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父,「那如果當選的人,只會說好聽的,騙取百姓百姓的信任,實際上什麼也不行,怎麼辦?」
吳起,「因此,就要有一個行使權力期限。中山國的首相是四年一任,經過選舉,還能做一任,不能再多了。因為,一個人,一生中,最佳的年齡段也就是十年,超過這個年限,體力,精力都會不足。還有,因為,人不可能自己否定自己,否則就太沒有人格了,所以,在任上的很多問題得不到改善。換人以後,思思路變了,前任解決不了的問題,說不定就解決了。但周禮需要的領導,卻是沒有人格,但又不出錯的完人永遠坐江山,這怎麼可能?還有,比如,為了求賢,周公吐哺,為了擁戴,甘棠遺風等等。這些,不過是為了執政時間更長所作的鋪墊。就是沒有考慮到,自己的體力何精力是有限的,超出這個限度,就是德不配位。周禮也沒考慮到,聖人的後代,可能不喜歡從政。」
主父已經吃飽,完全恢復了精神,「這個我還真沒仔細思考過。」
吳起接著說,「主父想要的是家庭和睦,但是君王的位置不允許這樣;無情最是帝王家。在周禮的安排下,不肯對父母兄弟動手的君王,不是好君王。因此,希望家庭和睦的君王,應該把權力交給人民,一切由人民來仲裁。我們已經在北趙國成功地實行了民主化改革,希望主父能夠在南趙國也進行這個改革。」
樂毅,「無論是權力還是財富,只要失去了節制,就等於對自己的腐蝕。權力腐蝕人,絕對的權力,絕對腐蝕人,沒有節制的生活,輕則使生活質量下降,重則要人的命。很多問題,換一種思路就能輕而易舉的解決。抓著權力不放,就聽不到百姓的呼聲。天子也是人,第一代天子可能自己打江山,知道民間疾苦,第二代就不那麼現實了。第三代,第四代,只要有一代不了解民間疾苦,那就好比是瞎子在治國,然後是瞎子傳位給下一代的瞎子,一代比一代更加荒謬。及至事情鬧到不可收拾,已經晚了。責怪別人不是解決的辦法。為什麼不反過來想,你對別人信任嗎?等級可以任意劃分,但是,忠與信只能在平等的基礎上相互付出。因此,要想一個國家人人信任你,首先是你相信所有的人。非要建立等級,那就是誰也不信任誰,國人之間,誰也不相信誰,這種國家,能強大嗎?」
主父,「人人平等,你們打起仗來,誰指揮誰,沒有指揮,能打贏嗎?」
樂毅,「君主國家,一切君主負責,打仗的時候,君主不沖在前面,就不足以鼓舞士氣。民主國家,人人自己負責,作戰的時候,大家也都知道,自己為自己作戰,沒什麼人可以依靠的。自己不奮鬥,別人幫不了你。所以,只能奮勇。此外,一旦變成了大同社會,我們就可以把新式武器賣給你們,因為,我們的法律規定,武器應該掌握在人民手裡。相信主父對我國的武器有興趣。」
樂毅曾經與主父交過手,所以說這話,主父能夠聽得進去。主父心裡有數,中山國如果真的想佔領南趙國,帶軍隊來打就是,何必這麼大費周章。
吳起,「其實,只要是人,誰也不想隨便對別人下手,但是,體制已經把你的命掛在這輛車上了,能有什麼辦法呢?真正殺人的動機,來自相互之間的不信任感。只有把仲裁的權力交給人民,大家就都安全了。如果一切都由君王仲裁,那麼把君王殺了,仲裁結果就能改變。但是,人民的仲裁是無法改變的,就算暫時無法執行,只要人民還在,就有執行的那一天。作為執政者,學會向人民請教,而不是教育人民,才能把事情辦好。就我們這個時代來說,只有這樣,才能使所有的人平安的活下去。」
樂毅,「如果改成選舉制,被選舉出來的領導,即使工作緊張,也頂多是八年,過後就可以輕鬆了。我相信,這就是所有準備禪讓的君王的夢想。但封建制卻只能是一輩子的緊張,時刻有生命危險。為的什麼要這樣?因為不爭,可能就會掉腦袋,至少是吃不上飯。周禮不能給你保證,但是憲法卻能保證你,不爭也有飯吃。沒有憲法的保護,誰看著對方都感到恐懼。大家都想擁有對別人的生殺大權,可是,權力真的搶到手,又能怎麼樣呢。主父你不是一樣懶得管理政務,而把權力移交給趙何嗎?所有的人都中了儒家和法家的計謀,認為只有拿到權力,才能活得像個英雄。其實,人生在世,有很多種選擇。」
吳起說,「主父,你自己說,有什麼辦法,讓你的孩子都能有尊嚴的活著?無論讓你們誰當這個趙王,一定不放心自己的兄弟,甚至父母。時刻惦記著,只有把別人殺光才放心。讓一個死,容易得很。但小康社會中最困難的是讓一個人活,要是能讓一群人活,那就難上加難。因為,小康社會的這套倫理,過度消費了親情。原因就在周朝的制度,一元化領導。權力只能集中在一個人手上。因為,當初這個權力就是搶來的,來路不正,沒有合法性;合法性來自人民的認可,而不是天子的認可,有了合法性才能高枕無憂。沒有合法性,你就必須提防所有的人。等於是一個人天天防備天下人,防得過來嗎?你睡覺的時候,總要信任一個能夠保證你安全的人吧。知人知面不知心,把這個權力交給誰也不放心,所以,睡覺也要睜一隻眼。累不累?」
主父,「為什麼有等級就不能有法律?」
吳起,「在人人平等基礎上建立的法律,並非輕而易舉的事情。其中有許多困難,還需要解決。如果再有等級的差別,也就是說,需要為每一個等級制定一部法律,而且,根據地位的升降,每個等級還在不斷的變化,可能嗎?所以儒家解決不了這個問題,乾脆把人分成兩種,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還是在和稀泥。結果是權大於理,有權就能濫殺無辜。殺人的不知道為什麼殺。」他看了一眼公子成,「被殺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死。被殺的,當然是受害者。殺人的人難道不受害嗎?事後難道不受到良心的譴責嗎?不要說別的,本次事件,是不是起因就是主父先廢長立幼,之後又對章子愧疚。這就是說,身為當下的國君,不能有一點自己的情感。否則就會招致災禍,死無葬身之地。但是,我國的次蟲國王,卻沒有這種顧忌,他想喜歡哪個子女都沒問題。」
主父,「我記得次蟲國王,有兩位女人,她們都好嗎?」
吳起,「我國改成民主制度以後,君王家的生活就一直非常和睦。次蟲國王是個愛清凈的人。所以,很少在公共場合露面。但他的家庭,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你們這種事情發生。試想一下,本次事件中。無論哪一方贏,難道事情就完結了嗎?只要有一個懷恨在心的活下來,就會成為將來的隱患。相反,在我國,根本就不可能有這種事情。國王和兩個女人之間最大的樂趣就是種花、養狗。有一次,他兒子突然失蹤,是那條狗發現他掉進了深坑才把他救了出來。在中山國,真正想要在政治上有所作為的人,只能通過選舉來得到權力。請問主父大人,你認為當王的目的是為了得到榮譽呢,還是為了在政治上有所作為?或者僅僅是為了享受富貴?」
主父,「自然是為了政治上施展抱負。」
吳起,「在小康社會,分工不細,所以辦事混亂。但大同社會,分得很清楚。這就是我們中山國改成民主制度的原因。改革前,所有人的競爭目標就是為了權力,以及權力帶來的享受;從根上就不正。改革后,大家競爭的目標變成各種發財的門路。只有少數人,願意為百姓辦事,不愛財的,想得到榮譽,才從政。這和幾千年前,選賢任能的大同社會是一致的。所以,我們建議你們也進行改革,使國家富強。我知道趙章在朝廷有不少親信。他們追隨任何人,都是因為路太窄,沒有其他選擇。如果,他們有了其他發財的機會,還會這樣執著嗎?而主父你呢,可能在面子上,一時不好過,但是,你和你的家人生活有了保障。特別是,如果你用自己的力量幫助他們建立自己的企業,你連面子都不丟。」
以宗教進行統治的國家,都和周公的認識差不多,一開始都是統治集團內部,以兄弟情誼解決一切,解決不了的問題,矛盾就推給韭菜。換句話說,這就是集體貪污腐化的開始。最後被新的勢力所推翻。」
主父,「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不進行民主改革,這個世界會變得更糟嗎?還能糟到哪裡去?」
吳起,「更糟的是,所有的人都被灌輸了這樣的思想,不殺人就無法出人頭地,父母生男孩的目的就是讓他能夠多殺人,以換得自己的名、利。女人嫁丈夫也是希望丈夫能多殺人,多為自己帶來名、利。這樣的魍魎世界,距離我們並不遙遠。只要我們不努力,當雪崩到來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造成這個局面,真正的元兇是周禮。」
主父,「周禮?」
吳起,「對,就是周禮,這周禮是周公旦主持制定的。當然責任不能全怪他。因為,周朝王室,來自一個很小的部落。周公旦一輩子能夠獲得的信息,主要就是部落文化和熟人社會。他已經做到盡量包容了,但還是留有一個私心,那就是,要大家承認,周這個小國的地位高於其他的諸侯國。只要承認這一點,其他的好商量,熟人社會嗎。但就是這麼一個小小的等級差別,一旦應用到整個天下,就成了井底之蛙解決井外的問題。」
主父,「具體能說一說,什麼問題?」
吳起,「因為制定周禮的理論基礎是,君和父一定是對的,臣和子一定是錯的。這樣一來,就有了: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錯誤結論。也可以說是周公旦頭腦簡單的結果。自那以後,出現的兩種情況,周禮裡面都不曾討論。第一種是,諸侯兼并。每次兼并都是權力的勝利,強權的國家,抓住一點理由,就可以得到天子授權去攻打弱小的國家。開始只是打敗對方,逞逞威風就夠了。得到的,也僅僅是天子的口頭獎勵。後來,逐漸發現得不償失,於是,乾脆就公開兼并。第二種情況是,父子之間的矛盾,周禮中認為,父子如君臣。出現問題一定是臣與子的不對。沒有道理可講,其實無論是君臣,還是父子關係,都沒有這麼簡單。需要法律的判定,刑偵的調查。那是一門非常深奧的學問。怎麼這麼輕易就判定呢?由於這種輕易下的結論,常常出現的就是君和父不講理,沒人追究,而臣和子不講理,不但罪加一等,而且還在輿論上,全面攻擊。結果造成春秋弒君三十六,滅國五十二的局面。最不能理解的就是孟軻的想法,他一方面說,『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另一方面說,『墨子兼愛,是無父也;無君無父,是禽獸也。』這個矛盾說明了,是要等級還是平等,必須明確;或者說,是把君與父看作絕對正確,還是人人平等,根據情況決定,兩者不能兼得。儒、法兩家最大的問題在於,推高了君與父的虛榮心,讓他們認為自己一定比臣與子正確。結果,騎虎難下。在這種以權力取代正義的不斷腐蝕下,所有的問題都出現了。主父若是認為自己絕對正確,符合儒家的聖人標準,那麼,我們中山國自然會撤離,從此再也不插手南趙國的事物,但如果認為自己有一定的則任,就請接受我國的建議,放棄小康體制,改為大同社會。」
樂毅,「目前各國的文化心理就是,大一統能夠結束戰爭。這個心理也是來自周禮。它認為,天下有一個固定的社會模式,固定的絕對真理存在。這就是導致所有矛盾的根源,怎能不內卷?」
主父,「對了,報上常能聽到對於內卷的討論。你們是怎樣才能避免內卷呢?」
吳起,「為了防止內卷,就需要有開拓精神,開拓視野,抱著平等的心態,認真觀察每一件簡單的事物。相反,如果人人都在『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上面下功夫,那麼,這種想法的本身,也就變成一種懶漢行為;是思想的懶惰,而它就必定造成內卷。新思路的來源自己的觀察,也來自人民大眾想法,一百個人可能有一萬種想法。為政之人只有從這些想法中,不斷挖掘有益的東西才有可能防止內卷。」
主父,「為什麼你們的說法總和天下人不一樣?」
吳運,「這是因為,目前,在主流的小康社會中,所有的精英們,都是從『周禮』中認識世界的。周禮制定的時候,以為推崇溫良恭儉讓就絕對不會錯。其實,除了這些,還有很多東西需要討論和研究。否則,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的人,說一套,做一套。」
主父,「我還是不太相信,民主制度內部不會出現相互殺戮,會比血親之間的關係更好?」
吳起,「民主社會也可能出現多數人的暴政,但是,有法律的束縛,外加言論自由,這種情況就能被抑制。」
吳起從這話里嗅出了,主父還是沒能從周禮的親情紐帶中釋放出來。但他已經不再反對民主改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