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指定的出庭日。穿上正裝,帶上準備好的文件。對著鏡子仔細地把頭髮又整理了一遍,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更道貌岸然一些 (米國人理解-頭髮亂者必是謊言家)。剛從北京來探親的岳母因為正在倒時差,所以每天在家裡時睡時醒,估計現在是又睡醒一覺了,腫著眼。看見已經打扮停當的我甚是奇怪:「今天是什麼日子啊?這麼早去哪兒?」
「上法庭。」
「上法庭? 你犯什麼事啦?」 岳母滿臉焦慮,好像我已是一個犯罪分子了。
「噢,媽,別著急,不是刑事法庭,是去交通法庭」 我急忙解釋,「三個月前,我在街上開著車。瞧了瞧前後沒人,做了個180度掉頭,頭剛調過來___」
「怎麼著?你撞了人了?」岳母搶白道,估計她腦海里想象出N種慘烈畫面
「沒有啦,只是被路邊樹蔭里貓著一個警察看到。」
「你就當沒看見,腳底抹油,溜了!」
「他騎著摩托呢」我說: 「紅藍燈一閃,我必須停到路邊,否則他一叫後援,那還真的是麻煩更大了!」
「把你抓起來了?」
「只是給了一張罰單。」
「多少錢呢?」
「差不多7百美金。」
「嚯,那也4千多人民幣了,夠我在國內吃半年的!」 岳母不愧為會計出身,這賬算得飛快。
「可不是嘛,所以我今天上庭看看能不能把錢要回來。」
「警察罰的錢還能要回來?從來沒聽說過。」
「去試試,萬一開單的警察不到庭,我就自動贏了。」
「那我得去瞧瞧,」岳母說,「太新鮮了,政府收的錢還能要回來。」
9點整進入帕薩蒂納高等法院大樓,排隊等待檢查,「進法院還要安檢?」岳母緊張地剝開了一個口香糖放到嘴裡。脫鞋,解褲腰帶,過金屬感應門,法警讓捲起褲腳,查看是否帶有武器。隨身物品過X光, 一如到了飛機場安檢大廳。
「為什麼查這麼細?」岳母不解。
「怕你把口香糖帶進去,法庭上不讓嚼口香糖。」看著岳母那麼緊張,我逗她一句
「是不讓帶這些東西吧?」岳母指著牆上的圖片說,看來老太太還是滿注意觀察的。
一樓交通法庭門外排著長長的隊伍,「這得等到啥時候?」岳母有些不耐煩。
我讓她先排著隊,自己到前面問法警10點的上庭時間是否來得及,被告知沒問題。
9點半一到,所有的人都放了進去。進入法庭,是一排排象教堂一樣的長木椅子,能容納2,3百人的房間,坐了大約4,50人。
法庭正面有一排半人高的護欄。護欄內左側是高低倆排座椅( 供陪審團就坐)。正中前面並排放著兩個大辦公桌,是法庭記錄員的位置。辦公桌後面的高台,台上擺著一個巨大的橡木法官桌,桌后的牆上掛著美國國旗和加州州旗。護欄內右側站著一名法警。
眾人落座,廳內鴉雀無聲。法警走出護欄,把10點出庭的人集中在左側就坐,我和岳母坐在第二排。法警又問大家是否有需要法院提供的中文和拉丁語翻譯。有7,8個華人做到了第一排,中文翻譯很有喜感,後腦勺飄著一根兒半尺小辮。他態度很有禮貌:「你們講廣東話還是普通話?都是說普通話的。」「你們請做到前面來。」翻譯指我和岳母。我說不用了。
法警宣布法庭紀律: 保持安靜,不可嚼口香糖等等。岳母嚼著糖的嘴不動了。
法警又宣布請大家聽一段錄音。 錄音長約20分鐘,主要內容是:加州交通法規新則,為節省開支,削減不必要的法律訴訟。凡放棄上庭抗辯者,交罰金。參加交通學習班,可補回被扣的積分;堅持打庭的,如失敗,將沒有機會參加學習班。。。。。
岳母小聲道:「咱們也走吧?」我抬頭一看,前排的同胞居然全消失了。我心裡也敲起了鼓, 咽了口吐沫「媽,再等等。」岳母控制不住悄悄嚼了兩口嘴裡的口香糖。
這時,上庭作證的警察陸續上前簽到。 我給岳母指了一下給我開罰單的警察,「就是他」。
「天哪!你不是說他不來你就贏了,這下完了。。。」岳母有點六神無主了,「他長得像個白鐵塔」。這主兒一米九的大個,一身黑制服,武裝帶, 長筒黑靴,光頭,環眼,上唇濃密的金鬍鬚。
「咱還是走吧」,岳母輕聲說,「瞧他一臉橫肉,回頭還不找你的茬?」
我呼了口氣,盼警察不到庭的希望落空了。「不要緊,再等一等。」我說, 岳母使勁嚼了一口嘴裡的糖。
錄音一放完,法警走到我們面前問:「有要抗辯的請舉手。」
我舉起手同時看看四周,剩餘的幾十位苦主加上我只有3個人舉手。法警登記了名字,告知不用做證的警察可以退庭。只剩兩位警察在庭上(看來剛才沒舉手的那幾十位也和我的初衷一樣——希望開罰單的警察不到場)。
「哎喲」,岳母小聲嘀咕,「要命啦,這下走不了嘍。」
我心裡也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法警喊:「全體起立。」
法官從台上的側門走了進來。法官是一位年過60的女性,滿頭銀髮,一襲黑色長袍。女法官就坐,法警示意大家坐下。法官戴上花鏡,看了一眼面前的卷宗。
第一個上前抗訴的是一位黑人兄弟,膀大腰圓,光頭,手指比火腿腸還粗。當給他開罰單的警察做完陳述后,黑兄弟憤慨地說他當時前面一串車都跑得飛快,為什麼只攔他?言下之意白警察有種族歧視嫌疑。
女法官說: 「當時只有一位警察在場,他怎麼可能同時攔下多輛車? 警察從來都是在肇事車后追(意思根本看不清人種),只可能攔下最後一輛車。」
黑兄弟被判敗訴。如不服,30日內可以上訴。
第二位是一白人老哥,被指追尾。老哥辯解理由是他認為的車離前面的車有八丈遠,萬無可能追尾。女法官道:「你的判斷沒有依據,以警察報告上的測量結果為準。」 白老哥也丟盔卸甲,落荒而逃。
我看了一眼岳母,她臉色蒼白,沒吭聲,嘴裡的口香糖也不嚼了。
我站了起來,小腿肚有些發緊。走進護欄,順著法警的指示到右側桌後站立,白鐵塔站在我的左側桌子後面。
女法官示意白鐵塔先陳述事發經過。「10月29日上午10點15分,當事人駕車在蒙特利公園市的商業區做了一個U型違法調頭。」白鐵塔簡單敘述道。
「當事人,你認罪嗎?」 法官低著頭,看著面前的卷宗。
「法官大人,我不認罪。」我回答。
「那請陳述你的理由。」女法官抬起頭,從鏡片后射出的嚴厲的目光,惡狠狠地盯著我。
我取出事先準備好的材料,「這是一份從蒙特利公園市的政府網站上下載的市區規劃圖。該圖證明我迴轉的地方屬居民區,因而是合法調頭。」 我把材料遞給法警,由他轉交法官。 法官掃了一眼遞上來的文件,法官掃了一眼,摘下眼鏡輕描淡寫地說道:「這個地區在圖上是商業區,警察對你的攔截是合法的。」我瞟了一眼不遠處的白鐵塔,他帶著勝利者的微笑看著我。
「法官大人,」 我拿出又一份文件,「根據加州交通法規第43頁,《非法調頭》最後一款規定的範圍:在商業區,包括教會,公寓,多家庭單元,和公共建築(學校除外)都被認定是商業區」(我特意在念到「學校除外」這幾個單詞放慢了語速)法官一臉疑惑。我接著解釋:「我調頭的地方旁邊是東洛杉磯社區大學,這兒有谷歌地圖為證,既然學校不屬於商業區,屬於居民區,因此我做U型迴轉是合法的。」
「拿來我看看」法警遞上文件,推了一下眼鏡仔細對比。「哈,真是這麼回事兒!」女法官把文件轉給白鐵塔,「 我當了幾十年交通法官,還真不知道有這麼一條法規。」
「你有什麼要說的 ?」女法官問白鐵塔。
白鐵塔看著文件,撓了撓光頭頂,尷尬的笑了一聲。
「好啦,我今天回家要告訴我的孫子,讓他也知道這條法規,」女法官拍著手對我說:「謝謝你今天給我上了一課。你贏了。可以退庭了。」
身後響起了一片躲腳,叫好聲,法警沒有制止。
「法官大人,錢什麼時候退給我?」 我追問(咱今天來不就是為了要回這銀子嘛)。
「你只要不搬家,90天法院會把支票寄給你。」女法官笑著說,此時看上去一臉慈祥。
謝過法官,我轉身向庭下眾人點頭致謝,又是一陣歡呼聲。
岳母從旁聽席站起來,走過來 「你還不趕緊走?」她拽著我的衣角催促,「一會那主兒等在門口,弄不好再給你一張罰單。」
走到法庭門口,白鐵塔還真在門口呢。本想繞道走其他的門,他居然看見我,快步走了過來,「恭喜你,幹得不錯。」他祝賀道。
「謝謝警官。」 我回答,讓他先步出法庭。
岳母站在我身後一邊咳嗽,一邊問:「他跟你說什麼?我一著急,把口香糖給吞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