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融入的代價
身子浮在空中的人很難淡定,雖然面上可以從容。只有兩腳著地,心才能踏實下來。人們常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但面對變化比計劃快的世界,遠慮有時真的會誤事。這好比上下班時間擠地鐵,稍一遲疑,你就只能站在原地望洋興嘆,更別說深思熟慮了。
當然有時考慮不周,走錯了路,可能要抱憾終生。即便可以從頭來過,也消耗許多寶貴的時間和金錢。但人誰不犯錯? 就因為我們往往面對的是一個未知的世界,因此雖然費盡心機也難周全,許多時候也只能摸著石頭過河,風險是難免了。
聽了些意見,因為人不對,也都是一知半解,不痛不癢,無助於下最後的決心。我發現身份變了,自然會受到歧視,不是某個人,是現實存在的法規和被人當成外人的潛意識。別人會說者無意,你卻會聽者有心地受刺激。我現在算明白了,如果不當主子,走到哪裡都只能做二等公民,很難有大的發展。除非自己單幹,或許能闖出一番天地來,但這又像登天一樣難。
有人說,找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地方待,寧靜致遠。雖有些道理,但卻真不是我回來的目的。
在國內出書也不簡單,意識形態的差異和官僚主義都讓人頭痛,許多不是問題的東西成了問題,有些甚至令人啼笑皆非。比如有關教會的描寫,原本是西方社會最普遍和普通的社會活動之一,卻成了大逆不道。許多東西要想有結果就得妥協,向環境、潮流和所處社會的意識形態妥協,無論你願意與否。
改變自己,做環境的奴隸,謂之識時務者。這次回國的心情比以往都沉重,關注點也不一樣,也許這就是融入的代價。
看來第一步要忘記自己是誰、從哪裡來和過去的一切。
(八)給父母做頓飯
說來慚愧,成家立業后我做了近三十年的飯,竟沒有一頓是做給父母吃的。
昨個兒下午難得有空在家,母親要做豆角。我說我來,母親沒言語,看我正端坐在寫字檯前改稿子,就默默動手摘起了豆角。
我聽見廚房裡的動靜,口是心非地大聲喊道:「還是我來吧」,身子卻依舊釘子一樣嵌在椅子上。
母親沒做聲,但手並沒閑著,菜盆的叮噹聲便說明了一切。我原想把手裡的稿子改完了再去做飯,但又擔心母親把一切都做好了,讓自己的承諾再一次落空。我猜母親一定想在父親遛彎兒回來前把飯做好。顯然,這已經是他們每天生活中一項不可改變的步驟和習慣。
在菜刀的砰砰聲里,我實在坐不住了。勉強來到廚房,見母親已經開始切肉,連忙說我來吧,母親沒有停下來,只是淡淡地問了句:
「需要肉嗎?」
「放點好!」我回答。
等我洗好手,準備下廚,母親已經默默完成了所有的前期工作。
母親駝著背,笑呵呵地對我說:
「豆角我幫你摘好、洗好了,肉也切了。」
這分明是要成全我的孝心,又不見山水地把活兒都幹了。摘菜、洗菜、下鍋,最後還有什麼?剩下的就是我的面子!
當我用我的方式做好菜,算是給自己塗脂抹粉完畢,母親立即喜孜孜地喊父親過來吃飯。等父親四平八穩地坐在飯桌前,母親嘴裡便開始不停地念叨:
「老頭子,這是兒子做的,你都想象不出有多香! 。。。。。。」
這就是母親,默默奉獻一生,卻彷彿都是應該的。從來沒有想過她對家的貢獻和付出有多大,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和議論。而輪到別人就芝麻變成西瓜似地放大了說優點。
我從未聽人表揚過母親,因為她做的都是天經地義,從沒有想過要什麼世俗的承認。家,彷彿就是她的一切。為了這個家、父親和我們三兄妹,她無怨無悔地操勞了一輩子。雖然她也曾經是個職業婦女和醫院的領導。
母親的誇獎並沒有讓我興奮起來,相反卻使我情不自禁心痛地想,她那越來越駝的背還能把這副擔子扛多久? 如果哪一天她負擔不動了怎麼辦? 那時對她才是一種真正的殘忍呢!
但話說回來,老媽,豆角我是比保姆和食堂都做得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