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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中有一場著名的校園鬥毆,也可以說是霸凌事件。即第九回《訓劣子李貴承申飭嗔頑童茗煙鬧書房》。基本事實是寶玉的貼身書童茗煙和另外三位書童毆打了寶玉的同班同學金榮。
事件發生的地點:賈氏宗族附屬小學
直接參與人物:茗煙、掃紅、鋤葯、墨雨、寶玉、秦鍾、金榮、賈菌、香憐、玉愛
策劃人之一:賈薔
勸解者:代理班主任賈瑞、好學生賈蘭
先介紹一下學堂背景,書中道:
原來這義學也離家不遠,原系當日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力不能延師者,即入此中讀書。凡族中為官者皆有幫助銀兩,以為學中膏火之費;舉年高有德之人為塾師。
很顯然,這個義學的經費主要由寧國府、榮國府兩府出資,其他宗族子弟跟著沾光。私塾的老師賈代儒,是一個科場不得意的老儒,靠同族的寧、榮二府給碗飯吃。雖然他的輩分和賈寶玉的祖父一樣,但對寶玉這樣校董的子孫,也得小心巴結。
學生年齡:這是一個複式班,年齡參差不齊,最大的應該是已有十六歲的賈薔,最小的大約十歲左右,主人公寶玉,此時應是12、3歲。正是最愛鬧事的年齡。
和所有校園打架一樣,最開始因為小小的口角,而且雙方都有責任,導致鬥毆的兩個關鍵人物金榮和秦鍾。
孩子在一起也和成人社會一樣,早早學會拉幫結派,彼此講究遠近親疏。這個金榮父親早亡,跟著母親相依為命。因為姑媽嫁給了賈家宗族的賈璜,便讓他免費進了賈氏義學。他結交了「土豪同學」薛蟠,薛蟠喜歡上班上兩位長得像女孩子的學生「香憐」、「玉愛」。
秦鍾的姐姐是秦可卿,嫁給了寧國府長孫賈蓉——書中交待說是其父親營繕司郎中秦邦業從孤兒院抱回來的,但多數紅學家認為可卿是捲入皇位之爭的王子之女,寄養在秦家。即便沒有這樣的關係,一個住宅與城鄉建設部的司長,那權勢讓尋常百姓望而生畏。何況,秦鍾又是寶玉最好的契兄弟。
呆霸王薛蟠讀書「三天打魚,兩天撒網」,不常來學堂。於是新進學堂的寶玉和秦鍾,因為風流多情,長得又帥,於是和「香憐」、「玉愛」投契。薛蟠的小跟班金榮看不下去了,開始找事。書中寫道:
可巧這日代儒有事回家,只留下一句七言對聯,令學生對了明日再來上書,將學中之事又命長孫賈瑞管理。妙在薛蟠如今不大上學應卯了,因此秦鍾趁此和香憐弄眉擠眼,二人假出小恭,走至後院說話。秦鍾先問他:「家裡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一語未了,只聽見背後咳嗽了一聲。二人嚇的忙回顧時,原來是窗友名金榮的。香憐本有些性急,便羞怒相激,問他道:「你咳嗽什麼?難道不許我們說話不成?」金榮笑道:「許你們說話,難道不許我咳嗽不成?我只問你們:有話不分明說,許你們這樣鬼鬼祟祟的幹什麼故事?我可也拿住了!還賴什麼?先讓我抽個頭兒,咱們一聲兒不言語。不然大家就翻起來!」秦香二人就急得飛紅的臉,便問道:「你拿住什麼了?」金榮笑道:「我現拿住了是真的。」說著又拍著手笑嚷道:「貼的好燒餅!你們都不買一個吃去?」秦鍾、香憐二人又氣又急,忙進來向賈瑞前告金榮,說金榮無故欺負他兩個。
這就是金榮不對,他公然諷刺秦鍾和香憐搞同性戀。秦鍾、和香憐向代理班主任賈瑞告狀,如果賈瑞主持公道,批評了金榮,可能就遏制住事態的惡化。可這位後來調戲王熙鳳而送命的浮浪青年,貪圖薛蟠的小恩小惠,又嫉妒秦鍾和香憐,於是袒護了金榮:
雖不敢呵叱秦鍾,卻拿著香憐作法,反說他多事,著實搶白了幾句。香憐反討了沒趣,連秦鍾也訕訕的各歸坐位去了。
如此,得到代理班主任縱容的金榮膽子更大了,編造謠言毀謗秦鍾:
放在明明的撞見他兩個在後院子里親嘴摸屁股,兩個商定了一對一操,撅草根兒抽長短,誰長誰先干。
——這就太不像話了,竟然說秦鍾和香憐兩人抓鬮決定誰是攻,誰是受。這番話得罪了班上年齡大、計謀多的賈薔,因為賈薔和秦鍾的姐夫賈蓉關係密切,於是裝著出去小便,「走到外面,悄悄地把跟寶玉的書童名喚茗煙者喚到身邊,如此這般挑撥了幾句。」
賈薔向茗煙發出戰鬥令,自己倒先跑回家,撇清了責任。而學堂內燃起了熊熊戰火。
這裡茗煙走進來,便一把揪住金榮問道:「我們操屁股不操,管你XX相干?橫豎沒**的爹罷了!說你是好小子,出來動一動你茗大爺!」嚇的滿屋中子弟都忙忙的痴望。賈瑞忙喝:「茗煙不得撒野!」金榮氣黃了臉,說:「反了!奴才小子都敢如此,我只和你主子說。」便奪手要去抓打寶玉。秦鍾剛轉出身來,聽得腦後颼的一聲,早見一方硯瓦飛來,並不知系何人打來,卻打了賈蘭賈菌的座上。
這樣又把寶玉的親侄子賈蘭和榮國府的近派重孫賈菌卷了進去。金榮成了寧、榮二府嫡系子孫的眾矢之的,哪有他好果子吃?可這個小子倒是不知利害,也不怕事:
金榮此時隨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地狹人多,那裡經得舞動長板。茗煙早吃了一下,亂嚷:「你們還不來動手?」寶玉還有幾個小廝,一名掃紅,一名鋤葯,一名墨雨,這三個豈有不淘氣的,一齊亂嚷:「小婦養的!動了兵器了!」墨雨遂掇起一根門閂,掃紅鋤葯手中都是馬鞭子,蜂擁而上。賈瑞急得攔一回這個,勸一回那個,誰聽他的話?肆行大亂。眾頑童也有幫著打太平拳助樂的,也有膽小藏過一邊的,也有立在桌上拍著手亂笑、喝著聲兒叫打的:登時鼎沸起來。
如果不是寶玉的成年僕人李貴(其奶媽的兒子)從外面進來制止鬥毆,估計金榮會被打個半死。寶玉看到好契弟秦鍾頭上被撞破了皮,就鬧著要退學。這事就大了,如果寶玉和秦鍾退學,賈瑞怎麼向祖父交待?這個沒有是非只算計利弊的勢利眼,立馬一百八十度轉彎,從袒護金榮,轉變為逼迫金榮:
只得委曲著來央告秦鍾,又央告寶玉。先是他二人不肯,後來寶玉說:「不回去也罷了,只叫金榮賠不是便罷。」金榮先是不肯,後來經不得賈瑞也來逼他權賠個不是,李貴等只得好勸金榮,說:「原來是你起的頭兒,你不這樣,怎麼了局呢?」金榮強不過,只得與秦鍾作了個揖。寶玉還不依,定要磕頭。賈瑞只要暫息此事,又悄悄的勸金榮說:「俗語說的:『忍得一時忿,終身無惱悶。』」
話說金榮因人多勢眾,又兼賈瑞勒令賠了不是,給秦鍾磕了頭,寶玉方才不吵鬧了。
金榮畢竟是小孩子,不知道寄人籬下的滋味,回家還和母親說:「秦鍾不過是賈蓉的小舅子,又不是賈家的子孫,附學讀書,也不過和我一樣。因他仗著寶玉和他相好,就目中無人。既是這樣,就該幹些正經事,也沒的說;他素日又和寶玉鬼鬼祟祟的,只當人家都是瞎子看不見。今日他又去勾搭人,偏偏撞在我眼裡,就是鬧出事來,我還怕什麼不成?」
金榮的母親,這位拉扯孩子的寡婦當然知道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勸說兒子在人家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你又要管什麼閑事?好容易我和你姑媽說了,你姑媽又千方百計的和他們西府里璉二奶奶跟前說了,你才得了這個念書的地方兒。若不是仗著人家,咱們家裡還有力量請的起先生么?況且人家學里茶飯都是現成的,你這二年在那裡念書,家裡也省好大的嚼用呢!
可是金榮的姑媽、即賈璜的妻子回娘家看嫂子和侄子,聽說此事,竟然揚言要替娘家侄子出頭:
這秦鍾小雜種是賈門的親戚,難道榮兒不是賈門的親戚?也別太勢利了!況且都做的是什麼有臉的事!就是寶玉也不犯向著他到這個田地。等我到東府里瞧瞧我們珍大奶奶,再和秦鍾的姐姐說說,叫他評評理!
這璜大奶奶也是在娘家人面前吹牛逼,等她氣沖沖跑到寧國府,找到了賈珍的老婆尤氏,聽說秦鍾的姐姐秦可卿得了病,而且「今兒聽見有人欺負了他的兄弟,又是惱,又是氣。惱的是那狐朋狗友,搬弄是非,調三窩四;氣的是為他兄弟不學好,不上心念書,才弄的學房裡吵鬧。他為這件事,索性連早飯還沒吃。」
金氏聽了這一番話,把方才在他嫂子家的那一團要向秦氏理論的盛氣,早嚇的丟在爪窪國去了。
她哪敢再找蓉大奶奶秦可卿替自己的侄子討公道呀?如果讓學堂的負責人賈代儒來處理這事,他又能怎樣,估計會如此說:
根據我們的調查了解,這幾個孩子不存在一方長期的、想好了就在這個時間、地點對另一方進行攻擊的「蓄意或惡意」,他們平時關係還不錯,彼此交往也是平等的。
然後認定這事是「偶發事件」,並不是「學堂霸凌」。在寧國府、榮國府所處的那個時代,學堂里孩子打架,最終比拼的是成人的勢力,哪有什麼是非可言?如果金榮的姑媽非得去追尋真相,要求茗煙道歉,估計金榮就沒法在學堂里呆下去了。還是金榮的母親看得明白,他對兒子如此訓斥:
你如今要鬧出了這個學房,再想找這麼個地方兒,我告訴你說罷,比登天的還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