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蟑螂戀人

作者:cherry77  於 2016-10-27 11:49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愛情婚姻

關鍵詞:青年公寓, 現代傢具, 木地板, 南三環, 炫特區


2007年的冬天,我和Z從南三環的嘉園二里搬到了東四環外的炫特區。這是我來北京兩年內第三次搬家,除了無奈,就是傷感。嗯,我討厭搬來搬去。
炫特區以青年公寓為主,24小時電梯和熱水,戶型都不大,我和Z租住的是一套位於17樓的獨立開間。房屋面積約50平米,足夠兩人居住,整體裝修很新,也很乾凈,木地板,全套現代傢具,電器都是名牌,這是我到北京以後住過的最好的房子。 
我們立即重燃了做飯的熱情。是的,我和Z自從來了北京之後,已經很久沒有開火燒飯了。Z是蘇州人,嘴巴挑得很,吃菜只吃時令,冰凍肉也能吃出腐味來,糟糕的油膩更是深惡痛絕,有一次在小飯館吃飯,活生生地把她吃吐了。因此,擁有一個完整而乾淨的廚房是我們一直以來的小夢想。
現在終於有了。
那段時間,我們幾乎每天都回家做飯,電飯煲之類的電器使用異常頻繁,冰箱里也塞得滿滿的。我強烈感受到一種世俗的美好:這麼舒服的房子,如果不好好過幾把日子,是不是有點活得過分呢?
事實上沒過多久,問題就來了
一開始,我在電視機後面和櫥櫃里的角落,均發現了一種塑料材質的小蓋子,這些小蓋子敞口朝上,裡面放有些許淡黃色的粉末。我當時並無興趣去了解這些東西的用途,認為可能是房東留下的廢物殘渣,也沒跟Z說就直接扔垃圾桶里了。而緊接著,蟑螂就出現了。
最早發現蟑螂的是哪吒。抱歉,說了這麼久,忘記介紹它了。哪吒,雄性,金毛犬,兩歲大,是我們剛到北京后買的。兩年來,它一直跟著我們搬來搬去,算是家庭成員之一。當然,我們在房東面前刻意隱瞞了它的存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哪吒性格喜玩,每天只吃一頓飯,因為實在搞不清楚它什麼時候會餓,我通常把狗糧倒在它專用狗盆里,扔在衛生間一角,方便它餓了就吃。
有一天,我去廁所,發現它低著頭在用爪子扒弄什麼東西,不時還用嘴叼起來,撥浪鼓似的狂甩頭。開始我並不在意,後來等我小解完畢,出來的時候發現它還在弄,就好奇蹲下來看,這才發現它居然在玩弄一隻蟑螂。
這隻蟑螂小得可憐,大概只有西瓜籽那麼大,已經被哪吒玩得奄奄一息了,剩下肢足仍在胡亂蹬。我急忙呵斥哪吒走開,迅速用拖鞋將蟑螂拍扁,然後用紙巾將其屍體捏起,丟進馬桶衝下。
等做完這一切,我一回頭,被眼前的場景狠狠嚇了一跳。
我看見,數只蟑螂從狗盆中堆積的狗糧里爬了出來,殘兵敗將般四下逃竄。我怪叫一聲,操起拖鞋就一陣狂扇,可由於勢單力薄(這時哪吒已經沒心沒肺地回窩午睡去了),只幹掉了少數幾隻,仍有一些成功突圍,消失在了這個嶄新的屋子裡。
 接下來整整一天,我都感覺有蟑螂在四周爬來爬去,渾身上下瘙癢難耐。
到了晚上,Z下班回家,我立即將這起驚天大案彙報給了她。她眉毛一挑,衣袖一挽,像個革命家一樣揮了揮手:「搞衛生!」
於是,我們頂著飢餓,揮灑汗水,開始了大掃除。
不清理還好,一清理,藏在陰暗處的妖孽們全涌了出來。我們看到,在電飯煲底層,在電視機後部,在煤氣灶下方,以及暖氣片的夾層中都有蟑螂。它們身材細小,觸覺靈敏,稍微一點小動作就四處亂竄,而且我還發現一個規律,高溫的地方是它們賴以生存的溫床,幾乎每個散熱區都能發現打不死的小強們的身影,一抓一個準。再有一點是,北方的蟑螂和當地的人種完全成反比,小得一塌糊塗,而在我的記憶里,我兒時見過的蟑螂都差不多有圍棋子那麼大,還會飛,跟周星馳電影《長江七號》里的那種是一樣的,因為它們總溺死在油缸里,所以當地人管這種蟲叫偷油婆,或油渣婆,將其定性為母的。
這場戰役我們並沒有消滅多少敵人,一來是一隻只拍死太費勁,二來也覺得噁心。我們一商量,決定還是次日去趟超市買點殺蟲噴劑。
當天晚上真是個折磨人的夜晚啊。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些被我幹掉的蟑螂的家族來尋仇怎麼辦?它們會不會趁夜集體出動,爬過地板,爬上床來,然後爬進被窩,最終爬入我的耳口鼻腔?它們會不會撕咬我的肌膚毛髮,吞噬我的五臟六腑,留下一具腐蝕過後的屍首映襯窗外皎皎明月?想到這兒,我不由翻了個身,注視身旁早已熟睡了的Z的臉龐,然後將胳膊從她頸下伸了過去,挽住她另一側的肩膀。沙發下面的狗窩,哪吒正四腳朝天斷斷續續地說著囈語,此時此刻,它正做著什麼夢呢?
第二天上午,Z去上班了,我一個人挎著一隻環保袋便去了超市。我是個攝影師,不上班,唯一的工作就是拿著我爸給我買的單反照相機上街拍照,想拍什麼拍什麼。八年前,我那著名法語翻譯家爸爸把我送到了法國學文學,而我卻只上了幾堂課,就再也沒進過教室,寧願整天穿梭於巴黎的大街小巷,逛跳蚤市場和博物館,跟流浪漢抽煙喝酒聊天,給各種有意思的人和物拍照。也就是那個時候,我迷上了攝影,並立志成為一名攝影藝術家。
後來,我遇見了Z——一個再正常不過的法國留學生,卻偏偏被她吸引,搭訕,約會,上床,同居,回國。自從跟她認識以後,我的藝術家習性稍微變得收斂了一點,開始想過一些正常的日子。我倆個性互補,她外向,世俗,會過日子,而我偏內向,適合搞搞文藝。我甚至有跟她結婚的打算。
但我們的結合遭到了幾乎所有人的反對。「幾乎所有人」包括Z的父母以及我媽,我爸除外。作為一名年輕時曾留學法國、翻譯過無數法國文學的大家,我爸對同性戀這種事情很看得開。但我媽卻完全不能接受。她是我們當地市裡的公務人員,黨員,女兒性取向不正常這種事情不僅傷她的心,也傷她在社會上的臉面。
這就是我和Z決定離開家鄉,來到北京生活的原因之一。逃離家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北京可以說是全國包容性最強的地方,如果這裡也不能接受我們,那我們就像那些蟑螂一樣,將無處藏身。
終於又說回蟑螂了。
晚上,當我們每人手持一罐「雷達牌」滅蟑噴霧的時候,那架勢和表情就像肩負拯救人類於滅亡的重任一般。我們將哪吒鎖在了廁所,以免誤傷無辜,然後戴上口罩,打開電視,換到體育頻道,開大音量,在現場的球迷吶喊和助威下,開始了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
直到兩瓶滅蟑劑快噴完了,我們才看見角落裡的蟑螂紛紛走上了街頭。它們顯然是中了毒,搖搖晃晃,步履蹣跚,並很快倒在了毒泊當中。
我用相機微距把這些畫面都拍了下來,打算將來弄一組名為「蟑螂祭」的攝影作品。
Z用掃把將這些屍體都掃在了一起,初步估計大約有上百隻,它們基本都仰天朝上,小腳蜷縮在一起,看上去似乎已命歸黃泉。正當她打算作下一步的處理(掃進簸箕,然後倒在馬桶里衝掉),突然,一隻已經「死去」的蟑螂小腳一蹬,猛地翻過身來,朝敵後方逃去。
原來是假死!
還沒等我動手,只聽Z大吼一聲,小腿一彈,便躍在了半空,待她落下,正好一腳踩在了那隻亡命之徒的身上,屎濺當場。眼看著又有幾隻詐死的小強掙扎著要「復活」,我坐不住了。我想起之前從哪兒看到過的一個信息,說蟑螂是世界上繁殖能力最強的生物,即便你把它軀體弄死了,但它的肚子里還藏有無數的卵子,依然可以借殼出世,唯一的辦法就是斬草除根。
想到這,我把毒暈的蟑螂們攏在一起,弄到衛生間的地磚上,拿出打火機和餐巾紙,開始對這群長相奇怪的生物進行焚燒。
看著它們被火焰炙烤得痛苦不堪,我既無憐憫之心,也無生理快感,只覺噁心難耐,想早點結束這一切。
燃燒后的蟑螂焦軀被我倒進了垃圾袋,扔到了17樓下的垃圾桶。回到家的時候,我猛然想起之前那幾個被放在隱蔽處的塑料蓋子。我把這條信息告訴Z,她覺得很可疑,於是給房東打了電話。
房東告訴我們,那蓋子里裝的就是最有效的滅蟑葯,菜市場就有賣,五毛錢一包。第二天,我去買菜的時候順便買了兩包。賣這葯的老闆告訴我們,這玩意兒劇毒,不但能滅蟑,還能讓蟑螂斷子絕孫,並特意叮囑千萬別放在寵物能碰得到的地方,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回到家,我按照要求將葯撒在了那些蟑螂經常出沒的地方,並情緒不高地做了頓晚飯。
一直到晚上九點多,Z才回來。飯菜已經涼了。我和Z面對面坐在餐桌的兩端。我對著一桌的飯菜,嘴裡喋喋不休說個不停。我講著今天一整天發生的事情,午飯吃了什麼,街上看見什麼,拍照拍了什麼,蟑螂葯買了多少,老闆說了什麼……我就這麼一直講著,沒注意到Z始終沉默不語。
「小希」。
「嗯?」我抬頭,發現Z滿臉是淚,「你怎麼了?」
「你媽今天去單位找我了。」
「我媽?她怎麼……」
「她求我離開你。」
「啊?她神經病吧……你該不會是答應她了?」
「她跪在我面前,不停地磕頭,都磕出血來了。」
「混蛋!她現在在哪裡?我去找她。」
「她已經走了……小希,我們,分手吧。」
「你胡說什麼啊!我們兩個人的事情,跟她有什麼關係。」
「你坐下。」
「我……」
「坐下。」
我不爭氣地坐了下來。從Z通紅的雙眼中,我已經看到了無法挽回的篤定。看來,這世上的確沒有我們這類人的容身之處。
「吃吧,就當散夥飯。」
我拿起筷子,木然地往嘴裡不停扒拉米飯。可以說,那是我有生以來吃過的最絕望的一頓飯。有那麼一刻,我甚至覺得嘴裡咀嚼著的不是米飯,而是那一顆顆淡黃色的劇毒滅蟑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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