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題目看上去很大,似乎概括了目前網上關於朝鮮戰爭議論的方方面面,很難一下子說清楚。
但如果我們把參戰各方在戰爭各階段的目的、進程、和結果分別梳理清楚,整個問題就變得簡單易懂了。
朝鮮戰爭從侵略和反侵略的角度來看,可以分成五個階段。
第一階段,北朝鮮軍隊在蘇聯的支持下發動侵略戰爭,越過三八線佔領漢城以及幾乎整個南韓地區,目的是吞併南韓。戰爭結果是北朝鮮大勝,南韓慘敗。這個階段,北朝鮮毫無疑問是侵略者。
第二階段,聯合國安理會通過美國起草的決議,組織聯合國軍參加朝鮮戰爭,總統杜魯門任命麥克阿瑟為聯合國軍總司令。聯合國軍的戰爭初衷是把侵略者趕出南朝鮮,戰爭結果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大勝,北朝鮮慘敗。這個階段,北朝鮮仍然是侵略者,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是反侵略者,師出有名,正義之師。
第三階段,被勝利沖昏頭腦的聯合國軍總司令麥克阿瑟,改變了美國和聯合國決議的戰爭初衷,不顧中國的一再警告(聯合國軍越過三八線就是侵略,中國將採取行動)。也不顧美國總統要謹慎行事的勸告,決定全面越過三八線,在感恩節前把共產主義趕出整個朝鮮半島,吞併北朝鮮。
當時麥克阿瑟對美軍的壓倒性優勢信心滿滿,杜魯門總統對他入侵北朝鮮的決定表示疑慮時,他表示:將在11月下旬的感恩節之前讓朝鮮的「有組織抵抗徹底結束」。這一階段,北朝鮮軍隊潰不成軍,逃到中朝邊境,已無戰鬥力。美軍大勝,金日成慘敗。
不過,這一次侵略者和被侵略者徹底反轉。在這個第三階段,美軍為首的聯合國軍成了侵略者。因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蘇聯支持的朝鮮和美國支持的韓國以朝鮮半島北緯38度為分界線南北分治,兩個國家均為聯合國承認。
儘管有些人指出美國當初並不想佔領北朝鮮,杜魯門總統並不想把美軍推進到鴨綠江,但麥克阿瑟領導的美國軍隊幾乎佔領了整個北朝鮮是鐵的事實,到嘴的肥肉不想吐出來也是事實。這位聯合國軍總司令最後的目的地是中朝邊境的鴨綠江也是言之鑿鑿的。1950年11月28日,在雙方投入近50萬兵力的長津湖清川江戰役開始的第二天,面對大量志願軍,麥克阿瑟仍然笑著向美國陸軍第九軍司令約翰·考爾特(John B. Coulter)說:「你跟士兵們講,只要到了(鴨綠)江邊就能回家了。我想明確說的是,他們都能回到家裡去吃聖誕大餐。」
第四階段,戰火燒到鴨綠江,美軍轟炸了中國境內的安東等地,中國志願軍開始分批入朝,經過第一次戰役和第二次戰役(長津湖和清川江),以美軍為首的聯合國軍潰敗回三八線南,這個階段戰爭主體是志願軍和美軍,戰爭結果是志願軍勝利,美軍大敗。第二任聯合國軍司令李奇微在回憶錄中直言不諱地說,儘管陸軍第3師和陸戰1師突圍而出,「這次失敗還是嚴重的,損失也是慘重的,尤其是,這次失敗和損失本來是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得到減輕的」。
在這個第四階段,美軍和聯合國軍仍然是侵略者,因為長津湖和清川江是在北朝鮮境內,靠中朝邊境。志願軍是在北朝鮮的一再請求下,在美軍轟炸了中國境內的城市后出兵的,師出有名。中國在北朝鮮的哀求下幫他們收復全部領土也無可非議。
第五階段,中國人錯判形勢,越過三八線,發動第三次戰役,把聯合國軍趕出漢城。侵略者和反侵略者再一次反轉,這一次中朝聯軍成了侵略者,美軍和聯合國軍成了反侵略者。侵略者沒有好下場,中朝聯軍在第四次戰役和第五次戰役吃了虧,退出漢城回到三八線,雙方在三八線僵持不下一直到簽訂停戰協議。
歷史就是這麼簡單。一開始北朝鮮是侵略者,美軍如果收復南韓后就此息手,就完美收官了。可惜麥克阿瑟人心不足蛇吞象,悍然越過三八線,意圖吞併北朝鮮,成了侵略者。志願軍在領土挨炸和北朝鮮的請求下,入朝參戰,幫北朝鮮收回領土本來無可厚非,然而,接下來畫蛇添足,幫北朝鮮攻佔漢城,同樣成了侵略者。
最後,參戰多方又回到了戰爭的起點-三八線。北朝鮮吞併南韓的目的沒有達到,失敗了。美軍試圖吞併北朝鮮的目的沒有達到,但收復了南韓,可以說是達到了最初的目標。中國出兵朝鮮,沒有達到把聯合國軍趕下海的目的,但收復了北朝鮮,在中國和美國之間建立了一個緩衝區,也可以說達到了最初的目的。
綜上所述,參戰各方,可以說是侵略者,也可以說是被侵略者,可以說是輸家,也可以說是贏家。可以說達到了自己的最初目標,也可以說沒有達到最終目的。凡此種種,取決於你從哪一個角度看問題,談的又是哪一個階段的戰爭。這大概也是網上有那麼多不同觀點的原因吧。
以上所述的輸贏都局限於朝鮮戰爭本身,對參戰各方長久的影響就不能簡單以輸贏來定論,必須用得失來敘述了,只有一匹大黑馬贏家,是當初參戰的各方沒有想到的。
美國的得和失:
美國沒有實現佔領北朝鮮和消滅其政權的目的,但是達到了它在決定軍事干涉時保住南朝鮮及其政權的目的。美國與韓國的軍事同盟此後一直是美國在東亞的主要戰略支柱之一。
然而,美國有一個非常大的損失,就是長達20年與中國的冷戰對抗。朝鮮戰爭起源於美蘇對立這一大的國際背景,特別美蘇在歐洲的對立。與中國為敵,牽制了美國相當大一部分注意力和對外政策資源。而這部分資源本來可以用於對抗蘇聯,而蘇聯這個帝國可能會崩潰更早些。
假如沒有朝鮮戰爭,中美走向正常化的過程可能會快很多。對中美兩國都有好處。要知道,當解放軍的百萬雄師過長江時,蘇聯大使館隨蔣介石政府一起退到了廣州,只有美國大使館仍然留在南京,解放軍還派軍隊保護大使館的安全。當時對蔣介石腐敗政府徹底失望的美國,仍在考慮如何保持同共產黨已經建立起來的近5年的聯繫,以儘可能地保住在華利益,抗衡蘇聯的影響。
中國的得和失
無疑,中國大致實現了參戰的目的。中國參戰前,美軍為首的聯合國軍已推進到中朝邊境鴨綠江南側,而朝鮮戰爭停戰時,它們已被擊退至三八線以南。當然,中國贏得很艱難,為此付出的代價相當巨大,長遠代價似乎更大。
然而,中國最大的所得是:打出了中國軍隊的威風。一百多年多,中國軍隊對外每戰必敗,喪權辱國,特別是八國聯軍入侵,其恥辱讓中國人一百多年抬不起頭。朝鮮戰爭后,中國軍隊終於可以傲視所有的國家。由此也建立了具有長遠意義的對美國的根本戰略威懾,以致美國在從事大規模的越南戰爭時一直非常謹慎地避免引起與中國的戰爭。可以說,不入朝參戰,就沒有新生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鞏固及其初始的強國化。
中國的長遠的代價首先是中美處於激烈的冷戰對抗狀態達20年之久。這對中國的國際環境、國內發展有相當嚴重的負面作用。中國也失去了大陸和台灣統一的機會。
中國最難衡量得失的是同北朝鮮的關係。雖然北朝鮮是中國與美國的緩衝區,但這個盟友是封建王朝。特別是中國改革開放以來,兩國在根本國策方面幾乎完全分道揚鑣,這樣一個竭力大搞「先軍政治」,經常以好戰言行威脅鄰國的金家王朝,在身邊無疑是個大麻煩。
蘇聯的得和失
蘇聯成功地利用北朝鮮和中國對美國進行了一次代理人的戰爭,使美國把本來可以放在歐洲的大量資源化費在三年的朝鮮戰爭中。藉此三年時間,蘇聯成功地鞏固了對東歐各個國家的控制。
然而,它把中國拖進戰爭泥潭,種下了雙方領導人之間的隔閡,最終導致中蘇徹底翻臉,使美國最後能與中國建立正常關係,聯手制約蘇聯,導致它的垮台。
朝鮮戰爭唯一的大黒馬贏家是日本。戰爭爆發后,時任日本首相的吉田茂認為這場戰爭對日本來說是「天佑神助」。
日本經濟在二戰後一片廢墟,遍地焦土。1950年,仍在美軍佔領之下的日本正處於「經濟蕭條的邊緣」。
朝鮮戰爭爆發后,聯合國軍在橫濱設置機構,從日本大量採購各種軍需物資。從1950年到1952年底,美國的軍需物資採購額度達10億美元,日本的經濟蕭條就此反轉。
戰爭後期,1952年,佔領軍司令部甚至允許日本企業生產兵器和彈藥,再加上修理車輛、飛機等業務,那些曾在二戰中生產戰鬥機、坦克等的重工企業得以東山再起。
日本獲得的戰爭紅利,並沒有隨著戰爭的結束而結束。到1955年,包括間接軍需物資在內的總額度至少有36億美元。
美國訂單帶來的不僅是需求,還有美國的產業經驗,包括技術、工程和質量管理等,這些先進的經驗如一針強心劑快速注入疲弱的日本經濟,日本不僅在朝鮮戰爭期間就將經濟恢復到二戰以前,也為之後半個世紀崛起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打下基礎。
政治上,美國與日本的關係也因此從佔領與被佔領,變為盟友關係,日本也在外交上重返國際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