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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經腐史意何如:陳寅恪先生的文字遊戲》

作者:kyotosizumoto  於 2016-8-18 09:42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陳寅恪研究》|通用分類:文史雜談

關鍵詞:陳寅恪, 遊戲

虛經腐史意何如:陳寅恪先生的文字遊戲 

陳寅恪先生五十年代初有《經史》詩云: 
  虛經腐史意何如,谿刻陰森慘不舒。競作魯論開卷語(一稿作:見說魯論開卷語), 說瓜千古笑秦儒。 
  此詩收在《陳寅恪先生詩集》中。這裡的「虛經腐史」一語無從解說,莫明其所由來。周一良先生說:「陳先生晩年詩篇中出現的所感受的客觀環境與自己主觀心態,1950年《經史》絶句中的七個字可以概括無遺:『谿刻陰森慘不舒』。」蔣天樞先生曾指出:「昔年先生嘗語樞:在德時曾讀德文版馬克思《資本論》。此殆後來《經史》詩之所由作歟?」這兩位先生的解釋可以說風馬牛不相及的。周先生寓意深遠,而蔣先生則故意美化此詩為歌頌《資本論》。金克木先生比較直接地說:「虛經腐史意何如?谿刻陰森慘不舒,不好懂。『虛經』不知有無出處。『腐史』當然不會是通常用的指《史記》的意思。看來『虛』和『腐』都是動詞。說,把經架空,把史破壞,是什麼意思?」然後,他又似乎看明白了其中奧妙,並且說:「我看只好說其中有多層意思,不便明講。」首兩句就解釋不下去。吳小如先生則強為直解釋說: 
首兩句蓋指全國解放之初,有些極左人士對文化遺產持虛無主義觀點,謂之「虛」、「腐」;而對高級知識分子則表面看似尊重而實際卻採取歧視乃至否定態度,當然陳寅老會感到『慘不舒』了。 
當然,類似這樣強加解釋的還有李堅先生,他主張:  
「虛經」,當指1938年起,用六十七種語文出版,至斯大林逝世,在蘇聯重印三百次,發行四千二百萬冊的《聯共(布)黨史簡明敎程》。它被稱為「馬列主義的百科全書」。實際是斯大林親自參加編寫和修改、鼓吹斯大林個人迷信的黨史敎科書。……「腐史」通常指司馬遷愛腐刑后寫成的《史記》。這裡暗示蘇聯學者在嚴刑脅迫下寫成的。書中顛倒黑白,美化蘇聯30年代的集體化和大清洗,為斯大林鎮壓、流放上千萬老黨員、幹部和農民的罪行歌功頌德。它自然難免充滿陰森之氣。 
「虛經腐史」四字,是全詩最難解的地方,又是詩意的首要關節, 
陳寅恪先生1957年在給朋友劉銘恕先生的信中有云: 
弟近來仍從事著述,然已捐棄故技,用新方法,新材料,為一遊戲試驗(明清間詩 詞,及方誌筆記等)。固不同於乾嘉考據之舊規,亦更非太史公沖虛眞人之新說。 
陳寅恪先生所謂的「太史公沖虛真人之新說」其意為何? 
余英時先生一針見血地指出: 
  試想太史公和沖虛真人都是老古董,怎麼忽然變成了「新說」呢?其實陳先生這裡用的正是我一再指出的暗碼系統。太史公是司「馬」遷,沖虛真人是「列」禦寇,他其實是說,他硏究歷史決不用「馬列主義」啊!此陳寅恪之所以成其為陳寅恪也。 
  余英時先生一句點破天機,這也難怪陳寅恪先生曾經評價余英時先生說「此人知我」了!即:虛經是《沖虛真經》的陳氏獨創的簡稱法,腐史又是太史公的陳氏獨創的簡稱法。而《沖虛真經》是《列子》的別名,太史公又是司馬遷的別名。顯然,陳寅恪先生以《沖虛真經》、《列子》來指代「列」、以太史公、司馬遷來指代「馬」,亦即此時他內心中所要表達的是他對「馬列主義」的真實看法。 
實際上此詩在此使用的是近似藏頭詩似的方法來表達其內心思想。 
這正是余英時先生所揭示出的所謂陳寅恪詩文暗碼系統的一個典型表現! 
即陳寅恪先生把馬列主義看成是「豀刻陰森慘不舒」的文字獄。這代表了作為封建遺老遺少、資產階級史學家之一分子的陳寅恪先生最為真實的內心世界!這種想法當然是本書作者所不能贊同的。 
但我們承認並極為讚賞余英時先生的這一揭示,其目的是要說明:我們在研究陳寅恪先生時並不需要為陳寅恪先生諱! 
在陳寅恪先生的詩作中,他對馬列主義的誤解和批判並非僅此一首! 
他在1957年致劉恕銘先生的信中又表示說「弟近來仍從事著述,然已捐棄故伎,用新方法、新材料」,什麼樣的「新方法、新材料」呢?他又接著說「固不同於乾嘉考證之舊規,亦非太史公沖虛真人之新說」。當我們明白了他上述詩作中「虛經腐史」一語的真正含義后,則陳寅恪先生在此要表達的只是說他使用的「新方法、新材料」並非清代乾嘉考證學派的舊方法和舊材料(舊規),更不是馬(太史公司馬遷)列(沖虛真人列子)主義之新方法新材料(新說)。
史學界「二陳」陳垣先生和陳寅恪先生照片,見圖: 


當陳垣先生在史學指導思想上正在展開著由謝山(全祖望)向韶山(毛澤東)的轉變時,當馮友蘭先生開始以馬列主義作為指導思想來研究中國哲學史時……陳寅恪先生卻是「思想及主張絲毫未變」(吳雨僧語)。 
陳寅恪先生往來書信手跡照片,見圖: 


「虛經」,即《沖虛眞經》,亦即《列子》。 
「腐史」,即司馬遷曾受腐刑,故可稱《史記》為腐史之作。 
所以「虛經腐史」顯然是暗指「馬列主義」。這和「太史公沖虛真人之新說」乃是同出一轍。 

谿刻陰森慘不舒: 
  「谿刻」,即「溪刻」,《辭源》中解釋為「刻薄、苛刻」。語出《世說新語·豪爽》:「桓公讀《高士傳》,至於陵仲子,便擲去曰:『誰能作此谿刻自處!』」 

競作魯論開卷語: 
「魯論」,指《論語》。「開卷語」,指《學而篇》首句「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全句指競相學習馬列主義。 
  說瓜千古笑秦儒: 
  此處所用典故,見《太平御覽》卷八十六、卷九百七十八亦引《古文奇字》如下: 

秦改古文以為大篆及隸字,國人多誹謗怨恨。秦苦天下不從,而召諸生到者拜為郞,凡七百人。又密冬月種瓜於驪山硎谷之中溫處,瓜實成,乃使人上書曰「瓜冬有實」,有詔下博士諸生說之,人人各異說,則皆使往視之,而為伏機,諸生賢儒皆至焉,方相難不能決,因發機,從上塡之以土,皆壓死。 
此處所言,或許已經暗示著陳寅恪先生已經看出了將來可能出現的「陽謀」及其反右局面?而將「虛經腐史」省略作「經史」。根據章培恆先生的回憶:蔣天樞先生在《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初版時曾刪去原稿一些內容: 
「先生曾給我看過幾首《寒柳堂集》未收的陳先生的詩。這些詩並非在《寒柳堂集》出版前尙未收集到,而是生恐收入後有所不便。先生當時曾吿訴我具體的原因,但由於年老記憶力衰退,現在卻忘得一點影子都沒有了。只記得其中有一首的詩題似乎是《讀〈史記〉〈列子〉》,詩中對它們作了相當嚴厲的批判。我很驚訝於這樣的詩何以也不宜收,先生對我作了當時很使我信服的說明,現在卻連我怎麼會信服的都記不清了。……我當時曾看到過的陳先生的這幾首詩不知是否尙存於天壤間,這不能不使人繫念不置。」 
  這首詩大意為:馬列主義敎條禁錮了思想的自由,而知識分子目前卻全國上下競相學習馬列主義,其實是自投羅網,早晚可能出現被一網打盡的結局。 
《經史》一詩中對馬列主義「谿刻陰森慘不舒」的嚴厲批判,已經徹底表明了舊文人的陳寅恪先生的學術立場和政治態度。即陳寅恪先生把馬列主義看成是「豀刻陰森慘不舒」的文字獄。這代表了作為封建遺老遺少、資產階級史學家之一分子的陳寅恪先生最為真實的內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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