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生於憂患 死於安樂----第三章 還都

作者:大齡文青  於 2016-11-22 07:47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前塵往事


第三章  還都

1945年秋天開始,大批輪船和木船通過三峽東行,晝夜不停。巴東這個山城熱鬧起來了。從省會恩施開出的卡車翻過陡峭的綠蔥坡(山峰象蔥那樣高)也帶來大批回南京的人,有一次空軍第四大隊的船靠岸,大隊長來看望父親,當年的老師和學生在戰後相會了,當學生的穿著飛行甲克,背後有一面國旗,老師穿的是灰布中山裝。戰爭就是這樣改變了人們的命運,可是,他們大概想不到,那場很快來到的解放戰爭又將怎樣再次改變他們的命運呢。

我們在南京原來沒有家,只能先到武漢,借住在父親朋友的家,是在漢口的第66軍駐漢口辦事處,原來的一家銀行家的住宅,三層花園洋房。勝利后的主人就是辦事處主任,陸軍上校,這座樓房在日本人佔領期間很可能是一個軍事機關,因為在第三層的閣樓里存儲了很多被服,皮靴,保險套,還有大量餅乾,我們幾乎每天都爬上樓梯吃餅乾,好吃的是盒裝,有油,不好吃的是布袋裝的,不甜,但是每一包里有糖塊,大概是太幹了,糖塊可以潤嗓子。另外就是很多保險套,這種東西像干樹支,一條條包在紙里,根本不象現在的樣子,當然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經過辦事處的士兵解釋,才知道是保險套,這種產品很奇怪,泡在水裡,馬上就成了完全透明的圓錐形的套子,很像打開不到位的雨傘,非常薄,非常滑潤,現在判斷,肯定不是人造材料,但其質量要遠超過現在的產品,

漢口是日寇華中大本營,所以常常看到日本戰俘在軍官帶領下挖道邊的陰溝,修馬路,一律穿去除肩章帽徽的軍服。他們默默地幹活,也認真干,路人並不向他們扔石頭。另外,有日僑集中區,由好幾個街區構成,外面有鐵絲網,平時不開放,周日開放,可以出售他們的衣物。這些以前的官員或商人家屬,現在成了擺地攤的人了,她們以日本人的方式跪在攤子後面,這些女子並沒有亡國奴的悲痛樣子,平平靜靜,大方的很。母親帶我去主要買他們的和服的刺繡品,這些人要等待遣送回國,他們的國家早被美國飛機轟炸的稀爛,回去怎麼活?後來看到的材料表明,中國政府首先不要求戰爭賠款,其次,遣送他們回國,這是很寬大的待遇。在日僑集中區也看到房子外面掛著小牌子,好象是今日接待字樣,大概是允許接待男人。擺地攤的也有男人,父親來漢口接我們時買了一套黃銅繪圖儀器和計算尺,對方是工程師。戰爭的最大的受難者其實就是老百姓。

戰後的漢口非常繁華,電影院的霓虹燈,廣告,商場,江漢關的大鐘樓都令我這個從山溝里出來的少年驚嘆不已,尤其是各種食品店,至今我忘不了街對面麵包房裡一盤盤的麵包和櫃檯後面的好看的賣貨姑娘。更有意思的是那時有大量難民逃到漢口,因為東北的內戰開始了。由聯合國善後救濟總署對難民提供救濟糧,其實就是奶粉,每人每天一磅(453克),難民當然不能吃奶粉當飯,所以每天黃昏在江漢路擺地攤,綿延至少有幾百公尺高低不一的攤子,綠色的是軍用品,黃色的是金山牌,市民也就大量購買,其價格和麵粉差不多。我真不明白,美國有那麼多的剩餘物資。後來知道,在太平洋許多島上儲存了大量作戰物資,戰後移交聯合國善後救濟總署。後來到了南京和1949年到上海,更充分享受了美國在戰爭期間為他的軍人提供的物品,在這裡說說,算是一點歷史資料。60年後,我吃到了我們的軍用壓縮餅乾,其營養成分大概可以肯定,但是要說味道,那實在不怎麼樣。我在戰後吃的美國軍用口糧是塗蠟紙包裝的,可以泡在水裡,有磚頭大小,內有肉類罐頭一個,大約200克,全麥餅乾四片,不甜,半壓縮狀,不像我們的沒有強壯牙齒無法享受,巧克力糖一條,大約100克,分硬軟兩種,硬的可以在桌子上拍碎,咬碎有輕微響聲,軟的更好,像牛奶糖,兩者均有濃濃的可可香味,駱駝牌香煙四隻,夾在四根紙條火柴里,最後是手紙一卷。 不同的是,其罐頭有的不裝肉類,裝水果。其飲料是鐵聽啤酒,沒有拉環。這是在戰壕里吃的。還有小火爐,其實就是酒精爐,帶鐵絲架,可以把罐頭加熱。在餐桌上用的是大罐頭,比如,六磅重的火腿蛋,長條狀,大約十厘米見方,帶旋轉開罐器,打開后可以自然切成形狀一致的薄片,發給個人,這種罐頭類似我們的午餐肉,但不加澱粉充數,很香,很軟,我們的產品即使是上海梅林公司的也差的遠。至於麵包,我的同學吃過,他說,麵包壓縮在罐頭裡,打開后就像彈簧一樣射出來,奶油罐頭打開后可以看見金黃色的流動的油, 奶油很軟,可以方便的抹到麵包上,幾天後,可以看見奶油裡面出現小孔洞,我們的相關產品則很硬, 在麵包上抹不開,裡面沒有流動的油, 也沒有孔洞,這種差別請專家去作判斷。

上世紀40年代的漢口,其城市發展水平與現在的武漢相比,實在差別不大,電影院放映的是美國彩色片,如旋宮艷后,單刀赴會,餐廳門口也是排隊的汽車,江漢關的大樓也很漂亮。特別是中學生穿著白色校服,在銅管樂隊後面排隊遊行的場面給我留下極深的印象。

1946年夏天,我們到廬山住了大約兩個月,不是避暑,是父親參加組織廬山會議,船到九江,轉汽車(不是木炭車,是中吉普車)到山下,叫蓮花洞, 然後就要登數不清的台階了。因為那時沒有上山公路,沿途慢慢走也很有意思,那次,蔣介石也在半山腰賣茶水的老太太的攤子旁邊歇歇,喝杯茶(廬山的雲霧茶非常有名,在雲霧籠罩的山上出產的茶品質好)。廬山的中心是牯嶺,並不在最高處,一般人都能爬上去,牯嶺有一條短街,主要是為外國人服務的麵包房, 咖啡廳等,沒有百貨公司,有土產店,除了雲霧茶,還有石魚,有火柴棍那麼長,據說是隨水從山洞流出來的。街上只有一家旅館,叫雲天旅社,用發電機供電,可以享受電燈,其餘商店是汽燈。可以說,牯嶺完全是外國情調,沒有中國式的建築,街道也如此,廬山管理局分配我們住在一幢德國人的別墅,在中路181號,原來的傢具完好,有客廳,大餐廳,兩個卧室,每間帶單獨的衣帽間,洗澡間,廁所。廚房以木頭為燃料,房前是樹林,房后是塊平地,按照建築和裝飾水平,這座房子很一般,底座是塊石,木版牆,紅色瓦楞鐵皮,木地板,簡單的傢具,沒有電燈,但有山泉自來水。牯嶺的數百座別墅大致如此。即使是宋美齡的美廬也並不大。

山上沒有汽車,只有不寬的碎石路,別墅隱藏在濃密的林中,但美國學校的禮堂很大,廬山會議就在這裡召開。此外,還有圖書館,小道上常看見身穿黑衣的修女,但沒有找到修道院。在小道上還偶然遇到蔣介石,那次,我正在路上玩,看見對面來了許多穿蘭色中式衣服的人抬著一個沒有頂的轎子,旁邊的人也穿蘭色短衣,他穿的是軍裝,好象在思考問題,沒有理我,因為道很窄,我只能在道旁站著,等他過去。這次見到他並沒有什麼感覺,好象很自然,因為在漢口早就見過面了,他大概是去廬山開會,途徑漢口,比我去的早。在漢口的相遇比較有趣,因為他向歡迎他的群眾揮手致謝,當然包括我了,具體情景是這樣的:母親叫我上街買東西,(我們借住的那座樓房在小街上),看見馬路兩邊有很多人,我當然也擠到前面看,原來是蔣介石坐一輛黑色小驕車開過來,他從車窗伸出頭向大家揮手致謝,而且是笑著,正好到我面前。漢口的馬路不寬,所以能看的非常清楚。從這次相遇可以得出: 群眾不是預先安排的,因為沒有警察把我拉出群眾隊伍,我是偶然去的,其次,他不怕有人加害於他,比如,扔塊石頭,所以,他認為老百姓不恨他,他不怕老百姓。第三,我沒看見警察四面奔走,戒嚴,所以,警察也沒有把他路過的事當成大事,從此事可以看出領袖與老百姓的關係了。

第三次是同時見到蔣介石和宋美齡,地點在美國學校,也就是廬山會議的禮堂,那次是父親帶我們全家看演出,坐在比較前面的位子。忽然聽見後面有鼓掌聲,回頭一看,原來是蔣和夫人從中央過道往前走,同時向兩邊觀眾揮手致謝。此外,我還與宋美齡單獨相遇一次,那次我到菜市場看殺牛,我剛走到菜市場旁邊的路上,看見她坐在滑竿里從菜市場出來,那道路很窄,我讓到路邊,等到了對面,看見是宋美齡,這時,她也看見我了,我就向她鞠躬行禮,她就招手致謝,這個謝意是她單獨給我的。這位令美國議員感動流淚的蔣夫人向一個小男孩致謝,這種情景對於現在的人來說,就是神話。

在北京,我也曾遇到大人物上街的場面,一次是早上九點鐘,我按時到達國貿上辦,看見門口許多警車,馬路拉起警戒線,大家只能等在線外的人行道上,時間不長,數輛驕車開進國貿停車場,然後我們上樓。事後知道是陳希同到國貿。更有意思的是遇到不知名的大人物,我從古城坐小巴回學校,車到楊庄附近,看見馬路空蕩蕩,中間沿馬路中心線安置許多警察,我們的車被喝令進入旁邊支線,不許下車,也不說明原因,我們等了至少一刻鐘,才看見一串驕車從北面開來,當然有警車開道,大約是逛完了香山或八大處回家,令人納悶的是,大人物回家為何要折騰也回家老百姓。

  在廬山期間還有一件值得記錄下來的事,就是曾看到馬歇爾夫婦。我的家在去含鄱口的路上,有一天,我正在花園裡,忽然看見一個很年輕的人趴在圍牆上往裡看,好象是尋找什麼東西,然後就匆匆走了。我馬上到圍牆外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原來是馬歇爾特使夫婦及隨行人員到含鄱口遊覽,這人大概是安全人員,檢查沿路情況。

  在含鄱口我還遇到陳立夫,有一天,父親帶我們到含鄱口玩,前面草地上有一位老人背對著我們,面向鄱陽湖,父親問我是否知道這人是誰,我不知道,父親說,他是陳立夫。而咱們的高官到某處遊覽,可就非常麻煩了,首先在遊覽地門口掛出牌子:明日靜園。安全人員先徹底檢查各處,管理人員再徹底打掃乾淨。然後首長才出現,當然,是安靜了,乾淨了,問題是,老百姓到哪裡去了?這種牌子我看到過不止一回。

  廬山留給我的印象是幽靜,涼爽,乾淨,完全是西方環境,在牯嶺沒有中國式樣的建築,是中國第一避暑地,其他避暑地,如北戴河,莫干山,前者太亂,後者沒有水,而且太小,雞公山沒有去過,不知情況如何。

  最近有報道,廬山居民被遷到外地,山上別墅開始出售,其命運和中國當前的強拆強遷一樣。這樣當然給兩種人帶來好處,首先是富人享受到中國最好的避暑勝地,其次,與廬山有關的部門可以發一筆大財,六百多座別墅是值不少錢的。問題是,老百姓到哪裡去了/

   在這裡要說說北戴河,也是我的一段經歷。到過北戴河的人知道北戴河西部有個聯峰山公園,公園裡有林彪的公館,但是聯峰山公園的西邊是哪裡,恐怕就很少有人知道了。我有幸在上世紀80年代初曾去過,那是建國以來唯一開放的一個暑期。那次我們學校得到兩張北戴河的療養票,是發給冶金系統勞動模範的。這兩張票不知為何發給了我們學部,而學部的黨總支書記除了給自己留下一張外,還把剩下的一張不知為何給了我,我既不是黨員,也不是教研室主任,平時也極少去書記辦公室,不過就是一個講師,可是,這張票偏偏給了我,於是便隨書記去療養了。

   火車到北戴河車站,坐接待的大客車直達東部鴿子窩旁邊的冶金療養院。首先是辦理住宿登記,分配房間,這一批有400多人,全部是冶金系統的領導,沒有一個勞動模範,只有我一人是教師。大樓臨海,三層帶前廊。我和書記,還有一位鋼廠的工會主席和密雲鐵礦的黨委書記共住一間。

   在大院子里有一個帶圍牆的小院子,裡面有一座二層樓,管理人員告訴我,這裡是司局級幹部住的,我問,更高級的幹部住哪裡,回答是,山坡上還有別墅,是部里首長帶家眷住的。冶金療養院共有15座樓,除了司局級以下的兩座樓外,還可以接待13位部級幹部。

現在該說西區了,出了聯峰山公園往西就是禁區,建國后不開放,不知為何那年卻開放了(大概是1983年)而且只開放了很短的時間,然後就關閉直到今日。沿往西的馬路進入西區,那是另一番情景,馬路兩旁都是樹林,林間是花園別墅,沒有商店,沒有旅遊設施,沒有汽車,有的只是別墅門口帶槍的衛兵。西區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行人不許走人行道,只能在馬路中間走,因為衛兵神聖不得靠近。這個中間,是馬路正中有一條線,行人只許沿著這條線走,不得靠近馬路邊。

我隨當地人沿路走,首先是毛澤東別墅,一座淺黃色大別墅坐落在很大的花園中,大門緊閉,沒有衛兵,但門裡有看守的人喝令我們遠離,我們繞到院子後面的坡地,可以看到裡面,大院空蕩蕩,因為主人早已駕鶴西去。其後就是江青的別墅,那也是空蕩蕩的院子,主人也另住在秦城監獄的單間了。朱德的別墅無人看管,用大石塊砌成外牆,外面有迴廊,很像座堡壘。房間里的傢具堆放在一起,樓下的鍋爐房也破損不堪,大概多年無人居住了。劉少奇和王光美的兩座相鄰的別墅很破舊,看樣子多年沒有修繕了,天花板都脫落了。不過 ,周恩來的別墅卻不同,我們還沒靠近,就有人出來,很客氣地請我們離開,說領導在休養,當然不知是哪位,從中可以看周恩來此人的作風,生前佔用老百姓的財產,死後允許他人享用(即便是領導.)。不像那兩位,死了多年,佔用百姓的財產還要人看管。北戴河東區的鴿子窩加上海邊的各部委的療養院,總共大約有一兩百座,普通遊人是很難得到床位的,可是西區的別墅,卻是每位首長一座,而且免費,這就不免令人思考,這是怎麼回事?為何將中國最好的地方封閉起來,只許高官享用?聯想到我曾到包頭出差,住包頭賓館,以為很高檔了,後來知道,在其後面山上還有一座青山賓館,我特地去觀察,原來在一片樹林中,圍牆內的是幾座小樓,真是幽靜之地。和一片黃沙中的包頭城真是天壤之別。當地人告訴我,首長來了,就住青山賓館。

八大會場也看了,也是空蕩蕩的,看不到人。總之,西區給我的印象似乎沒有一點人氣,它離開百姓太遠了,這些領導為何要把自己劃定在禁區內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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