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前國安高級顧問 | 特朗普若連任,美國將淪為獨裁統治
作者:本·羅茲 (Ben Rhodes)
譯者:王婧瀅
法意導言
前白宮國家安全高級顧問本·羅茲 (Ben Rhodes)於6月15日在《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上發表了《通往獨裁之路》(The Path to Autocracy)一文。他認為,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在其任期內,通過重新劃分選取、部署右翼勢力、擠壓獨立新聞業等方法,逐漸將匈牙利轉變為了獨裁政權。作者認為,特朗普領導下的美國也面臨著類似的權力與仇恨的政治,特朗普提拔親信、打壓異己。歐爾班和特朗普的共同之處在於,他們都將仇恨當作武器,但卻沒有實質解決當前面臨的問題。在匈牙利,領導人和其政黨摧毀了民主,同時向公眾提供民族主義和仇恨的混合物,如果美國人民不能阻止特朗普連任,相似的事情就會在美國發生。
在過去的十年裡,匈牙利總理維克托·歐爾班(Viktor Orbán)和他的青民盟(Fidesz Party)已經將民主轉變為了類似獨裁的東西。2014年第一次連任后不久,歐爾班就發表演講,概述了他的政治計劃。通過援引全球化在經濟和社會方面的失敗,歐爾班為自己設定的路線進行了辯護,他指出,那些為未來做了最好的準備的國家「不是自由主義國家,不是自由民主國家,甚至可能不是民主國家」。基於這樣的結論,他定義了一種政權更迭形式。「匈牙利人,」他說,「不是簡單的個人的總和,而是一個需要組織、強化和發展的社群,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正在建立的新國家是一個非自由主義的國家,一個不是自由主義的國家。」
歐爾班相信,匈牙利必須建立在一種民族主義的意識的基礎上,這種民族主義需要一隻專制的手,而這隻手只屬於他和青民盟。匈牙利民族的身份與維克多·歐爾班的政治將是一體的、相同的。
歐爾班多年來一直在為這一轉變而削弱他的國家。在他的第一個任期內,他系統地致力於重塑匈牙利的民主體制。出於青民盟的利益,議會選區被重新劃分。境外的匈牙利人被賦予了選舉權。法庭上有條理地擠滿了右翼法官。青民盟的同盟者變得更加富有,作為回報,商界精英為歐爾班的政治活動提供資金。政府建造了一個龐大的宣傳機器,獨立媒體被擠壓和收購,右翼媒體轉變為準國家媒體。儘管青民盟曾經有過反對俄羅斯統治的外交政策,但歐爾班卻擁抱了弗拉基米爾·普京,並尋求俄羅斯的投資和隨之而來的腐敗。
安妮·阿普爾鮑姆:歷史將審判同謀者
在美國,共和黨在過去十年裡培育著類似的土壤。2008年金融危機的不滿情緒匯入了茶黨運動(Tea Party)。它是一個右翼民粹主義運動,主要為白人和基督教選民提供了一種傳統形式上的歸屬感。共和黨官員為了保護自己,把重新劃分選區當作武器。在過去的十年裡,美國有一半的州制定了限制性投票法。在後美國聯合公民組織(post–Citizens United America)中,共和黨的政策讓精英捐助階層富了起來,他們在右翼政治上花費了數十億美元。福克斯新聞是龐大的右翼宣傳機器的關鍵,它包括電視、廣播、網站和社交媒體平台。共和黨有條不紊地將注意力集中在法庭上——從阻撓奧巴馬任命的人選,到加速特朗普領導下的司法改革。和青民盟一樣,共和黨也從一種根植於反對俄羅斯的外交政策,轉向了一種同時追求與否認俄羅斯干涉我們的民主體制、憤世的混合政策。
在匈牙利,為了證明自己的努力是正確的,歐爾班巧妙且不斷地部署著右翼民粹主義,將重心置於自由民主的失敗和一個古老民族故事的誘惑:基督教身份、國家主權、對國際機構的不信任、對移民的反對,以及對政治正確的自由主義精英的蔑視。打破現狀。通過回應群眾的不滿,而使群眾感到強大。匈牙利反腐敗活動家桑德爾·萊德勒(Sandor Lederer)經營著一家名為K-Monitor的非政府組織,他總結了一個簡單的「我們vs他們」的框架:「我們必須保護匈牙利人不受這個或那個的侵害,你可以用新的話題來填充進去」——全球化的跨國公司、穆斯林、移民、歐盟官僚、自由媒體,還有喬治·索羅斯。
同樣,在美國,唐納德•特朗普提供了一種非自由主義的、民族主義的方式將其政黨的努力聯繫在一起,鞏固了威權主義方向。與歐爾班一樣,他以一種種族-民族主義(ethno-nationalist)的「我們vs他們」的政治形式,把不滿與一串惡行混為一談。這些爭鬥偶爾帶有滑稽的色彩,但這不應掩蓋推特的長篇大論背後正在發生的事情。與史蒂夫·班農在特朗普上台後的承諾一樣,這屆政府追求「行政國家的解構」與對民主規範的漠視,隨著忠誠者被提升,特朗普的盟友得到赦免,國內支出因國會的反對而被重新決定,外國政府被迫調查特朗普的政治對手,總檢察長被清洗,道德規範被蔑視,幾乎任何形式的國會監督都遭到抵制。
最隱秘而危險的在於,在總檢察長比爾·巴爾(Bill Barr)的領導下,司法部正在轉變為特朗普政治利益的延伸。這導致司法部試圖撤銷對前國家安全顧問邁克爾·弗林(Michael Flynn)的指控,儘管他已經承認了欺騙政府的罪行。而且,司法部不遺餘力地調查它自己在俄羅斯調查中明顯被正當化的行為。當巴爾站在拉斐特廣場上時,為了拍攝照片,和平抗議者被安全部隊驅散,司法部的職權成為對人權法案中最基本自由的侵犯,這是對未來走向的最不祥的一瞥。
在第一次連任后,歐爾班更加專註於打擊敵人。政敵、公民社會和獨立媒體已經學會忍受各種形式的騷擾,包括不間斷的造謠和法律威脅。匈牙利建造了一道籬笆,把移民拒之門外。關於索羅斯的陰謀論演變成了一場為一切辯護的運動,包括對公民社會的繁重限制和虛假的調查。腐敗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並成為匈牙利政府財政支出的背景。包括參與大屠殺在內的匈牙利歷史罪行都被粉飾,而有名的雕像和修改過的課程將匈牙利的未來根植於其過去右翼的一面。
富蘭克林·福爾:
特朗普政權正在開始倒塌
匈牙利民主制度的結構性變化促使:歐爾班在2018年當選第三屆總統時只獲得了不到一半的民眾選票,但他像巨人一樣掌管著匈牙利所有的權力槓桿。如果特朗普再次當選,他也幾乎肯定只獲得不到一半的民眾選票。但隨著特朗普拋開陰謀論的民主規範和競選活動,很明顯,他的第二個任期將使美國的政治制度和文化看起來更加類似匈牙利。
二月份,我去了布達佩斯。這座匈牙利首都有一個有趣的地方,在很多方面,它都感覺像是任何一個西方民主國家的中心,直到你意識到青民盟的結構優勢和歐爾班的民粹主義在多大程度上共同塑造了公共生活。現在仍然有獨立的新聞業,但在很大程度上它被隔離於能夠接觸到世界性精英的線上據點。正如調查記者薩博爾克斯·保尼(Szabolcs Panyi)告訴我的那樣,歐爾班可以依靠他的宣傳機器接觸到大多數匈牙利人,同時不斷貶低獨立記者。「你知道,」他在描述詆毀客觀現實的做法時說,「沒有事實,只有觀點,一切都是黨派性的。」他說這是一場「心理戰(psy-op)」,為了「試圖把我們的重心從工作本身轉移到他們對我們的評價上。」
公民社會也同樣受到圍困。人權組織匈牙利赫爾辛基委員會(Hungarian Helsinki Committee)聯合主席馬爾塔·帕達維(Márta Pardavi)描述了一系列該組織曾在法庭上挑戰過的政府法律的攻擊,以及親青民盟的媒體的攻擊。右翼記者在委員會辦公室外紮營,經常性地貶低委員會的工作。這一努力意在挫傷人們的士氣,勸阻他們不要參與公共生活。她說,歐爾班想要傳達的信息是,「政治是危險的、骯髒的、腐敗的,所以我不應該把自己和它聯繫在一起」。這種冷漠意在削弱反對派。
萊德勒注意到了歐爾班和特朗普之間的共同點。「你只是製造了一個更大的醜聞,」他說,「或者一個更大的故事,來阻止人們談論這個國家的真實問題,所以你對一些象徵性的重要事情進行了一場完全無關的、虛假的辯論,但從來不討論你如何管理一個國家或你的國家目前如何運作。」帕達維感嘆說,這是歐爾班尋求掌權時的政治的空虛。「他開始把仇恨當作武器」,而不是提供解決問題的方法。而所有這些仇恨都沒有真正的目的。她說:「我認為,最悲哀和最令人擔憂的是,這一政治體系的建立是為了讓歐爾班繼續掌權,為了讓青民盟獲得充足的資金。」在所有關於民族主義的討論中,歐爾班真正的目的是對權力的追求。
類似的仇恨和權力的政治很容易在特朗普的第二個任期內紮根。與歐爾班一樣,我們可以預想像不清不楚的「奧巴馬門」一樣囊括一切的陰謀論,為追捕和起訴特朗普的政治對手提供借口,而順從的司法部則為特朗普的某些同夥提供了參與腐敗的虛擬豁免權。在立法監督被忽視、行政部門自我監督被壓制的情況下,政府的基本職能與特朗普的短期政治利益將難以區分。假設特朗普在參議院保持共和黨多數的忠誠,法庭將進一步改變特朗普的形象,取消對他的行為的任何其他有意義的檢查。如果不考慮連任,特朗普將不受問責的約束,把世界歷史上最強大的機構「美國政府」握在手中。與此同時,人為的兩極分化將繼續讓他在試圖挫傷對手士氣的同時,維持其追隨者的支持。在一個已經在與深刻而公開的種族主義創傷作鬥爭的國家裡,我們的國家結構將繼續撕裂。
對民主本身的擔憂通常不會激勵選民。相反,那些與本國經濟狀況、獲得醫療的機會或與社會認同有關的問題更經常成為政治運動的焦點。當然,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特朗普對政府的有效運作的敵意和對自己政治命運的關注加劇了一場威脅到每個美國人的健康和經濟安全的危機。但更根本的是,這四年表明,如果美國人選擇繼續走上一條與民主規範和憲法制衡(這近250年來都是美國世俗宗教)背道而馳的道路,那麼他們應該考慮他們到底在驗證什麼;一條歡迎總統辦公室繼續將仇恨用作武器的道路,威脅著多元化民主所依賴的社會凝聚力。
大衛·弗洛姆:如何建立一個獨裁政權
歐爾班和特朗普是世界範圍內專制的民族主義者崛起的一部分,從巴西到俄羅斯、土耳其、印度、菲律賓。他們的成功有賴於歐爾班在連任后大聲提出的論點——全球化和自由民主已經失敗,需要更傳統的民族主義形式才能使他們的國家再次偉大。而縱觀歷史,不難發現,威權民族主義——而非自由民主——實際上才是一種常態,而自由民主則更像是戰後的例外。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恐怖使公眾意識到了威權民族主義的危險,以及它可能對國家個體及其之間的關係造成的損害。但現在,在國內重要選舉和海外力量強勢崛起的懸崖上,這一教訓似乎被遺忘了。
班農曾經稱歐爾班為「特朗普之前的特朗普」。疫情開始幾周后,歐爾班賦予了自己近乎獨裁的權力,此後他以在Facebook上批評政府這樣微不足道的罪行拘留了公民。美國目前還沒有達到那種專製程度。但我們的民主保障政策應該使我們的民主制度擁有修復力,每天都有充分的證據表明,在我們的眼前,這些制度正被塑造成不同的東西,從可能遏制特朗普衝動的障礙轉變為懲罰他的對手的工具。與此同時,在美國政壇一度難以想象的事情卻幾乎不再引起人們的注意,比如美國總統經常性地要求將他的對手關進監獄。而特朗普本人也毫不避諱地表達了他對包括歐爾班在內的獨裁者的敬意。去年,他歡迎他來到總統辦公室,稱讚他「在許多不同方面做出了出色的工作」,並指出他「和我一樣,有點爭議,但那沒關係」。
安妮·阿普爾鮑姆:
逐漸蔓延的威權主義終於佔了上風
美國人不習慣於認為自己的政治體系可能會發生變化,而特朗普的無能讓人們誤以為他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但特朗普的威權衝動就像插上的插座一樣,已經融進了共和黨的不自由傾向,為威權運動提供著動力。
幾周前,我給萊德勒發了郵件,想看看他在歐爾班奪權后的表現。他很從容。「坦率地說,」他寫道,「我現在更擔心的是美國而不是匈牙利;每天都有可怕的消息傳來。如果你對美國有任何樂觀的見解,請分享給我。」
歐爾班已經表明,在贏得選舉后,一個領導人和他的政黨可以摧毀民主,同時向公眾提供民族主義和仇恨的混合物。我擔心,除非選民在11月拒絕特朗普,否則特朗普的第二個任期就會帶來這樣的後果。對美國和匈牙利來說,樂觀的前景是,希望這可以預示著對在當前危機中失敗、只會帶來更黑暗未來的危險政治傾向的更廣泛的反彈。
翻譯文章:
Rhodes Ben, The Path to Autocracy, The Atlantic, June 15, 2020.
網路鏈接:
https://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20/06/american-orbanism/6126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