散發出長久的魅力」。 蕭紅只活了31歲。她1911年生於黑龍江呼蘭縣,從哈爾濱一個女子初中畢業后,為逃婚(婚姻對象為汪恩甲)與男友出走至北平,后因錢財不足回到哈爾濱,在旅館與汪恩甲同居。 1932年,汪恩甲拋棄了懷孕的蕭紅。7月,蕭紅寫信給哈爾濱《國際協報》的副刊主編求救,編輯蕭軍等人前往探視。后蕭軍、蕭紅同居。兩年後移居青島,蕭紅完成小說《生死場》。1934年11月,蕭紅和蕭軍到達上海,《生死場》作為「奴隸叢書」由上海容光書局出版,魯迅寫序,蕭紅由此蜚聲文壇。 為擺脫感情問題的困擾,1936年蕭紅隻身東渡日本,次年初回國。一度生活在武漢。1938年寄居西安,與同居6年的蕭軍分手。這期間她發現自己已經懷孕。5月與端木蕻良回到武漢,一起同居。端木為當戰地記者,遺棄蕭紅去了重慶。蕭紅趕去重慶,生完並處理小孩后再度與端木同居。1940年,兩人從重慶抵香港,蕭紅在港寫下自傳性小說《呼蘭河傳》。1942年初,蕭紅做喉部手術,術后不久死在一個臨時醫務站里。「有人說蕭紅『不作死不會死』,說得太輕俏了。她的『作』是對自由和愛滿懷渴求,不是無聊的折騰。她感觸細膩,作品有很多讀者。她的生命雖然短促,卻濃縮了各種極致而深刻的體驗,遠非一般人所能比擬。」林賢治說。
流浪女作家罕見
林賢治寫作《漂泊者蕭紅》本不在計劃之內,是因為偶然看到一篇書評,說蕭紅最親近的兩個男人(蕭軍和端木蕻良)都曾嘲笑過她的作品。林賢治為此感到不平,用兩周時間通讀了蕭紅全部作品。
他覺得蕭紅較之蕭軍和端木,作品更具傳世價值。作為一個作家,蕭紅寫出了底層農人和女性的抗爭;作為一位女性,她塑造了獨立、反叛的女性形象。她自身處在苦難中,文字卻比張愛玲更有暖色。
「她從呼蘭逃出來,到死都沒有找到自己的屋子,一直住在不同的旅館里。中國少了一個家庭婦女或姨太太,多了一個流浪者,一個對自由的追逐者,一個在文學上做出獨創性的作家。」林賢治認為,蕭紅命運的不堪全由自己一手造成,風格特異的作品也由她本人一手書寫,幸與不幸都是她自找的,珍貴、稀有。電影《黃金時代》宣傳說,蕭紅經歷的是一個「夢想、愛情和自由」的時代,片名的靈感來自蕭紅寫給蕭軍的一封信:
「窗上灑滿著白月的當兒,我願意關了燈,坐下來沉默一些時候,就在這沉默中,忽然像有警鐘似的來到我的心上:『這不就是我的黃金時代嗎?』……是的,自己就在日本。自由和舒適,平靜和安閑,經濟一點也不壓迫,這真是黃金時代,但又是多麼寂寞的黃金時代呀!別人的黃金時代是舒展著翅膀過的,而我的黃金時代,是在籠子過的……」 當時是1936年,蕭軍不斷出軌,蕭紅卻不能停止愛他,於是她選擇去東京「療傷」。不久,她敬愛牽挂的魯迅先生也離開了人世。這樣的「黃金時代」是脆弱的,暗含了無邊的酸楚。 讀她謹防愛上她 記者劉功虎 一個廣為流傳的說法是,「蕭紅熱」的興起,跟美國漢學家葛浩文這幾十年來對蕭紅的偏愛與推廣有很大關係。他因為偶然的原因接觸到蕭紅的作品,穿越時空愛上了她。林賢治呢?他會不會也愛上了蕭紅?66歲的林老師在電話里不好意思地笑。這份不好意思中不包含責怪的意思。《漂泊者蕭紅》24萬字,引用大量文獻,佐證、互文,貼近當事人心靈解讀紛繁往事,給人的感覺是可信、可靠、真誠、善意、理性。 但是,對蕭紅他沒有一個字的批判,有的都是同情的理解。「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為我是一個女人。」這是蕭紅說過的話寫過的字,林賢治將其放在扉頁上。 記者有一點點不能苟同。最典型的例子莫過於汪恩甲。這個人在蕭紅的故事裡一直被臉譜化,抽大煙、拜金、勢利,一副紈絝子弟的嘴臉。那麼要問,蕭紅既然逃婚,逃避汪恩甲,折回老家時為什麼主動去找他?蕭紅對父親、對蕭軍的不滿,都清楚寫在紙上,為何對拋棄她的汪恩甲不著一字?可不可以揣測一下:蕭紅也許動過利用汪恩甲的念頭,並真實付諸了行動?她對他多少有些內疚? 揣測當然無意義。只是精神之愛慕不能掩蓋了人性之複雜。林賢治呢?他會不會也愛上了蕭紅?66歲的林老師在電話里不好意思地笑。這份不好意思中不包含責怪的意思。《漂泊者蕭紅》24萬字,引用大量文獻,佐證、互文,貼近當事人心靈解讀紛繁往事,給人的感覺是可信、可靠、真誠、善意、理性。 但是,對蕭紅他沒有一個字的批判,有的都是同情的理解。「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為我是一個女人。」這是蕭紅說過的話寫過的字,林賢治將其放在扉頁上。 記者有一點點不能苟同。最典型的例子莫過於汪恩甲。這個人在蕭紅的故事裡一直被臉譜化,抽大煙、拜金、勢利,一副紈絝子弟的嘴臉。那麼要問,蕭紅既然逃婚,逃避汪恩甲,折回老家時為什麼主動去找他?蕭紅對父親、對蕭軍的不滿,都清楚寫在紙上,為何對拋棄她的汪恩甲不著一字?可不可以揣測一下:蕭紅也許動過利用汪恩甲的念頭,並真實付諸了行動?她對他多少有些內疚? 揣測當然無意義。只是精神之愛慕不能掩蓋了人性之複雜。 訪談 記者劉功虎 「哦,原來蕭紅這麼有意思」讀+:蕭紅為什麼會突然「紅」了起來?
林賢治:我倒是不太關注蕭紅的社會熱度。我最初完全沒有想到要寫一部暢銷書,主要是有感於百年文壇、文學史,對於她的關注遠沒有達到她應該具有的高度。
其實蕭紅一直是比較寂寞的。如今社會上關於她的傳聞增多,關於她的電影越拍越多,但我有個感覺,就是人們似乎更關注她的所謂傳奇經歷,她與男人的關係,這實在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情。
人們若不能靜下心來去關注她的文字、文學,就永遠無法了解一個真正的蕭紅。
讀+:這次熱潮,不單是普通人,而是像許鞍華這樣的嚴肅導演也加入進來,為她拍電影,你不覺得有什麼不同嗎?
林賢治:電影《黃金時代》我還沒看。我不確定原因何在。長期以來,人們把蕭紅視為左翼作家,而從上個世紀80年代起,人們對左翼文學的興趣大大退潮、減弱。到今天,也許一些有心人偶然發現,哦,原來蕭紅這麼有意思!這麼自由、率性、多姿多彩,完全不是我們那個想象的、臉譜化的左翼作家臉孔。
這種認識上的巨大轉變,也許帶給人們更多談資、更多興趣吧。如果電影是從這個角度去拍蕭紅,那肯定是值得一看的。蕭紅害怕集體
讀+:蕭紅算是一個自由主義作家,還是一個左翼作家? 林賢治:你這個問題提得很好。在東北的時候,蕭紅最早涉足的文學圈子,最早接觸文學青年的圈子,應該是受到左翼思潮的影響。後來到上海,她是不是更多受到影響呢? 左翼思潮的影響,主要是宣揚文學要為階級鬥爭服務。但在蕭紅那裡,她是完全出於個人的表達慾望,這慾望植根於呼蘭河畔廣大底層人們的生活,跟左翼文學的要求恰好有重合的地方,顯示的是社會不公、貧富差異、地主跟農民的矛盾。這些都來源於蕭紅本人的生活,而不是左翼思潮對她的規訓。 她聽從魯迅的勸告,留在左聯組織外面,不曾接受左聯正統影響。她固守個人的選擇,而且非常堅持。她沒有集團主義的意識,這一點是她跟丁玲、尤其是後期的丁玲最大的差異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