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招人煩

        我媽說過，人老了就是招人煩，這話一點沒錯，尤其到了我老了的時候，更加體會到了這句話是至理名言。   

        你若不信，我給你說個我的親身經歷。二十年前，我去醫院體檢，在做B超時，那個風韻猶存的少婦醫生看到我走進B超室，滿臉堆笑，還誇我穿著整潔，風流瀟洒，英氣逼人。在躺下來準備做的時候，她要我把褲子褪下來，我照做，她要我再褪一點，奇怪，明明已經褪到褪無可褪的程度，陰毛都已經露出來了，怎麼還要褪？我心想，不能再褪了，再褪小鳥就要離巢飛走了。而如今，就在幾天前，我還是去這家醫院體檢，接待我的是一個退休返聘的老太太醫生，我小心翼翼走進B超室，極力表現出謙卑和尊重，老太太沒有正眼瞧我，冷冷地說：「躺下吧。」有了上次的經驗，一趟下來我就把褲子褪了下來，老太太像是被冒犯了一樣突然驚叫起來：「不要褪那麼多嘛，又不是給你洗澡。」我慌忙又把褲子提了上來，我心想，現在就是把褲子全脫下來，小鳥也飛不走了，你老太太擔心什麼呢？該往身上塗黏黏的液體了，由於褲子提的太上，液體沾得褲子到處都是，如果我這樣出去，肯定被人懷疑我做了什麼，我小心翼翼向老太太要紙，她只拿給我一張，很不耐煩的甩到我身上。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事先沒有準備好，她把床放得離超聲機很遠的距離，這樣就害得我兩條腿要耷拉在床下，很不舒服。我提出抗議，老太太沒好氣地說：「湊合著做吧，我又抬不動床，做個B超怎麼那麼多講究。」

       如果說做體檢讓我受了刺激，那麼，問路的經歷就是對我莫大的侮辱。事情是這樣的，前幾天，我趕著去銀行辦事，路上遇到一個東北大叔直奔我而來，我愣在那裡，他一開口嚇我一跳：「大叔，地鐵口怎麼走？」我仔細端詳起這位大叔，足足有六十歲模樣，滿臉的皺紋，堪比一顆老核桃，頭髮也掉得差不多了，我心想，就你這樣的有什麼資格叫我大叔啊。他看出了我滿臉不高興，卻不知就裡，一臉疑惑。我沒有好氣地給他指了地鐵口相反的方向，我要讓他為不知眉眼高低的行為付出代價。

        假如這些還不足以論證老了招人煩的命題，接下來我只好拿出我的殺手鐧了，這是埋藏我心底許久的秘密，本來不想說出來，怕說出來你們也會認為我是個不要臉的老流氓。幾個月前，我和一個漂亮姑娘並排過馬路，她行色匆匆好像有什麼急事，沒有看到快速駛來的汽車，就沖了過去，在汽車馬上就要撞到她的一剎那，我以年輕時運動員的敏捷伸手，一下子從後面抱住了她把她拖了回來。我承認，當時由於用力過猛，也沒有考慮到她身體哪個部位，反正我的手好像抓到了兩串鬆軟的葡萄。那位漂亮姑娘氣定神閑后，瞪了我一眼，嘴裡冒出了一句：「老流氓」，就氣鼓鼓地走了。我有點尷尬，在場的人也都替我抱不平，不過我不怪那位漂亮姑娘，假如倒退二十年，也許會因此生出一份奇緣，英雄救美的故事可能還會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

       老了就是老了，沒有辦法，招人煩也是擺在那裡的事實，只是我們自己要有自知之明。其實，我覺得受到老了招人煩的刺激自我認知也是一個很重要的方面。長期以來，我們的年齡增長了，但心智卻依然停留在年少時代，總以為自己還是少年倜儻，卻不知歲月的痕迹已經悄悄爬上額頭，我們活成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地步。設想，我們在十幾歲的時候，看三十歲的老師不也是把人家視為老人家嗎？二三十歲的時候，看五六十歲的同事，也都是老人家，那時，我們管一個五十幾歲的同事叫田老，儘管有開玩笑的成分，但現在想來難免有點誇張。

       如果細心觀察，年老是有跡可循的，當你跨進了一個年齡段，儘管你自己依然感覺良好，但下一代人明顯已經把你定義為年長者，把你劃為老年人。我記得我母親在四十幾歲的時候，我的二姐常常把咱家老太太掛在嘴上，有一次，母親實在忍無可忍，痛罵我姐：「你不要總是老太太老太太的，我還沒那麼老！」當時我尚年少，完全不理解母親為何惱羞成怒，現在看來，這一點我隨了母親，不願意承認自己老了，心氣兒總是那麼高。在單位里，我有過母親同樣的遭遇，在我四十歲左右的時候，身邊年輕的同事漸漸多了起來，我這個年紀的同事反倒成了風毛菱角，我尋遍周圍，實在想不明白那些同齡人都躲到哪裡去了，就算死了，也不會一夜之間全死光啊。現在輪到周圍年輕人管我叫老同志了，開始我很不習慣，甚至很反感，尤其是反感那句「生薑還是老的辣」這句話，年輕人動不動就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只要你做一件什麼事，說一句什麼話，他們認為有道理，都要加上這句「生薑還是老的辣」，我就不明白了，敢情我辛苦一輩子，最後把自己只活成了一個老薑，太可悲了。

       那麼，社會上誰不把你當老薑呢？，就是那些銷售人員，小夥子小姑娘們個個精明強幹，生龍活虎，只要你來到他們身邊，哪怕你是七八十歲的糟老頭子，他們一律稱你為「哥」，這個稱呼對於我們這些老傢伙實在受用，我們頓時也精神抖擻，意氣風發了。你真的以為他們不把你看做老薑嗎？其實，老薑終歸是老薑，不可能成為嫩黃瓜，他們這麼叫你，無非是要博得你的歡心，讓你為他們推銷的東西買單。前年，我信步走進特斯拉專賣店，只是隨便看看，根本沒想買車。一個帥氣的小夥子湊了過來：「哥，你想買哪一款，我幫你介紹一下，哥，你看著這麼年輕有氣質，開Model Y一定很好。」幾句哥下來，說的我心花怒放，真把自己當哥了，於是大筆一揮，當即把車買下了。隨後，我就回美國了，這台車成了我的負擔，賣已經不值錢，不賣放在那裡著實浪費。這就是我為我不自量力付出的代價。

       我認為在年齡上美國做的還是比較好，我第一次去美國在麥當勞看到一個八十多歲的老頭子，顫顫巍巍地在清理桌子，後來一打聽，美國是不能以年齡大為借口不聘用應聘者的。就在不久前聽說一個案例，一個中餐館進來一個老者，大概有七十歲左右，他問門口的保安你們要不要招人，保安告訴他你太老了，我們不會用你。這一句話惹下大禍，老人家聘請了最好的律師，把這家餐館告了。儘管這家餐館百般解釋，說保安說的話不能代表他們餐館，但依然難推脫干係，經過幾年折騰，最終以賠償對方十萬美金達成和解。

       美國人有天生維護自己權益的意識，平時大家怎麼都好，只要觸犯了他的利益，哪怕是天王老子都會把你告上法庭，有點翻臉不認人的感覺。在美國，人們十分小心，哪怕說一句話都要考慮是不是有種族歧視，性別歧視，年齡歧視的嫌疑，在中國，當媒體把五十歲的人已經稱為老年人的時候，人家美國七八十歲的人，還動不動就「我男朋友如何，我女朋友如何」呢。別以為那是矯情，那是事實。

       看著我日益下垂的老臉，不禁悲從中來，如何避免進一步衰老而不被人家鄙視呢？我都想好了，過幾天，去整容院，拉個皮兒，至於拍黃瓜，就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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