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牟,「器物上的先進,並不重要。制度的改革才是最重要的。沒有合理的制度,就算髮明了火藥,也不知道該怎麼使用,說不定把它當作一種聽響的玩意。」
墨翟,「那麼,依照平先生的看法,應該怎樣才能認識這個火藥的作用呢?」
平牟,「也許墨先生聽說過我們中山國正在實行憲政。而實行它的目的就是為了用百姓的眼睛,尋找更新的角度去看待各種問題。新的角度就是新思想的來源。一切問題都能從新的認識中找到更加簡單、易行、經濟的解決辦法。為了從小就訓練每一個公民以新角度看待問題。我們的大王不惜將整個國家的權力交出來,讓人民分享。人民有了平等的權力,就願意思考和規劃自己,以及國家的未來。將這些新思想收集,整理,利用后,就能使這個國家永遠在能力上面領先天下各國。做到了這一點,我們的城市就可以不要城牆,卻依然不怕任何來犯之敵。做到這一點就能讓每個百姓都有工作;壯有所用。就能讓其他那些凡事一人說了算的國家,把錢乖乖地送到我們這裡來。百姓就能有尊嚴地生活。這是不是說,只有尊重人民的國家,才能做到真正的『非攻』?」
墨翟,「平先生也支持我的『非攻』想法?」
平牟,「當然,先生的,『非攻』,『非儒』,『兼愛』都是我所欣賞的。只不過,還有許多需要完善的地方,我來幫助先生補上。看過先生對於城防的設想,理解了先生的目的是為了使各國之間,守望相助,互不侵犯。但是,先生不知道,在技術的更新上面,強中更有強中手,從來不會停止發展的。保衛國家的唯一方法就是讓百姓不斷的發展新技術,永遠在這個上面領先。將最先進的武器展示給各國,使他們不敢輕易興兵,這就造成了『非攻』的結果。最終的結果,是讓他們變成我們,也發展新技術,從而逐漸明白,小康社會是無法延續的,不追求大同的國家,只能落後挨打。」
墨翟,「這正是墨某畢生的追求,但是,孔先生卻不讓我們發明,他說,『君子必須說古話,穿古衣才能成仁。』我曾經和他理論,我認為,『所謂古話、古衣,在當時都曾經是新的。如果,凡是使用了新的東西,就不是君子,那麼,古人在當時說它穿它,就都不是君子仁人嗎?』《墨子39章 非儒(下)》但是,沒能得到回答。」
平牟笑了,「說得對,古代的人,發明了衣服才有了今天人們的穿戴。如果按照儒家的想法去做,從古至今,上至天子,下到百姓都應該光著屁股,滿大街跑才是仁人君子。」
墨翟,「儒家認為,『君子只遵循前人做的而不創新。』我問他們,『古時后羿製造了弓,季伃製造了甲,奚仲製作了車,巧垂製作了船。這些都是當時的發明,那麼為何今天的鞋工、甲工、車工、木工,都是君子,而古代的后羿、季伃、奚仲、巧垂都是小人呢?』也沒人回答。」
平牟,「現代的鞋工、甲工、車工、木工,都是君子。因為儒家離開他們活不了,求著人家,總不能說人家的壞話。否則,下次還怎麼見面?」
墨翟,「那為什麼要說古代的后羿、季伃、奚仲、巧垂都是小人呢?」
平牟,「因為任何新發明,都是對舊體制的衝擊。比如,一個部落中,原本有一套選拔官員的體系:對體能好、出身好的人重點培養。部落中積累了各種鑒別嬰兒的知識,比如胳膊長,胸寬的嬰兒就是將來有力氣,有福氣的人。再比如,確定了各種理論篩選什麼樣的出身才算根正苗紅?二奶生的孩子比髮妻生的低一等。還有,哪年參加武王革命的,才算是最純正的貴族,哪年以後參加革命的算是一等貴族,參加革命晚的算作次等貴族等等。這些被當作二梯隊的孩子,從小就被灌輸將來要當領導,要打敗敵人。可是到了成年之後,一個賴皮賴臉的小癟三要挑戰他們的權威,在十幾步以外的地方,用彈弓,一彈射中他,致使他喪失了戰鬥力,那麼,祖傳的選人方法,外加十幾年的教育都成了笑話。更可怕的是,整個部落的秩序蕩然無存。各種優生方案宣告破產,各種教授如何的做領導的秘籍,以及成功學一文不值。這就導致所有的人無所適從。」
平牟說的,其實就是二十一世紀廣為討論的賽博朋克Cyberpunk問題,這個詞是賽博Cybernetics與朋克Punk的合寫。賽博意為控制,朋克意為邊緣創新者,(也可譯為『特例』)。合併起來的意思就是,傳統的科技手段希望控制一切,而處於邊緣的創新者,總能突破這個控制,以此彰顯人性戰勝科技。他們今天找出點特例,明天冒出個幺蛾子,弄來弄去,它又整出一套理論,反而把原來的秩序淘汰了。按照平牟的史觀,理想主義就是賽博,他們總是用集體主義,已知科技,一以貫之,包羅萬象的理論掌控世界。這一控制就傷害到經濟,經濟不好,就需要拿更大的理想來擺平,結果就是傷的更重,更窮。或者說,理想主義設計未來世界的各種想法,來自以往的經驗。而實用主義則是朋克,他們總是用剛剛發明、發現的黑科技,挑戰理想主義的秩序,像卡通片《貓和老鼠》中的那隻老鼠,永遠突破貓的政治正確限制,戲弄貓。
墨翟,「所以,孔先生要主張,循而不作。因為,既然新發明導致這麼大的動蕩,那還不如杜絕一切新發明?」
平牟,「沒錯,如果有人不斷的在科技與文化上面突破,那麼,周禮也必須做相應的調整。一個本來基礎就不牢靠的理論,被吹出來的經書,哪裡經得起沒完沒了的突破?所以,周禮必須堅持不能讓別人有新思想,當然任何政體採用了它,只能是不斷的衰敗。孔丘的奮鬥,是在周禮失去作用后,希望力挽狂瀾,改變頹勢的一次改革嘗試。因為孔丘創建的私學體制,『有教無類』打破了貴族把持學校的做法,本身就是創新,如果再否定了周禮的某些內容,步子邁的太大,一定會被當時的社會輿論所不容。此外,在那個一切以位階為標準的守舊時代,想要擺脫體力勞動,只有當官一條路。私學想要和官學爭奪生源,也必須打出『學而優則仕』的旗幟。還要有自己的招牌,就是,有幾位當官的學生撐場子。」
墨翟,「那如果,君主想明白了,這個狀態就能被認為地改變?」
平牟,「沒那麼容易,小康社會的選拔原則必須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維穩是一切工作的首要問題。可是凡順從的奴才,一門心思的侍奉主子,哪裡還能有什麼科技創新?只有不想當奴才的人,才去注意各種別人不注意的問題,找到問題才能發明出,針對它的最有價值的東西。所以說,提倡發明和保留等級是勢不兩立的事情,也可以說是任人唯賢與任人唯親不能同時存在。可是,在小康社會,一位君主必須重用順從自己的奴才,刺頭即使有了發明也要把成績歸功於奴才,絕對不能讓刺頭出人頭地。」
墨翟,「按照你這個說法,此路不通。不過,好像也的確如此。」
平牟,「這就要說到,為什麼必須回歸大同了。大同社會,人人平等。在法律的框架下,誰也不是誰的奴才。沒人感覺受到壓迫,那麼,想要與別人在經濟上拉開距離,能怎麼做?」
墨翟,「怎麼做?」
平牟,「唯一的辦法就是發明的東西是別人非常需要的,大家必須向我購買的東西。而大同社會的物質繁榮也需要這種新發明,越多越好。越多越能刺激經濟。經濟的發展使得財富不斷的增加。所以,這種專門注重經濟的社會,也被稱作資本主義社會。或者說,沒有資本的加持,大同社會就難以為繼。」
墨翟,「那麼,這些發明家會不會因為自己的發明拿住別人,把財富都弄到自己的腰包里呢?」
平牟,「這叫做壟斷,大同社會的法律要堅決反對這種做法。此外,發明創造在資本主義社會就是一種工作,你能發明,別人也能有別的發明,發明越來越多。這就等於你控制著我,我控制著你,就是這種相互控制的關係使得社會交往越來越密切。人們越來越懂得相互理解的重要性。」
前文說過,墨翟曾經用一萬五千多字討論攻城與守城的問題。但是,他的一個中心思想是,只有愛民如子的君主,才能動員百姓贏得勝利。這在當時就是天下人希望的理論,也就是說,一種能使正義者獲得勝利,邪惡者一定失敗的理論。否則,這些發明就成了為壞人幫忙,助紂為虐。這是古今大科學家都在擔心的事情。
墨翟,「如果所有的發明家結成同盟,是不是會顛覆社會呢?」
平牟,「這倒也是一個問題。一個人的才能和創造力,代表不了他的道德水平。即使是一位成功人士,也保不齊哪天干點違法、缺德的事情。」
墨翟,「所以說,無論什麼社會,法律還是必須有的。畢竟人類的慾壑難填。」
平牟,「有道理,管控發明創造雖然有困難,卻也是必須要做的事情。可是,在一個大同社會中,除了用法律來管控外,還有另一種方法管理。」
墨翟,「什麼方法?」
平牟,「在經濟活動種,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操控一切。每個人在經濟生活中只考慮自己利益,受這隻手的驅使,通過分工和市場的作用,可以大大的減少管理成本。但小康國家就看不到這隻手,或者裝著看不到。」
墨,「看不見的手!就像管仲所說:商人日夜兼程,趕千里路也不覺得遠,是被利益所誘惑。打漁的人不怕危險,逆流而航行,百里之遙也不在意,也由於這個原因。人們有了共同的追求,就能利用它,輕鬆治理國家。所謂:『人生有好惡,故民可治也。』」
平牟,「對呀,墨先生也說過,『現在士以身處世,不如商人使用一錢慎重。商人用一錢購買東西,不敢任意馬虎,一定選擇好的。而士使用自己的身體卻不認真,隨心所欲,胡作非為。過錯嚴重的陷入刑罰,過錯較輕的蒙受非議羞恥。--商人到四方去,買賣的價錢相差一倍或數倍,即使有通過關卡那種艱難,碰見盜賊那種危險,也一定去做。而現在的士坐而論道說義,沒有關卡的艱難,沒有盜賊的危險,即便如此,卻不能解決問題。這就說明,士計算利益,不如商人明察了。(語出《墨子·貴義》)』這其實就是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掌控一切。」
墨翟,「沒想到,平先生對我這樣了解。平先生這『看不見的手』比喻非常恰當。不過,我認為,在小康社會中也有這隻手。為什麼先生說只有大同社會中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