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軍的延安紅色日記和紅色浪漫

央視前幾年熱播已故的幾個中共領袖人物電視劇。偶爾看了幾集，不能不說有新意，有突破。但靜下來的時候，對有些情節又有了懷疑，這是再常見不過的現象了。黨媒編的東西能有多少可信度？意外中發現了網上介紹的蕭軍《延安日記》，趕緊跑到銅鑼灣書店買了一套。蕭紅蕭軍，「小小紅軍」，蕭軍的名字也和魯迅緊密連在一起。 當我年少讀魯迅文章的時候，就知道了這對革命情侶，那時卻不知道蕭軍尚在人世，但早已被迫放下自由寫作的權利，和大眾絕緣。新近出版的《延安日記》，寫於1940-1945年，那正是紅太陽升起的時期，不知是不是巧合，蕭軍為這些電視劇做了最好的註解。當代人了解延安，多起始於1956年精心挑選的《星火燎原》文集。即使這樣的官印，也因政治的需要，後來被反覆刪減過多次。未經刪改的部分蕭軍日記，時隔70餘年後，重見天日，實在是讓人感到驚喜和意外。

蕭軍曾在魯迅身邊學習，后稱魯迅為父親。他是東北淪陷后，當年上海知名的年輕左翼作家，魯迅去世后，他曾為萬人送葬隊伍的總指揮。1938年，他第一次到延安，見過許多中共領袖。蕭紅蕭軍分開后，1940年6月，他再次來到了延安。作為延安的「名人」，他經歷和參與了多項重大事件。直到1946年，他重返哈爾濱。很難想象那個時代，還會有第二部這樣的寶貴記錄，出自一個作家和黨外人士的手中。文革中，這些日記給蕭軍帶來了災難，裡面的「不敬和褻瀆」數不勝數。以我對文革的理解，按當時的環境，作者能逃過滅頂之災實在是個奇迹。竟然也有專政他的人，偷偷保留了手稿。如蕭軍所說，他並不想只記載自己的光榮（像T作家那樣），日記是寫給自己看的，不準備給任何人閱讀，包括妻子和家人。更叫人不可思議的是手稿經歷了戰爭，遷徙，文革。。。日記最終能出版（香港牛津大學（中國）出版社， 2013），這本身就是一個傳奇的故事。可惜的是在號稱自由社會的香港各大書局，也難見它的蹤影。我想起了藏在小巷內，閣樓上的咖啡書店，最終發現了被包得密實的紅色《延安日記》。

日記的前面還附有多張歷史照片，包括多封毛澤東與蕭軍的書信來往。倆人見面談話，甚至打牌的次數有十多次以上，多數是在毛的住處，也有在蕭軍的住處。日記記載的事情，從國事，家事到房事，五花八門。許多人閱讀《延安日記》，是希望能驗證一些混淆不清的歷史事件和解讀當代的政治人物，但卻忽略了書中主人公的內心情感和獨立世界觀的演變過程，這其實是整本書中最精彩的部分。如書中記載和其在文革中的交待，他黨性缺乏，人性泛濫，不過卻印證了日記的真實和可靠性。整本日記中，蕭軍對毛澤東的了解，有認識和再認識的過程。他們開始深入交往的源頭，竟然是蕭軍對延安的不滿和厭煩。被魯迅譽為「抵抗日本侵略者的文學上的一面旗幟」的蕭軍，和尊重魯迅的毛早有共同的語言。對國統區的厭惡和紅軍的嚮往，大慨都是來延安的原因。可是打開首卷，就能看到無數次想離開延安的描述。

和延安文人的交往和衝突佔據了日記的很大部分。雖然《延安文藝座談會》的召開與蕭軍同毛的交往有關，但蕭軍不是待遇最好的文人。等級的存在，讓蕭軍和一些文人們感到失望和無奈。原來延安時代，等極森嚴已到了荒唐的地步。延安的女人們也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綫，她們對權力的崇拜和追逐，令人咋舌。從男女間的愛慕，到因政治立場的相互隔離，在蕭軍的筆下，文人，女人，會議，領袖，美酒和延河邊的歌聲貫穿著整個時期。不是日記中的提醒，和偶爾提到的勞作，我差點忘了這是全民抗戰時期。那些生動的生活記載，變化中的男女感情糾葛，文學立場上的堅持，不難理解為何在今天，蕭軍正在被越來越多的人所認識和敬仰。事實上，我們現今的許多社會問題，日記中都有預言。

1945年後，蕭軍從座上客被踢到了民間。不要說毛，所有的黨政要員都見不到了，一個才華橫溢，不肯向現實投降的漢子度過了並不寂寞的後半生。但他的文學迷還在，他的思想還在。《延安日記》給黨媒創造的偽史一記響亮的耳光，實在是國人之幸。

蕭軍的下一代，蕭歌，蕭鳴，蕭耘，蕭濱，蕭燕和蕭玉，費時幾年，從字跡模糊的遺作中整理出一百多萬字的上下兩卷。因文中涉及到當時延安幾乎所有的政治人物和丁玲，艾青，張仃，舒群等文化界人士，還有那麼多通常人不宜說出口的家庭瑣事，自然會在下一代中出現是不是要刪減的爭論。但最終決定完整地呈現給世人，由蕭家長孫蕭大中交給出版社發行, 它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有血有肉的蕭軍和鐵幕後面的「星火燎原」畫面。期待著完整的蕭軍各個時期的日記最終能大大方方地擺在所有讀者面前，這大慨是個不會遙遠的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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