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就醫記》

       怪只怪我的女朋友，她偏偏說李醫生醫術高明，執意要找他看病。結果，哪裡是去看病，分明是去看一個精神病人。

       必須要先交代一下這位李老先生。說他是老先生，絕無年齡歧視之意（我對年齡也很敏感，誰要說我是老生薑，我也非常不開心），因為他看上去也確實不年輕，沒有八十一，也絕對有八十。據說他是台灣人，卻無台灣普通話的口音，卻帶有江浙一帶的「醉里吳音相媚好」。如果你認為吳音能醉人，那是出自上海婀娜多姿的少女之口，出自八十多歲的癲老頭子口裡，就不是醉人，而是傷人了。

       早就聽說過李老先生對病人的態度是極為惡劣的，為了避免觸怒他，我們按照約定提前十分鐘來到他的診所。結果，左等不見李老先生的身影，右等依然不見李老先生的身影。過了一個多小時，李老先生高大的身軀才姍姍來遲。我們像是受寵若驚的小太監，低眉順眼地來到他老人家面前：「李醫生，您好。」李醫生板著臉，視而不見，直奔主題：「怎麼回事？」「我已經過了五十多歲，一直沒有做過腸鏡檢查，能不能......」「按理是應該做一下。」我問：「能不能連同胃鏡一起做呢？」李老先生的火被我這句話一下子點燃了（估計沒有這句話，也遲早有別的話把老先生燒起來

）：「你也太貪了，就你這個保險還想兩個檢查一起做，你想啥呢？你也太貪心了！」「我聽說國內就是腸胃鏡一起做啊，我也不懂美國的規矩，我想著……」「那是國內，這裡是美國。國內好你就回國內做吧。想什麼呢，你這保險還想兩個一起做，你也太貪了！」我想他可能是拿我當沒有錢看病的窮人了，所以，才如此態度對我。但沒錢又怎麼樣？在美國不是講究人人平等嗎，如果認為我沒錢就這樣鄙視我，那完全是對美國價值觀的挑戰。我被李老先生數落的灰頭土臉，躲在角落裡耷拉著腦袋不出聲了。

       輪到我女朋友出場了，她是一個溫柔的女性，我想一定會博得李老先生的同情和好感，沒想到一句話沒說完，李老先生就跳將起來。我女朋友是這樣說的：「李醫生，我最近老是胃酸，我鄰居說可能是……」「不要老是聽別人說，別人說的算還是我說的算？你既然聽鄰居說就不要來找我了，我可沒功夫閑扯！」都說，小不忍則亂大謀，可事已至此，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忍了：「請你放尊重一點！你憑什麼跟我們這樣說話？你不尊重別人，別指望別人尊重你。我們白白等了你一個小時，我們說什麼了？你的時間是時間，我們的就不是？」李老先生怔了一下，估計還從來沒有病人敢跟他較勁，他更沒想到眼前這個窮光蛋竟然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與他反唇相譏。對我而言，可以忍受孤獨，痛苦，貧窮，唯獨不能容忍別人對我神聖尊嚴的冒犯。我不遠萬里，來到美國，就是來尋找自由和尊嚴的，沒想到在這一方凈土，竟然也有肆意踐踏尊嚴的人和事，這是我萬萬不能接受的。

       李老先生為什麼對病人的態度如此惡劣？他是不是對所有病人都這樣？也巧了，朋友中有對李老先生比較了解的，說他並非對所有人都發神經，比如同是亞裔，他對日本人就表現出謙謙君子的風度，甚至還有故意討好之嫌。正因為如此，坊間也有傳聞，李老先生是李登輝的徒子徒孫，李登輝何許人也？大陸曾經盛傳他實際上是日本人，這就不難理解李老先生為什麼那麼對日本人示好了。我倒覺得，這種傳聞純屬子虛烏有，首先，姓李的並非都是一家，如果按照這個邏輯，我還應該是國父孫中山的後裔呢。其次，從年齡上看，李老先生是李登輝的徒子尚有可能，徒孫就完全不沾邊了。再次，日本人說中國話一定是生硬的，讓他們發出吳音，比登天還難。

       事實上，我對於得罪了李老先生是心生恐懼的，因為接下來就要由他來為我做腸鏡檢查了。那一天，我膽戰心驚地來到醫院，左顧右盼，不見李老先生的身影。過了一會兒，護士進來了，她讓我脫掉褲子躺在床上等候。再過一會兒，我被推進手術室，還是不見李老先生。這時，我胡思亂想起來，我不知道李老先生是不是一個錙銖必報的人，如果那樣，我擔心在手術時他會不會使用陰招險招來對付我。很多年前我就聽說過一個案例，一個無良醫生為了報復他追求不成的姑娘，竟然在給姑娘手術時悄悄把她的輸卵管給結紮了。我雖然沒有輸卵管可結紮，也明顯不屬於李老先生追求之列，但畢竟還有其它的管子比如輸精管啊。就在我疑慮重重之際，我看到護士往我的體內注射一針，僅僅過了不到一分鐘，我的意識就開始恍惚起來，我極力想保持清醒，可實在無能為力，很快我就昏死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慢慢醒過來了，我被推出手術室，卻依然沒有看到李老先生。我下意識地去摸我的蛋蛋，一個，兩個，都在；再摸摸屁眼兒，也沒有被縫合的痕迹，我放心了。看來，我錯怪李老先生了，以小人之心，度了李老先生的君子之腹。人家李老先生大人不記小人過，醫德大大的好，良知大大的有，吆西，吆西的。

       其實，這個世界不缺少醫德好和有良知的醫生，只是缺少發現醫德好和有良知的眼睛。就比如同樣是在美國就醫，有一次，我懷疑我得了腎炎，內心惶惶不可終日，就預約了醫生。到了那一天，我來到診所，接待我的是一位年長的白人男護士，他耐心而又友好的為我量體重血壓等，做好一切準備工作之後，一位黑人女醫生進來了，她為我詳細檢查之後，先是告訴我不像是腎炎，又為我驗了尿，過了一會，結果出來了，證明了醫生的判斷。醫生和護士跟我擊掌慶祝，那種開心的樣子溢於言表，似乎他們比我更在乎我得不得腎炎。還有一次回國前做核酸檢測，按照約定來到指定地點，一位年輕的墨西哥裔姑娘，戴上手套，手拿長長的竹籤，小心翼翼的將竹籤插進我的鼻孔，一邊輕輕轉圈，一邊嘴裡振振有詞：I』m sorry,I』m sorry。這位姑娘在我面前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又像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讓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起來。人家這樣謙卑，我也要表示一下，卻隨口而出：沒關係，你儘管捅，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會實現！

       當然，醫生看病絕不能只憑醫德和良知，醫療水準才是衡量一個醫生的重要因素。怎麼說呢，美國的醫療水準始終讓我捉摸不透，你說它水準高吧，我給你講個真實事件，一定會讓你大跌眼鏡。前兩年，從中國來了個朋友，不小心牙籤深深扎進手指，我半夜送他去醫院看急診。掛了號在那裡足足等了五六個小時，如果不是我朋友吵著找醫生，估計到亮天也看不上。終於輪到我朋友了，醫生端起我朋友的手指，一陣裝模作樣的檢查，再開了一個拍X光的單子。拍了片子，依然看不出手指里有東西，最後包紮一下，開一包止疼葯了事。再過幾天，我朋友的手指越發疼痛和腫脹，沒辦法又換了一家醫院，這家醫院的醫生依然沒看出個子午卯酉。直到十幾天後回到深圳，這時手指已經化膿感染，醫生把傷口切開，取出牙籤，消炎縫合，才保住了這根手指。

       再過幾天，我收到美國醫院寄來的賬單，上面明晃晃地寫著：就診費五千塊。手指沒看好，錢還是要照收的。

       你說美國的醫療水準低吧，我再給你講一個真實事件，又一定會讓你心生敬意。我的朋友得了晚期肺癌，別說我們，就連醫生也告知沒有希望了，該吃點啥吃點啥吧。就在大家為他擔心的時候，他被送到一家叫做希望之城的專門治療癌症的醫院，據說這家醫院在全世界都赫赫有名。主治醫生先給我的朋友把基礎病調理好，才開始靶向治療，沒用兩個月，我的朋友就死裡逃生，又變成了一條好漢。是這家醫院的醫生給了我朋友第二次生命，這是名副其實的希望之城。

       魯迅說過：希望本無所謂有，也無所謂無。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在這裡，我還是要向李老先生表達敬意，儘管他有讓我不敬的地方。但畢竟他的醫術還是很高明的，也沒有結紮我的輸精管。據說，很多人做了腸鏡檢查都會疼上兩天，而我，就跟沒做一樣，李老先生真乃"潛入手術室，潤腸細無聲"。

                                                                       2023年2月14日於洛杉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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