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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幹校

作者:大齡文青  於 2017-11-16 12:27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前塵往事|已有2評論


軍幹校

軍幹校這個名詞在當今中國已很少有人知道了,因為從來沒有看到文字記載這段歷史,當年參加軍幹校的那批大中學生,如今絕大部分已在天國安息了。唯有彭大將軍曾說過,在抗美援朝期間,幾十萬知識青年參加我軍,他們立了大功。

讓我們將歷史的閘門打開,回憶發生在70多年前的那場參軍運動吧。1950625日發生在朝鮮半島上的那次戰爭,用現在的官方語言,是朝鮮內戰,可是,當年卻是抗美援朝,保家衛國,因為美帝國主義已打到我國邊境了。那年,我在上海高橋中學念高中,爸爸剛從軍隊複員,在國棉六廠工作。當誕生不到一年的新中國受到美帝國主義侵略時,保家衛國的號召真的是讓人熱血沸騰,最初是捐獻飛機大炮,學校的任務是捐獻子彈和手榴彈,子彈每發兩角,手榴彈每個兩元,有錢人可以捐獻飛機,每架15萬元,我捐獻子彈10發,是一個月的零花錢。不久,開始宣傳參加軍幹校,要求大學,高中學生報名。這種情況很像抗日戰爭後期大後方的知識青年從軍,那時的口號是10萬青年10萬軍,許多大學生都報名了。正是青年軍用美國的武器在緬甸把日本鬼子打得落花流水。這次不同的是,要求參軍到軍事幹部學校,培養技術軍官。當時沒有公布軍幹校的名稱,只公布了學校的範圍,如,空軍,海軍,通訊,後勤,衛生等。那時全國的氣氛好像戰爭馬上就開始了,所以報名非常踴躍,特別是在26轟炸之後,這次對上海的轟炸雖然是國民黨的飛機,但造成的緊張氣氛是非常濃厚的,在這種形勢下,美帝國主義對我國的侵略當然在青年的心中引起了強烈的反抗了,記得當時的口號是,保家衛國。

我是學生會學習部副部長,幹部帶頭報名,我和姐姐都報名了,事前並沒有和家長商量,等到周六回家后才告訴父母(我和姐姐都住校)。 爸爸當時雖然不希望我們去,但我們宿舍大院里有許多他的戰友,都支持我參軍,他不能阻止我,只有媽媽希望我高中畢業再去,現在回想起來,一個沒有頭腦,只有衝動的青年是不會思考的。

報名后,學校初步篩選,送上一部分人的名單,然後體檢,我的班有三名同學參軍,但團支部幹部都留下了,這個班在畢業后除兩位留下考大學外,其餘全部送到蘇聯留學。看來,當時是有他們自己的計劃的。

上海這次參乾的學生有7600人,全部是學校推薦,共青團市委保送。這第一批參軍的是1950年冬天,到了1951年春天,第二批參加軍幹校的11000多名學生也走進了軍幹校。都沒有和學生家長商量,只根據體檢結果分配到不同的軍幹校,我的體檢結果是丙下,分配到通訊學校,但不說學校在哪裡。

出發那天,我們從早上就集中在復興中學,不許出門,都坐在廣場上。我父親以為我能給家裡打電話,就在電話機旁等了一天,可是,我根本沒法打。所以他不知道我們何時離開上海,那一天大概是195012月底。出發的時間是夜裡,有卡車送到北站,場面很冷清,沒有家長,同學送行,也沒有紅旗,就像一般的軍隊換防。天亮,火車停在下關車站,這時,我才知道是南京。下車後排隊,背著小小的行李步行往城裡行軍,這時天空飄著小雪花,路旁沒有行人,只有我們這批學生軍在路上,卻不知往哪裡走,等到了新街口又往東,看見路邊一座大樓門口有牌子: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通信學校,我的家原來在南京,所以知道,這個院子就是當年的財政部,我現在的學校。

這批學生大約有1000人,男女生比例大約是6:4.分別住在當年的辦公樓里,全部是地鋪,女生住三樓,男生住樓下。這個原來的財政部只有一棟三層的辦公樓,部長孔祥熙在單獨的一座老式洋房辦公,此時就是我們的校長辦公室了。

住的問題是解決了,上課就在院子里的竹棚里,算是預科,其實就是講從猿到人,中國革命史等,每人一個小板凳,從早到晚就聽這些課,吃飯也在這個大棚里,大概就是士兵的伙食標準,用臉盆到伙房打菜,大家圍著吃。在這種條件下,有不少學生動搖了,利用到街上買東西的機會逃回上海了。

這樣的預科當然讓人感到索然無味,我和一位從香港回來的學生商量買一部薩本棟編寫的大學普通物理,想提高一點物理水平,結果被彙報給指導員了,結果就在上課時被批評為不安心學習,有資產階級思想。這位來自香港的同學是泰寧鎮守史陳孝威將軍的兒子,非常聰敏。當時我是中隊牆報的主編,在批評之下當然不敢讀課外的書了。不過,從這件事知道了軍隊的厲害。

6個月後,預科結束,轉為本科,全校絕大部分學員學習無線報務,畢業后將在團一級的電台擔任報務員,手工收發無線電報,還有一少部分學習無線電機務,就是修理無線收發報飢,這兩部分學員都在本校學習,由部隊的教員講授,另外還分出一個40多名學員組成一個排,名為快機隊,送到南京電信局,在那裡接受培訓。將操作當時國際上最先進的電傳機。在上世紀50年代,有線電報都是人工在類似打字機的鍵盤機上按照摩爾斯電碼將編好的英文字母或數字打成穿孔帶,然後在發報機上發出,接受方的波紋機收到的是大小波紋,然後再由人工將波紋轉換為英文字母或數字,最後再由人工翻譯成中文。可見其過程相當麻煩。但是,電傳機就不同了,這種機器是美國人發明的,其鍵盤和打字機一樣,操作人員在鍵盤上敲擊一個字母,對方的接收機立即打出這個字母,和打字機一樣,其速度當然比波紋機快多了,但是要決定於操作人員的熟練程度,最快的打字員的速度大約每分鐘可以打出120組數字,每組由4 個數字構成一個中文字,而這種機器更先進的是,可以有幾位鍵盤機操作人員打出 穿孔帶,然後在一台電傳機上高速發出,對方當然也高速收到字母或數字,當然,在中國,最後的翻譯還要靠人工。

這個快機隊的40多人是我軍第一批電傳機操作及維護人員,其中維護人員有一個班12人,大概是校方再三挑選出來的,我和陳將軍的兒子都在這個班,我倆在1955年複員后都考上了大學。

在這裡要說的是,那30多名鍵盤操作手的培訓過程其實很簡單,每人發一個木頭做的鍵盤機,上面只有和打字機的鍵盤完全相同的有彈性的鍵,他們每天上課就練習,沒有其他功課,一年後,他們的敲擊速度都達到了每分鐘120組數字。我們這12 名維護人員的學習期限當然要長得多,兩年後,通過在電信局機房的實際操作合格,就轉到當年日本人的一個電台舊址等候分配工作。1953年本科畢業開始分配,第一組兩人到南京軍區,第二組兩人去志願軍總部,第三組兩人去福建軍區,這個組有我。當路過上海時,特地去上海市委機要處,想告訴在那裡工作的同學,我們到福州后就可以在工作上聯繫了,但是,很遺憾,機要處的接待人員拒絕我們和同學見面,這時,我明白了,干這種工作的人是沒有自由的。

到福建軍區集中台報到后,給我們的工作就是維護有線台的設備。之前,是請福州電信局的機務員維修,現在有了自己的技術人員,當然很好。工作也很輕鬆,每天早上到機房檢查設備,然後接通福州電信局,看看信號是否正常,然後就可以自己安排了。不久,同來的那位機務員被調走了,走前並未通知我他將去哪裡,走後也沒有和我聯繫,好像突然失蹤了,這件事讓我感到,當兵真是身不由己。從此我一人上下班,機房的其他人員也從不到我房間串門,在機房時,彼此都不說話,似乎他們有規定。在這種情況下,感到非常孤單,所以,常到旁邊的屏山上的林森紀念堂待一會。這時已到1954年,朝鮮已停戰,福建成了前線,一列列火車滿載著從朝鮮撤回的大炮開往福建,火炮旁邊的士兵穿的是被燒壞的軍服,看樣子都來不及更換新裝了。

有一次看朝鮮戰爭的紀錄片,其中有一段讓我產生了疑問,大批老百姓和汽車正擠在漢江大鐵橋上往南逃亡,大橋被爆破了,人和車輛都飛上了天。我感到很奇怪,戰爭是美國發動的,可是漢城當局的撤退居然匆忙到如此程度,都來不及阻擋老百姓上橋了,美國兵在哪裡?多年以後,我在北京良鄉監獄聽一個當時家在38線的朝鮮偷渡犯人告訴我戰爭爆發的情況,才證實了的懷疑,1950625日那天黎明,大批坦克和大炮從北方突然打過來了。

大約到了1954年底,集中台的一位領導找我談話,主題是有一個單位需要水平比較高的文化教員,準備把我調到獨立高射炮營,我明白了,需要淘汰家庭出生不好的幹部了,那時我是副排級機務員。

文化教員是大多數參軍的大中學生的職務,每連兩名,分別教語文,數學。說實在的,到連隊比在集中台要輕鬆多了,記得一位集中台的值班員把一份需要立即發出的電報耽誤了一天,馬上就複員了。

這個高射炮營有四個連,火炮是原來傅作義將軍起義後轉給解放軍的一個37小高射炮營的美國裝備,擔任福建的空中保衛,那時台灣的飛機幾乎每天都低空飛入大陸,我們這支部隊就不斷沿海邊移動,總是黃昏時出發,半夜到駐地,戰士忙著構築陣地,我們則找民房設立連指揮所,然後趕快睡覺,天亮時,四門高射炮的炮口已指向南方的天空了。

我們這支部隊常年在海邊值勤,閩南的漁村非常安靜,男人都下南洋了,只留下老人和婦女,北方農村有牛在耕田,馬車在路上奔跑,農家有狗叫,母雞下蛋后在呼叫,但在閩南海邊,一點聲音都沒有。而且,有嚴格規定,不許和當地人接觸,特別不許和婦女說話,在圍頭半島,連部住在一家很大的院子里,這家的三兄弟都在南洋,留下的是三個媳婦和一個小男孩,我們每天見面,但絕不許說話。在我的連部沒有圖書報紙,只有一台收音機,但沒有電池。只有當福州有重要會議時,我們全營才能回到城裡,才有機會到商店轉轉,特別是一次到倉前山的福州師範學院,看到校園裡的男女學生,再看看自己的軍服,心裡的失落感特彆強烈,如果不參軍,我當然也和他們一樣。

到了1955年,朝鮮之戰結束,大裁軍開始,我想到該考慮自己了,於是打報告,希望複員回家繼續上學,報告很快得到批複,可以複員,但不能保送。按照規定,軍人可以轉業,到地方安置相應的工作,也可以不經考試,直接上中學或大學,享受原來工資,第二種方式是複員回家鄉,由地方安置,也可以上學,但需經考試,入學后享受調干助學金。我於1955年三月回到北京,因為我父親的工作已調動到北京了。

過程很簡單,帶著複員證和密封的個人資料到北京市轉業委員會, 表示準備考大學,接待人員非常高興,因為不需要麻煩他們為我安排工作了,按規定,需要有一封推薦信,上面需要有原工作單位的鑒定。那位工作人員太忙,讓我自己打開檔案包,抄下鑒定,我看到通信學校的鑒定:該同志的暴露是比較晚的。

1955年,我參加高考並被北京鋼鐵學院金屬學專業錄取,當我報到時,恰巧遇到五年前上海高橋中學的一位同班同學,他已在莫斯科鋼鐵學院留學三年。

最後要記下來的是,當年由南京電信局培養的我軍第一批12名電傳機機務員的歸宿,陳孝威將軍的兒子複員后考上了安徽大學,還有一位資本家的兒子複員后在南京一家工廠任工程師,文革時跳樓自殺。其餘九人沒有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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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2 個評論)

回復 琴瑟 2017-11-17 06:48
不堪回首的政治災難
回復 chenglinjiajia 2017-12-5 11:15
太真的回憶。父輩那一代是熱血的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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