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再來（53）對等原則

吳運略一思考，「據我所知，動物之所以要分成雌雄，是為了能夠長久延續的需要。這是大自然的選擇，因為如果只有一種性別，那麼，一旦它身上出現什麼殘疾、退化等，這個缺陷將一代一代的傳下去。相反，如果有雄有雌，那麼，雄性身體上出現的缺點由雌性來糾正，而雌性身體上的缺點，由雄性來糾正。人為動物,惟物之靈。所以，在這個基礎上再加上一個因素來決定自己的發展就更加穩定。以後，如果社會繼續複雜下去，發展出第四權力，第五權力都是有可能的。但只有一個權力的情況，就類似於只有一種性別的動物，註定會被大自然淘汰。」

孔丘，「照你這麼說，小人與君子結合，也可以生出君子，君子與小人結合，也能生出小人，這怎麼可以？」

吳運，「我明白孔先生說的小人，是指賤民，而君子是指貴族（國君之子）。孔先生曾經希望用教育的方法將各種人；包括賤民也教育成君子。孔先生混淆了這兩個概念以後，很多問題就說不清楚了。貴族容易成為君子，賤民容易變成小人，其實這是物質生活條件造成的，與教育的關係不大。如果說的是精神上的小人與君子，那麼，很多人不經過別人教育，依靠自學也可以成為君子。就比如先生您就沒上過大學。所以說，教育產生一定的影響，但不是絕對的影響。既然如此，當一個人從賤民變成貴族以後，為什麼不能從小人變成君子呢。伊尹是奴隸，後來變成了宰相。管仲是商人，後來當了相國。為什麼這兩個人不能當國君呢？」

眾人默不作聲。

吳運說，「如果是公平的，那麼即使是調換了位置，也會有同樣的做法。如果調換位置后，做法變了，那就說明，沒有達到公平。所以說，沒有平等就沒有公平，沒有公平，一切邪惡的事情都會發生。無論你教育多少年，修鍊多少年，都沒用。」

孔丘說，「墨翟也說過，「古者民始生，未有刑政之時，蓋其語，人異義。是以一人則一義，二人則二義，十人則十義。其人茲眾，其所謂義者亦茲眾。是以人是其義，以非人之義，故交相非也。是以內者父子兄弟作，離散不能相和合；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藥相虧害。至有餘力，不能以相勞；腐朽余財，不以相分；隱匿良道，不以相教。天下之亂，若禽獸然。夫明乎天下之所以亂者，生於無政長。是故選天下之賢可者，立以為天子。」」（意思是：古時人類剛剛誕生，還沒有刑法政治的時候，人們用言語表達的意見，也因人而異。所以一人就有一種意見，兩人就有兩種意見，十人就有十種意見。人越多，他們不同的意見也就越多。每個人都以為自己的意見對而別人的意見錯，因而相互攻擊。所以在家庭內父子兄弟常因意見不同而相互怨恨，使得家人離散而不能和睦相處。天下的百姓，都用水火毒藥相互殘害，以致有餘力的人不能幫助別人；有餘財者寧願讓它腐爛，也不分給別人；有好的道理也自己隱藏起來，不肯教給別人，以致天下混亂，有如禽獸一般。明白了天下所以大亂的原因，是由於沒有行政長官，所以（人們）就選擇賢能的人，立之為天子。）

墨翟，「我的確說過這話，但是，經過在中山國的一段經歷，我發現，只要物質生活能夠滿足百姓的基本生活。百姓之間的各種意見，不但不會相互傷害，而且能夠變成相互扶持，取長補短，成為防止內卷的好方法。我也說過，選擇能人做天子。但中山國的實踐說明，人民也需要有讓天子下台的機制。因為，聖人也有犯錯的時候，隨著年齡的老去，聖人的精力體力也會衰減。天子下台後，應該繼續選舉新的天子，而不是前代天子指定繼承人。更不應該槍杆子裡面出政權。這也許就是民主制與獨裁製的根本區別。」

吳運，「對呀，墨翟先生也說過，『選擇天下賢良、聖知、辯慧之人，立以為天子』（意思是說，人們選擇天下賢良、聰明而口才好的人，推舉他為天子。）這就是中山國眼下使用的選拔首相的方法。用語言來獲得百姓的支持，而不是用槍杆子。更重要的是，每隔四年舉行一次選舉。因為，再聖明的天子也會有錯誤，如果他的錯誤太大，當然要換人。而人民呢，如墨翟所說，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正確，別人錯誤。選舉結果只代表多數人的意見相同，不代表絕對正確。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絕對正確的事情。否則就不必創新，不必繼續探索新思想。人民的某一次選擇，不能代表四年後的選擇，更不能代表他們子孫後代的選擇。就好像你吃飽了一頓飯，不能代表你永遠飽了，你選擇了一件衣服，不能規定你一年四季都穿它一樣。」

孔丘和孟軻眼睛都紅了起來，他們就是依靠教育別人當官如何吃飯的，而等級制度是他們引誘人們接受教育的根本方法。吳運這話等於打破了他們的飯碗。

吳運不管這一套，「我先給大家講一個故事，說明公平是怎樣產生的：有一個山洞裡，住了一群隱士，他們沒有很好的經濟來源。所以每天只能熬一大鍋粥，大家分著吃。但是，分粥卻成了大問題。誰來執行這個任務？大家想出一個辦法，讓一位公認的，年高有德的隱士來分。可是，時間一久，隱士們發現，這位分粥的隱士，自己碗里的粥，又稠又粘，其他人碗里總是清湯寡水。於是換了另一位年高有德的隱士來分粥。過了一段時間，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怎麼辦？於是有人提出，所有的隱士，輪流分粥，每天換一個人。不久，大家發現，所有的人只在自己分粥的那天吃得飽飽的，其他的日子，還是飢腸轆轆。道德和輪流執政都沒能讓公平降臨，有人提議成立分粥委員會和監督委員會，形成民主監督制。可由於各派意見常常發生分歧，導致效率極其低下，爭來吵去，經常是粥都涼了還沒吃上，這種制度不久也被廢除。

經過再三討論，這個看似無解的問題卻被一個簡單的辦法徹底解決。其實就是回歸當初輪流分粥的方式，只是又完善了一步，就是分粥的隱士要讓所有人先拿，自己吃最後剩下的那碗。奇迹出現了，每餐的粥都分得非常公平，因為如果分不公平，最後拿的人自己就得挨餓。你們說，這是什麼道理？」

眾位學者七嘴八舌地說，「相互牽制，導致了公平。」「制度健全，大家都不挨餓。」

吳運，「相互監督，相互牽制，的確能夠導致公平，更重要的是，任何成員的位置可以顛倒。反過來，倒過去，無論怎樣變換位置，那個道理始終不變。這才是真正的，值得尊敬的道理。我們稱之為『科學』道理。迄今為止，我們研究的絕大多數道理，都不是科學道理。就是因為，我們研究的道理，都蒙著一層等級的色彩。比如，「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這就是導致天下大亂的元兇。此外，遇到任何棘手的問題，就向權力低頭。好像有權就能解決一切問題。這種道理是自欺欺人。正是這個原因，我們從來都與科學無緣。因為，我們的道理，總想把一切問題用權力的思維方式，強扭在一起。世界上沒有一以貫之的道理，每件事情都有它自身的規律，除非你用文字掩蓋事實。不同的事物是不能比較。就比如，荀況先生所說，『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這個青於藍，是比藍好還是不好？而寒於水，是比水更有利還是不利？誰也不知道。所以，我更認同墨翟所說：『木與夜熟長？智與粟熟多？爵、親、行、賈四者熟貴？糜與鶴孰高？虭與瑟孰悲？』」

此時，吳運看到，荀況也在人群中默默點了點頭。

吳運，「不過，這僅僅是從使用的角度來說，青和藍，水和冰各有各的優點，無所謂優劣。但是，在商品交換的時候，它們分別代表不同的勞動價值。所以，我認為，荀先生的想法應該是『物以稀為貴』。或者說，青的產量少於藍，而冰的產量少於水，因此貴重。對嗎？」

荀況，「不錯，是這個意思。」

聽到這話，大家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吳運繼續，「各種產品需要用價值把他們統一在一起后，才能衡量。從人的角度講，必須先有自由發表意見的制度，人人平等，才能夠找到衡量賢良的辦法。憲法實際上是剛才說的那種，可以翻來覆去都不變的道理積累下來的條文，是千古不變的。不是任何君王，天子，百姓的個人意志可以左右的東西。三權分立的目的，就像是那群隱士在分粥，只有相互達到了平衡，才能做到公平。想要得到公平，最重要的一點是，人人平等。開始分粥之所以不能公平，是因為把人分成了年高有德的和一般人，這種心態就造成了不平等。湯、武革命的理由，都是認為前代人的道德水平低下，人品不夠，需要道德更高的人來管理。結果，就像分粥的隱士開始選出的那兩位有道之人，一遇到實際問題，都經不住誘惑。這其實是道德內卷的結果。所以，不要妄想修身齊家之後，就能高人一等了。不平等是不公平的根源。只要有一個人沒有受到平等的待遇，那麼，失衡就是早晚的事情。平等的對待每一個人，不僅僅是一種仁慈，也是對自己一種有益的約束。」

墨翟發言了，「我同意吳運的想法，如果沒有人監督天子，那麼，最大的亂源就往往是天子，桀和紂都是天子。他們不受監管，才惹出最大的亂子來。現在，吳運找到一個管控天子的方法，因此，防止內卷的具體辦法就是議會制度，以及三權分立。」

墨翟在他的《天志》一文中，曾經希望尋找到一個監督，管控天子的機制，他說，「天子有善，天能賞他；天子有過，天能罰他。若天子賞罰不當，刑罰不公，天就會降下疾病災禍，霜露失時。」今天的辯論，使他重新認識到，天災不是人類可以掌控的，因此與天子的功過沒有必然聯繫。對於最高統治者來說，最大的威脅就是『內卷』一個社會出現了內卷，就一定要經歷古代的大同社會向小康社會的墮落，然後是更加瘋狂的奔向野蠻和無恥。最後，一定是暴民殺掉天子，這才是天子需要小心的。

韓非是貴族出身，如果不是因為口吃，被壓抑，他不會成為思想家的。即便如此，他面對孔丘和墨翟時，都有一種優越感，他曾經說過：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也說過：季良、惠施、末研、墨翟這些人的學說，都像精繪竹簡一樣，華麗而無用。如今看到吳運這麼一位來歷不明的商人，與墨翟這位丐幫首領一唱一和。心中很不舒服。他把右手抬了一下，表示要發言。然後，不慌不忙的走到會場中央。

韓非，「吳先生所謂的言論自由，是無法實現的。魯公曾經問晏嬰：『俗話說；『沒有三個人合計就會迷惑。（莫三而迷）』現在我有什麼事情都和全國民眾一起商量，可是魯國還是很亂，為什麼呢？』晏嬰說：『古代所謂『沒有三個人合計就會迷惑』，是說一個人意見容易犯錯，兩個人意見比較正確，三個人足以形成正確的多數了，所以說『沒有三個人合計就會迷惑』。現在魯國數以千計的群臣，言辭統一於季氏的私利，人數不是不多，但說的話就像出自一人之口，哪有三個人呢？』」

韓非停頓了一下，「因為，季氏用各種藍、金、黃的手段操控了所有的人。這就說明，投票選舉和言論自由是不存在的。所有的選票都是被人操縱的，所有的言論都是被利益集團收買的。因此，明君就應該定於一尊。其實，好多事情，人人心裡都明白，不必找什麼人合計，有點自信。君王要做的，就是像用斧子砍樹枝一樣的修理大臣，因為，大臣們如果枝繁葉茂，就會篡奪君王的權力，主、奴不分。另外，人的天性就是躺平，必須有人鞭策才能工作。姜太公受封於東方的齊國，齊國東海邊上有兄弟二人，名叫狂禖、華士，是隱居之人，他們的做人標準是：「我們不臣服天子，不交結諸侯。靠自己耕作吃飯，靠自己挖井喝水，我們無求於人。不要君主給的名譽，不要君主給的俸祿，不為做官而忙碌。」姜太公到了齊都營丘，派官吏捕殺了他們，理由是：他們不臣服天子，就不可能把他們看作臣子；他們不結交諸侯，就不可能派他們出差；靠自己耕作吃飯，靠自己挖井喝水，不求助於別人的話，我們就不可能用賞罰來勉厲和約束他們。況且他們不要君主給的名位，即使聰明，也不能為我所用；他們不仰望君主授予的俸祿，即使賢明，也不能為我立功。他們不願意做官就無法管教，不接受任用就是對上不忠。再說先王之所以能驅使臣民，不是依靠爵祿，就是依靠刑罰。現在爵、祿、刑、罰都不足以驅使他們，那麼我將做誰的主子呢？因此，必須要殺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