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埋屍案」背後根源——新晃經濟社會土壤的變化

　　2019年12月18日，新華社報道，湖南省懷化市中級人民法院對舉世震驚的新晃「操場埋屍案」進行了公開審理，判處杜少平死刑。至此，為捍衛集體利益、保障學生生命安全而慘遭毒手的鄧世平老師，終於得以長眠九泉之下。

　　同日，澎湃新聞也以「『操場埋屍案』嫌犯杜少平的雙面人生」對杜少平的人生軌跡進行了報道。從這份報道中，我們得知：

　　杜少平曾在工業品貿易中心下屬紡織品公司的內衣廠做過廠長，後來調到五交化門市部。

　　大概2000年左右，杜少平在企業改制大潮中成為了下崗隊伍的一員。不過機會很快來了——新晃一中要建操場跑道。被同事稱讚「有經濟頭腦」的杜少平，順利攬下了工程。

　　新晃一中跑道工程竣工兩年後的2005年，杜少平開始經營「夜郎谷」歌廳。這家歌廳起初註冊的名字是「夜郎谷休閑廣場」，後來更名為「夜郎谷休閑中心」，經營範圍主要是歌舞娛樂服務。

　　通過這些信息，杜少平的人生道路逐漸清晰起來：

　　1978年，高中畢業，又讀中專→畢業後分配到新晃縣五金配件廠、新晃縣工業品貿易中心→工作表現不錯，到下屬紡織品公司內衣廠做廠長→企業改制，下崗，失業，自謀生路→走後門、承包新晃一中跑道工程→謀殺鄧世平，獲得第一桶金→開歌廳、養馬仔、放高利貸、黑社會性質團伙…

　　這就是杜少平大致的人生軌跡。

　　通觀他的人生道路，加上其同事反映，可以想象，杜少平在企業工作期間，表現不錯，人緣也好，還當上了廠長。可謂人生走在正途上。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凡事都有內在的邏輯和關聯。那麼，是什麼導致他走向墮落的呢?是什麼讓他成為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生養了杜少平的新晃又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通過對新晃本地人的訪談了解，收集新晃有關信息，我們來逐一分析這一事件的背後根源。

　　一、由晃縣到新晃

　　新晃原稱「晃縣」，在舊社會，官僚腐敗、土匪泛濫，地主橫行，人民苦難深重，遭受多重壓迫。解放以後，晃縣改為新晃，意喻「新的開始。」

　　打開中國地圖，我們發現，湖南像一個人形頭，而新晃就是人頭的鼻子，鼻尖突進貴州一百多里。新晃縣城坐落於㵲水河邊，中國工農紅軍二、六軍團曾路過新晃，並在新晃境內與國民黨軍展開激戰。縣城㵲水河東岸還有紅六軍當時開會的舊址。解放初期，在湘西剿匪的戰鬥中，電影「烏龍山剿匪記」土匪頭子田大榜的原型姚大榜，就是在穿城而過的㵲水河上被解放軍擊斃。

　　1949年11月7日，新晃解放。1956年12月5日，新晃侗族自治縣成立。從那時候起，至七十年代末，勤勞樸實的新晃人民，開始在窮鄉僻壤的土地上，建設自己的美麗家園。

　　先說農村，以某鄉為例，開墾荒地農田達千畝以上，各處河流溝渠都興修了大小不一的水庫、塘壩。還興建了衛生院、供銷社、電影院、基金會、油炸房、水電站、企業辦、食品站、糧店、初中和遍布各個行政村的小學。

　　在縣城，先後興建和成立了捲煙廠、化油器廠、水泵廠、水泥廠、機械廠、冶鍊廠、農藥廠、皮鞋廠、五金廠、造紙廠、酒廠、第一建築公司、第二建築公司、蔬菜公司、肉食品公司、供銷社、服務公司、搬運社等估計有上百個企業和工廠，還有人民醫院、中醫院等醫療機構。

　　那時候的新晃人民，雖然在物質上並不富裕，但是基本上安居樂業、衣食無憂，社會風清氣正，絕少坑蒙拐騙等醜惡現象。

　　晃縣，成為真正意義的新晃，人民沐浴在社會主義大家庭的陽光下，幸福、快樂、平安!

　　杜少平讀完中專，進入國營企業工作，成為吃「國家飯」的一員，也正是得益於新晃人民在建國以後戰天鬥地、改造山河的大背景下建立起來的工廠企業。

　　二、集體經濟凋零

　　時間推進到八十年代初，也大約是杜少平中專畢業的時候，全國農村開始推行「聯產承包責任制」。新晃下轄的各地人民公社也紛紛解散，改為鄉或鎮，大隊、小隊也改為村和組。隨著農村分田到戶，農村集體經濟日漸凋零，黨組織模範先鋒作用也明顯弱化。獲得自由的農民如同失去看管的黃牛，奔向茫茫的野外。自那時起，偷摸、扒竊、拐賣、賣淫、鬥毆等現象開始抬頭。

　　一九九零年代，至二零零幾年，新晃的國營企業也處於改制的浪潮之中，除了極少數的企業單位得以倖存和保留，絕大多數都隨著企業改制而煙消雲散。下崗的企業員工可能在萬人以上，大家自謀生路，或外出打工，或擺個地攤開個店鋪做點小本生意。像杜少平這樣腦瓜精靈的人，就想辦法走後門，搞歪門邪道。

　　如今的新晃，很少有集體所有制的工廠企業，前面所列的企業已大多不復存在。以前每個鄉鎮都有一個電影院，現在除了縣城還有一個電影院，鄉鎮電影院也幾乎全部消失，大多賣給私人或另作它用。

　　另外，以前每個偏遠的行政村，都有一所小學，都有衛生室，現在全部撤銷了，只剩下鄉鎮上有小學和衛生院，以及私人經營的藥店。

　　三、新晃社會環境的變化

　　九十年代初期，新晃人開始失去了賴以依靠的集體經濟基礎，大量人員紛紛離開家園，告別父老鄉親，南下深圳、東莞、廣州等沿海地區務工。

　　在農村，隨著農村實行分田到戶，在城市，隨著企業工人下崗，黨的組織和領導職能也慢慢退化乃至消失，黨和政府對老百姓的責任變弱，對老百姓的約束作用也逐漸降低，人心開始浮躁，社會變得散漫。這時候，各種被壓制很多年的歪風邪氣又開始抬頭。

　　新晃地處湘西邊陲，民風彪悍、好勇鬥狠。在計劃經濟時代，這些負面因素基本被壓制下去。從八十年代開始，隨著農村政策和管理方式的調整，各鄉、各村之間，經常在集鎮上發生打架鬥毆的情況。在縣城，無業遊民和無業青年，也經常發生打鬥事件，並經常欺負、毆打從鄉下進城的農民和青年。那時候的新晃，外地人去到某個地方的集市上，如果本地的社會青年看著不順眼，可能就會找茬，把他揍一頓。

　　也是自那時起，賭博、偷摸、扒竊、拐賣、賣淫等現象開始死灰復燃，後來，又出現吸毒、販毒、高利貸、黑社會等違法亂紀現象。

　　如今，在新晃縣城，在各鄉鎮，沒有工作、沒有出路、不務正業、打牌為生的中青年人群非常普遍。幾乎每個鄉村都賭博成風，在各鄉鎮上，一條街或一個村，都有好幾家麻將館，很多無業青年和閑雜人員常年混跡於牌桌，不務正業。連那些上了年紀，以前老實本分、兢兢業業的農民大伯大嬸、爺爺奶奶，也有很多人以賭博為樂。除了打麻將、還有炸金花、炸拱、跑鬍子等賭博形式，前些年還流行「滾地龍」「麻十三」等別出心裁的賭博形式，很多家庭因為賭博，搞得傾家蕩產、妻離子散，甚至還有哐當入獄、家破人亡的情況。

　　另外，打牌賭博這些歪風邪氣在新晃的機關單位、事業單位，也非常盛行，很多工作人員，吃喝嫖賭、樣樣俱全，助長了不正之風。

　　四、什麼樣的土壤長什麼樣的苗

　　新晃的社會環境，本來是民風淳樸，風清氣正。但隨著農村分田到戶，隨著企業改制，社會土壤開始改變。從八十年代初開始，逐步發展，逐漸異化，形成了今天這樣一個以追求金錢名利為主體，以吃喝嫖賭為樂趣的社會風氣。安分守己、老實本分、兢兢業業，反而成為一些人嘲笑的對象和題材。這種風氣侵蝕下，又延伸出吸毒、販毒、黑社會、高利貸等違法犯罪行業。

　　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新晃縣城、各鄉鎮，一大批初中、小學畢業的青少年走向社會，等待他們的不是熱愛祖國、追求進步、擔當使命的思想精神，而是滿大街的江湖文化和社會習氣。可想而知，在這樣的環境和氛圍里，我們的青少年，會被帶往何方?引向何方?

　　我們來看杜少平，他應該是1980年左右參加工作，那時候風氣還挺好，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污泥濁水。但是，隨著社會環境的變化，各種負面信息侵蝕著社會上的每一個人。杜少平也自然很難獨善其身，或多或少受到歪風邪氣的腐蝕和影響。

　　2000年，杜少平下崗了。經過新晃社會那些不正之風的長期侵蝕，又沒有了工作，失去了約束，杜少平這支毒苗破土而出。

　　五、失去組織監督的農民和工人

　　農村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民分得了土地，黨組織和地方政府也減輕了負擔，農民也比以前自由了。但是，弊端很快表現出來。因為分了田地，農民各自為陣，各人自掃門前雪，加大了政府治理的難度，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政府的管理職能，因此，黨組織的教育、引導作用也得不到彰顯。甚至於，對農民不聞不問，成為普遍現象。這時候，農民雖然是比以前自由了，卻如同失去羈絆的新晃黃牛，沒有了方向，失去了監管。於是，老實本分的農民就兢兢業業、本本分分地養家糊口，而那些以前被壓制多年的惡習，卻失去了禁錮，如同雨後春筍般生長出來。偷盜、扒竊、賭博、打架、拐賣，都在那時候開始滋生並泛濫。

　　在企業改制的浪潮中，數以萬計的企業職工和杜少平一樣，因為所在的企業改制而下崗。這時候，再也沒有人來真正關心、照顧這個龐大的群體，當然也沒有人來關心杜少平的思想問題、心理問題、前途問題。大家只能自謀生路，各奔前程，於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杜少平那個應該是沒有什麼門路的下崗同事，只能在他開的休閑中心門口擺攤賣酸蘿蔔，還因為影響到休閑中心的門臉被砸了攤子。而杜少平腦子比較靈光，又有一個舅舅在當地最好的中學當校長，稍微使點手段，便承包了新晃一中的跑道工程。誰想到，半路殺出一個堅持原則的「程咬金」鄧世平，阻礙了他的橫財夢，這才喪心病狂地實施了殺人滅口。

　　六、從國營建築公司到包工頭

　　在計劃經濟時代，國家的大型工程都由國營建築公司負責承建，工人實行免費住房、免費醫療、免費教育等福利制度。進入建築公司，地位、待遇、工作都讓人羨慕。由於工人沒有後顧之憂，乾的工作也是為國家做奉獻，再加上實行嚴格的監督、驗收制度，自然很少貪污浪費。工程的建設也是公家對公家，個人無法從中獲得好處和利益，也就不存在偷工減料，建設的工程質量自然非常過硬。因此，也很少出現人為的質量事故。因為一個工程的承包、施工、驗收，都非常嚴格，貪污腐敗、偷工減料，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土壤。

　　改革開放以後，國營建築公司的發展步伐放緩，也捲入到改制的浪潮中。新晃原先也有兩個國營建築公司，「一建」和「二建」，後來，也因為改制而成為私人的企業。

　　由於國營建築公司的改制，又放開了對建築行業的監管和限制，於是，一大批沒有建築資質，缺少社會責任感，又善於投機取巧的包工頭應運而生。各種建築工程也隨著市場經濟的大流，順理成章的承包給私人企業和包工頭。有些包工頭，根本不懂建築、不懂技術，完全是憑關係或不正當手段獲得工程的承包權。這時候，私人建築公司特別是包工頭，他們承包工程的出發點，不是為了社會責任和社會效益，而是琢磨怎麼獲取更大的經濟利益。豆腐渣工程也就有了存在的土壤和溫床。

　　在這個大背景下，沒有任何建築資歷和建築資質的下崗職工杜少平，通過暗箱運作，獲得新晃一中操場跑道工程的承包權。由於承包工程的出發點就是為了謀取暴利，自然會想辦法偷工減料，以獲取最大的經濟效益。

　　七、新晃操場埋屍案的因果關係

　　通過以上梳理，新晃操場埋屍案的起因和內在關聯逐漸清晰：

　　（一）外在關聯

　　1.企業改制，杜少平下崗;

　　2.自謀發展，自謀生路;

　　3.暗箱操作，承包新晃一中跑道工程;

　　4.偷工減料，讓利益最大化;

　　5.遇到鄧世平這個堅持原則的「攔路虎」;

　　6.為了利益，不擇手段，對鄧世平痛下殺手;

　　7.十六年後東窗事發，惡有惡報。

　　（二）內在關聯

　　1.新晃農村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民失去有效監管和教育，偷摸、扒竊、賭博、拐賣等現象死灰復燃;

　　2.受西方、港台影視作品的侵蝕和影響，縣城和農村都不同程度的形成江湖文化、痞子習氣;

　　3.縣城的工廠企業改制，大量職工下崗失業，工人自謀生路、各奔前程，有的安分守己，有的投機鑽營;

　　4.吃喝嫖賭、追逐名利，成為深刻影響新晃社會價值觀念，並在一定程度上發展成一個五毒俱全的社會環境。

　　5.杜少平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侵蝕下，隨波逐流，失去原先國有企業工人的基本素養和品質，蛻變成危害社會的惡魔。

　　八、教訓與思考

　　誠然，新晃操場埋屍案，只是個案，不能把直接把原因歸納為集體經濟解散和企業改制。但是，透過現象看本質，通過對這個事件的分析和梳理，我們還是看到事物之間的內在脈絡：

　　新晃農村和城市集體經濟的解體，農民和城市青年缺少正面教育和有效監管，產生了以金錢為導向，以吃喝嫖賭為樂趣的新晃社會主流價值觀，隨後又延伸出江湖文化，產生了黑社會、高利貸等畸形行業。這樣的環境和土壤，很難培養出一批具有理想信念、責任擔當、追求進步的社會青年，反而造就了一大批以混社會為職業，以吃喝嫖賭為追求的畸形發展模式，並延續至今。

　　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以史為鑒、可知未來。

　　新晃「操場埋屍案」的血淚教訓，值得每一個人深思。如何把一個地方治理好，讓那裡的人民安居樂業?答案就在「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的內在邏輯里，在於我們要時刻牢記建黨和建國的初心與使命。只有加緊、加快做強做優做大國有企業;只有全面貫徹落實「振興鄉村」戰略，大力發展、鞏固農村集體經濟;只有加強基層黨組織和地方政府的教育職能和監管職能;只有增加、創造就業崗位，解決城鄉居民的後顧之憂，才能疏解城市和農村的閑雜人員和無業遊民、才能凈化社會風氣。這樣，一個風清氣正、舒適安寧的社會環境才可能塑造出來。

　　操場埋屍案，它的內在的邏輯和關聯，與成千上萬起刑事案件如出一轍，都是因為土壤的改變，而結出無數罪惡之果。

　　希望這一樁樁、一起起慘痛的血案，能喚醒沉睡的人們，能警醒那些執迷不悟的人。

　　唯有正視現實、痛定思痛，才能把准新晃社會病症的脈搏，找到問題的根源；

　　亟待回歸正途、以民為本，恢複發展公有制經濟，才能解決新晃立身之本，夯實新晃發展之根。

　　如此，新晃方為新，人民方為安，社會方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