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里的情感 (第27集) 未雨綢繆
【七言 - 春雪】
良辰飛雪望生白,潤土無聲報早春。
天意輪迴不同曲,遍看萬物舊成新。
老馬離開萍的公寓時,已是第二天凌晨1點多鐘了。萬籟俱寂的夜色被層層烏雲籠罩著,似乎正孕育著一場暴風驟雨,只是天地間的萬物彷彿都還沉浸在美夢中渾然不覺。老馬不敢自視為先知,更不敢在老天爺面前造次,他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他謙卑地沖著街道兩旁搖曳的燈光行了個注目禮,然後自言自語道,一切都該結束了!此刻,老馬感到渾身輕鬆,許是道德維繫在他靈魂深處的最後一根稻草在他離婚的意志下徹底地失去了。
老馬回到家后便和衣躺在床上,他把離婚的可能性和步驟在腦子裡想當然地過了一遍,包括財產分配,孩子歸屬和如何給相關人員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等。他得找個合適的機會與妻子攤牌,連開場白都想出幾種方案來。
直到東方露白,老馬才似睡非睡地迷糊了一覺,就這樣他還做了一個夢,但夢境里卻不像他清醒時想的那樣頭頭是道,而是亂七八糟的,全是些讓他窩心的事,比如自己像過街老鼠一樣,被世人口誅筆伐。
老馬醒來時,外面正雷電交加,風聲像哨音一樣透過窗子在他的耳畔此起彼伏地響個不停,雨滴飛蛾撲火般無厘頭地在玻璃上亂闖亂撞。老馬看看牆上的表,時針已偏向十一點了。當他的意識完全清醒想起身時,卻感到半邊頭一陣陣地錐痛,他強打起精神從床上爬起來,簡單洗漱一下,飯也沒顧上吃便向實驗室走去。
老馬一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就見到桌子上放著帶有麥當勞字樣的一個大袋子和一杯可樂。老馬的第一反應就是萍先他一步到了實驗室。但他沒記得見過萍,心想她一定又是去耗子房了。他下意識地又回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心情頓時如沐春風,開朗起來。老馬邊吃邊打開電腦,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早上有空時一定要先在實驗室里到處轉轉,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就是和實驗室里的人聊聊與實驗有關的事情,彷彿只有如此他才是這裡真正的主人。說的不好聽點,這很像一條公狗,用尿水畫地為牢,圈屬領地。然後他才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里瀏覽郵件,再根據信件或會議通知等內容梳理出什麼是需要做的,什麼是不需要的,以及輕重緩急,於是一天的工作輪廓就清晰了。今天他自己遲到了,他怕有人會上行下效,所以一到實驗室他就徑直進了辦公室。第二封躍然眼前的郵件是陸院長發來的,不看內容老馬都能猜到寫的是什麼,無非是催他快些回國,把他們先前擬定好的計劃落在實處。老馬大致掃了一眼全部新郵件的題目,確定除陸之外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垃圾信件,於是把陸的郵件仔細地讀了一遍,不出所料,字裡行間就一個意思--快點回來。再拖就說不過去了,老馬邊思忖著邊給陸回了個郵件,內容再簡單不過,即說明自己近期就回去。老馬又給秘書發了封郵件,讓其立即給他訂一張回中國的機票,而且越快越好。
不到半小時,秘書就回信了,機票已預定好,是後天早上10點50分。還真是雷厲風行! 還別說,老馬一向對這個白人秘書的辦事效率和認真負責態度感到滿意。老馬的潛意識裡不知和自己說過多少遍了,實驗室里的每個成員如果都像萍和秘書一樣就好了。這時門外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老馬剛說完請進,就見萍滿面春風地進來了。
「老闆,今天整個耗子房除我們實驗室外都被貼Notice。而且原因出奇的一致,沒給下崽的老鼠分cage,以至於鼠滿為患。」
「不錯嘛,當然你的功勞最大!」
「哪裡啊,還不是老闆你平時教導有方。」
「對了,我後天回國。」
「又要回去了,不是剛回來不久嗎?」
「國內催的緊,另外有些事還真的非我回去處理不可。」
「非得走?」
「當然,機票都買好了。」
萍聽后低頭沉默起來。
「辦綠卡的推薦信我已經寫好了,另外我還讓朋友,在哈佛大學做教授的老闆給你寫了一封,這一半天就能到。」
「謝謝老闆關心。」萍聽后感動萬分。
「光我關心不行,你得抓緊聯繫移民律師。對了,聽人說,目前只要條件具備,最好是第一優先和第二優先同時辦,雖然錢花的多了些,但等於上了雙保險。憑你的條件,成功率應該在90%以上。」
「好,做完實驗我就聯繫律師。」
「實驗早一天晚一天沒關係,趁我還在,你爭取明天就和律師見見面。」
萍聽老馬如是說,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的印象里,老馬要求員工從來都是工作優先,現在竟然讓她「先私后公」,完全不像他一貫的作風,豈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她哪裡知道老馬的轉變是發自內心的,既然認定要娶她為妻,公私的界限已然模糊不清了。萍看看老馬一臉認真的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於是連忙說道:
「好吧,我這就聯繫律師,一會兒告訴你結果。」
「快去吧,對了,謝謝你的早餐!」
萍一邊向外走去一邊想,原來老馬也有人性化和溫暖的一面啊!心念至此,她立即反轉回來,親吻一下老馬,然後才邁著輕快的步子出去了。
「下不為例啊!」 老馬嘴上這樣說,心裡卻頗有幾分得意,近在咫尺的愛情觸手可及,方便之處不言而喻,老馬若有所思地想著。
萍走後,老馬在電腦上又把每個人的工作拉了個清單,扼要地做了布置。他又發了封郵件給秘書,讓她立即聯繫校方,落實所在大學與國內母校間的具體合作事宜,並對其中的一些重點和可行性做了詳細闡述。最後他還加了一句,如需要他可以親自和校方談,表明他對此事的重視程度。
中午聽講座時,萍告訴老馬,她和律師約好了,明天上午請假去 downtown 面見,另外律師讓她帶的材料下午就可以準備妥當。
快下班時,秘書發來郵件,和老馬預想的完全一致,說校方原則上同意陸院他們提出的合作意向,但還是希望對方能親自來美落實。如果需要他們可以學校的名義發出邀請函。
這樣一來,老馬對國內也算有了交代。
就在老馬準備離開時,萍的郵件來了,說她已經找好一家非常不錯的牛排餐館,約他晚上去吃西餐,還特意說明這次由她請客。老馬想也沒想就爽快地答應下來。快到6點鐘時,萍把律師交代的除需要公證外的申請材料都準備齊全了。她拿著材料來到老馬辦公室,有些東西需要老馬簽字。然後兩人離開實驗室,走到停車場,上了老馬的車,萍用手機為老馬導航。
在路上,老馬好奇地問萍是如何知道這家餐館的。萍說她也沒去過,是她下午在網上找的,該餐館主打巴西菜系,從網評上看,好評如潮,客人基本都給它打了4星以上。兩人按圖索驥,終於到達目的地。這家餐館從外面看很不起眼,但等著用餐的客人卻排成長龍,從裡到外都是,可謂門庭若市。
萍進來后立即登記排隊,等了大約半小時,才輪到座位空下來。兩人坐穩后,老馬環顧四周,只見餐館裡面燈光雖然昏暗斑駁,但整個餐廳的布局除到處瀰漫著浪漫的氣息外,還彰顯出一種休閑、放鬆的不拘一格氛圍。用餐的幾乎是清一色的白人,個個表情輕鬆,只是裝束較平時正式些。有人坐在類似吧台的餐桌上用餐,也有人圍坐在四方形的餐桌上用餐。鄉村音樂像小溪一樣從帶有環繞立體聲的音響中緩緩流淌出來。萍把侍應生遞過來的菜牌轉給老馬,老馬看也沒看就還給萍,讓她看著點。其實老馬出國這麼多年,也從來沒有獨自去過西人開的餐館里吃飯,他也沒主意吃什麼。雖然他也參加每年一度的醫學部聚餐,但也是院方事先安排好,自己動動嘴吃就可以了。
萍叫來侍應生,點了一盤烤生蚝,一份煎牛排,一份鴨菜煲,一份油煎對蝦,一份素沙拉和一份巧克力甜品。侍應生走後,萍又問老馬喝點什麼飲料。老馬說,白水就可以了。萍叫來侍應生,要了兩杯馬蒂尼。老馬說他開車不喝酒,萍說沒事的,不過一杯低度酒,警察是不會管的。侍應生很快拿來兩個漏斗型的高腳杯,他先往杯子里放了些類似棉絮狀的粉色、像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一樣的物體,在光怪陸離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耀眼。萍立即用手機拍了張照片。美帶給女人的敏感,真可謂無孔不入。隨後,侍應生又像變戲法似的在那朵高高隆起的「玫瑰」上加了些液體,那朵玫瑰狀物體隨即消失,轉眼變成鮮紅色的雞尾酒了。老馬和萍看得目瞪口呆。
菜上的很慢,幾乎是一道吃的差不多了,下一道才上來。這樣反倒吊人胃口,讓飢餓感此起彼伏。老馬也算走南闖北,中國的菜系基本也吃的差不多了,但這種大膽混搭的風格還是第一次見識,即除牛排外幾乎都是將十幾種食材混在一起,這種菜非菜,飯非飯的做法著實讓兩人大開眼界。萍擔心不對老馬口味,所以不停地問老馬是否吃得慣,老馬沒說什麼,但那一副興緻勃勃的樣子卻將他的好惡暴露無遺。兩人邊吃邊聊,氣氛十分融洽。儘管兩人斯文掃地,吃的狼吞虎咽,但最後還是剩了許多菜,只是誰都沒提打包的事,個中緣由恐怕只有當事人自知了。萍搶著把賬結了,還特意加了20%的小費,兩人一起出了餐館。老馬餘興未盡,自言自語地說,看來過去是低估西餐的水平了。
老馬開車送萍到公寓樓前,萍含情脈脈地望著老馬,遲遲不肯下車。老馬知道她暗示的是什麼,但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起心腸,裝出一副不明就裡的糊塗樣子。其實不是他不想上去,的確是要處理的事情太多,加之馬上要回國了,家裡總得交代一下吧,畢竟還沒離婚呢。萍見狀也不好強求,有時女人的矜持比男人的面子來的還要執著。臨下車前,萍沖著老馬努努嘴,老馬蜻蜓點水般意思了一下,便開車離去了。
萍目送著老馬的車漸行漸遠,又佇立了很久,才滿懷惆悵地回到自己的公寓。萍的這種情緒,許是源自她對自己的未來感到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