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平庸之惡,人們會想到,二戰殺人狂魔艾希曼受審之時,他反覆強調,作為一名公民,他認為自己所作的,都是當時國家法律所允許的。作為一名軍人,他只是在服從和執行上級的命令。但法官認為,惡法非法。艾希曼應該拒絕執行。這就是問題的本質,多年來,人們一直討論它,根據什麼決定,哪種法律是善法,哪種法律是惡法?無數的學者,做各種研究和解釋。但讓普通人分辨獨裁者還是很困難的問題。
中國古代,人治社會,沒有法律,用「禮」代替法,判案的時候,是對法官與疑犯進行雙向考核,因此有:「可以賞,可以無賞,賞之過乎仁;可以罰,可以無罰,罰之過乎義。過乎仁,不失為君子;過乎義,則流而入於忍人。」之說。
但人治社會容易出現雙重標準。比如,一邊說,出污泥而不染,一邊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邊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一邊說,近水樓台先得月。一邊說,在天願做比翼鳥,一邊說,大難來時各自飛。說白了,中國人把兩邊話都說了,而西方人希望用一邊話把問題解決掉。因此有人說,中國人不講邏輯。但是我認為,中國人在社會科學上不講邏輯,卻能描寫出形形色色的現實,西方人講邏輯,的確推動了自然科學的發展,但是至少到目前為止,西方人還沒能全部掌握社會科學的邏輯。否則,不會有那麼多的學者,研究如何擺脫平庸之惡的問題。
很多學者對於獨裁政權有過不同的描述:
泰戈爾說:「真正的天堂是你能罵它是地獄,真正的地獄是你只能誇它是天堂。」
哈耶克:「使一個國家變成人間地獄的東西,恰恰是那些「大人物」們總想試圖將其變成天堂的東西。」
法國啟蒙時代思想家孟德斯鳩也說,「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易的一條經驗。有權力的人們使用權力一直到遇到界限的地方才休止。說也奇怪,就是品德本身也是需要界限的。」「從事情的性質來說,要防止濫用權力,就必須以權力約束權力。」(《論法的精神》,商務印書館,1978年版,第145頁)
休謨「許多政論家已將下述主張定為一條格言:在設計任何政府體制和確定該體制中的若干制約、監控機構時,必須把每個成員都設想為無賴之徒,並設想他的一切作為都是為了謀求私利,別無其他目標。」(《休謨政治論文選》,張若衡 譯,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27頁)
這些描述都非常精彩,但是,當一個政府,禁止人民接觸它們的時候,獨裁統治就能夠實現。因此,需要一個簡單的,人人都理解的說法,即使被禁言的情況下,也能在民眾中很容易傳播。
為了說明這個問題,我們先從民主國家如何滑落到極權國家的例證來反推價值觀的變化。出現在二戰後的嬉皮士hippie就有這樣的成分。那時,由於生活優越,一群年輕人不願意認真對待生活,玩世不恭,擁抱革命,導致後來任意踐踏經濟學規律。一旦這種思潮繼續盛行,美國就真的會天下大亂。不過,由於政府不斷的輪換,美國頂住了各種壓力,直到今天穩如泰山。但嬉皮士也從溫情脈脈,發展成街頭抗爭。一開始,約翰·列儂的歌曲《遐想》Imagine唱出那些,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年輕人,不切實際的願望:
「假設不必在意天堂,也無需擔心地獄;舉頭仰望,就只有空洞的穹窿。這些很容易辦到,只要你嘗試。同樣,假設沒有國界的限制,人們都能夠無拘無束的生活;這並不難辦到。人們不需要為誰而殺戮或獻身,假設所有的人,不受宗教的干擾,能在和平中生活。最後,我懷疑是否可以,沒有私有財產,不再有貪婪與飢餓,四海之內都是兄弟。想一想所有的人民,分享同一個世界。你會說我痴人說夢,但我不是唯一這樣的人,我希望有一天,你會加入我們,世界一家親。」
沒有天堂和地獄,代表無需擔心任何道德與良心的譴責。沒有國界,就是不需要政府。沒有私產,就回到伊甸園。但是,沒有上帝,伊甸園就會變成荒漠;人類社會的存在需要一種看不見的秩序。列儂那麼說可以,因為,這首歌為他帶來巨大的財富,使他能夠在經濟上自由。但是你不成,你聽歌,交錢。資本主義可以利用它的感召力,促進財富的交流和運轉,但作為一個正常人,你還應該理智地認清其意義。
類似的歌曲還有《阿根廷別為我哭泣》。民眾有一種奇特的想法,看到自己的偶像變成億萬富翁就忘記自己朝不保夕的日子,好像偶像的幸福能夠替代自己的苦難。因此,有人說:民主「它並不監聽人的意志,但它軟化、馴服和指揮人的意志;它不強迫人行動,但不斷妨礙人的行動。它什麼也不破壞,只是阻止新生事物;它不實行暴政,但限制和壓制人,使人精神萎靡、意志消沉和麻木不仁。最後使全體人民變成膽小而會幹活的畜生,而政府則是牧人。」
人類的偉大之處,不應該是這樣的,人應該既有感情,也有理智。感情告訴我們,《遐想》和《阿根廷別為我哭泣》都是偉大的作品,但理智告訴我們,幸福需要的是理智。這是人與動物的區別。魚會被人釣到。因為魚只對魚餌有感情,卻沒有理智。因此,我認為,每個成年人,需要做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理解等價交換原則。這就是平平淡淡的道德在人與人交往時的體現。隨著現代社會,人類交往的頻率增加,它也越來越凸顯了出來。反過來說,各種意識形態,就是因為無法從最簡單,最基本的日常交易中做起,或者不屑,因此才用宏大敘事鼓動人民,用簡單的,統一行動和口號使人民失去理智。加權平均分配的方法,讓人在巨大的數字面前,忘記了權重的危害。只有學會每天檢查自己的生活是進步了還退後了,就能知道政府在做什麼事情,這是最簡單,最踏實,最有效的自我判別方法。
極權國家,為什麼要有五年計劃?因為可以在前四年不兌現。等到第五年就又制定一個新的五年計劃。這就可以躲過資本主義在局部進行等價交換原則,下大棋,就讓所有的人看不清交換的價值。有人說:全天下的騙子只有一個伎倆,那就是編造輝煌的過去並許諾你精彩的未來,然後,要你犧牲你的現在。資本主義道德防止騙子的辦法就是,永遠別扯過去,別拉將來,任何事情都要現在等價交換。最近,有些大陸網民在買房問題上,似乎已經總結出了這種規律:政府提供人民除降價以外的一切政策,人民給予政府除買房以外的一切支持。
民主社會中,每一個公民都是對於政治負有責任的。所謂: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天天思考政治,而且,即便是政治家也不一定說得對。因此,最可行的標準,就是:看等價交換的原則是否得到貫徹。這是建立在私有財產不可侵犯的現代法律的根基上,衡量一切善惡的標準。比如,猶太人在二戰之前,趁人之危,大發橫財,這是他們需要檢討的,也是華人需要認清,見不賢而內自省的地方。其次,希特勒剝奪猶太人的財產乃至生命,這就叫矯枉過正,蹊田奪牛,中共也用各種借口剝奪了所有人的財產。一旦出現了這種不以等價交換轉移財產的現象出現,整個社會就會落入災難的漩渦。明顯的例子是,巴西、阿根廷、南非、海地等,雖然使用的手法與希特勒直接搶劫不同,但是,臃腫的政府官僚系統,想方設法巧取豪奪,實際上都是違背了等價交換原則。
上次我曾經談到,一旦川普當選總統,他可能請普京到美國避難,所有的烏俄問題一併解決。有朋友認為這是搞笑。不錯,用任何一種政治正確來評估,那都是十分可笑的,甚至是卑賤的做法。但這就是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的差別。資本主義不注重道義,只注重價值交換是否相當。試想,一旦普京到了美國避難,會發生什麼情況?首先,俄羅斯群龍無首,出現一個軟弱的臨時政府。答應烏克蘭的五項要求中,包括恢復2014年以前的領土,以及各種戰爭賠償等一切要求。但最後一項:嚴懲肇事者一項不能滿足。這種做法會引發很大的爭議,反對者會認為,正義沒有得到伸張,為世界開了一個壞的先例。以後,任何國家有了核武器就能胡作非為。但在資本主義看來,價值才是最重要的,正義體現在價值之中。普京手裡握有核武器,為了避免困獸斗,給他留一條出路,就算是將功折罪。能夠少死數以萬計,烏、俄健兒的生命,以及節省不計其數的美元,歐元,這比什麼都重要。而對普京來說,這已經就是賠本的買賣。殺頭的買賣有人做,賠本的買賣沒人做。只要普京能夠辭職,下次還會有人步其後塵嗎?即便你有核武器,你還敢胡作非為嗎?獨裁統治下的人民,一旦知道自己當炮灰的目的,不過是為獨裁者的錯誤買單而已,還會為任何意識形態獻身、賣命嗎?如果人人都明白了這一點以後,獨裁統治在整個世界上的根基就不存在了。
以財富衡量正義是資本主義的特色。北宋的檀淵之盟,就是發現使用武力遠沒有贈送「歲幣」合算之後的解決辦法。而英國在美國獨立戰爭時,發現軍費遠高於從那裡得到的稅收后才放手。春秋戰國時,計算方法十分落後,沒有等價交換的意識,即便如此,管仲領導各國聯軍攻打楚國時,也用了類似的觀念考量,要求楚國低頭后就撤兵。資本主義不信來世,因此,只在今生之內解決問題。無論是民主還是極權,只要人人理解了等價交換的意義,政府就無法騙人。無論戰爭還是政治,其實都是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