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孟軻說的國人暴動,驅逐厲王。並不是說百姓起來趕走周厲王,而是當時共國的伯爵,名叫和,所謂共伯和,鼓動百姓造反,才成功的把周厲王趕走。共伯和掌權以後,銷毀所有不利於自己的文字,髒水都潑到對手的頭上。就有了國人暴動的故事。
吳運,「這麼說,國人想尊誰為王,誰就是王,不想讓誰當王,誰就得走人?」
孟軻也是沒注意,順口便說,「那是自然,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吳運,「那用選票決定天子不是更好,更準確嗎?因為僅用『國人』兩個字,說明不了問題。而選票告訴你,具體由多少國民支持他,由多少國民不支持他。一個國家的領導怎能草率任命?」
一下給孟軻問住了。因為這個做法,根本違背了儒家尊尊親親的原則。他不敢繼續說下去,因為,繼續討論就會出現太多犯上的議題。儒家本來就是一股權力崇拜的思潮。如果沒有秦始皇焚書坑儒的話,秦始皇也會是儒家崇拜的聖人。
吳運見孟軻答不上來,就把話題扯到商鞅身上,「請問商鞅先生,如果不斷的用對外發動戰爭來解決內卷問題,那麼,倘若有一天,天下統一為一個國家。沒有其他國家了,是不是還得內卷,還得內鬥,還得分裂?」
商鞅,「這不是我考慮的問題,真到了那一天,自然有人會考慮。我可能早就不在了。」
吳運,「也就是說,商先生的想法,不過就是為了臨時解決自己生活問題的權宜之計。不是長久之計?」
這話讓商鞅很沒面子,他說,「也不是,這種思想能解決的問題,可比我的生活問題,範圍要大多了。」
吳運,「那麼你認為,在各種競爭中,是思想的力量大,還是身體的力量大。」
商鞅,「我認為體力更重要。巧言善變,聰明有智謀,是民眾違法亂紀的助手;儒家繁瑣的禮節,使人渙散意志的音樂,是導致民眾放蕩淫佚的原因;仁慈是犯罪的根源;擔保、舉薦,是罪惡的庇護所。」
吳運,「我也不認同儒家的仁義禮智信,但我說的思想,是另外一種知識,是真正的思想。本次論壇不是叫做『道得』論壇嗎?它的含有就是,每個人對於道的認識都不同,都有自己的心得。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思想,就一定是儒家的想法?」
這一下給商鞅問住了,不過,他很快就想出一招,反問,「那麼,你說的新思想,是什麼呢?」
吳運,「商先生可知我們使用了什麼方法戰勝了趙國。」
商鞅,「不就是一種帶火的弓箭嗎?」
吳運,「問題不是那麼簡單,不過既然你提到了帶火的弓箭,咱們就說這個箭是什麼東西。如果沒有對它的特殊認識,怎麼能夠把它用到戰場上?它的原料到處都有,加工方法也十分簡單。至於怎樣把這些原料放到一起,讓它在最恰當的時間做最該最的事情,那就需要動腦筋了。」
這話商鞅很愛聽,因為,他的《商君書》中也不斷的解釋,在最恰當的時機經行最恰當的動作往往將效率提高。只不過,他說的是把人力的效率提高,而吳運說的是,使用器具效率的提高。
吳運便把中山國的幾件新武器講給商鞅聽。他聽完以後有些發懵。吳運說,「你知道為什麼我們的書院能夠製造出這樣的武器嗎?因為我們的研究人員都是自願的,沒人強迫,自由發揮自己的意志。他們聚集到一起,有些來自擔保,有些是舉薦的,還有自己考試進來的。按照先生的說法,難道他們就是意志消極,放蕩淫逸的?可我卻知道,他們是根據自己的興趣從事自己的事業。這就是中山國一定能夠戰勝你那種,一切行動聽指揮,艱苦訓練的軍隊的原因。」
商鞅,「怎麼可能?」他從來都是反對舉薦和擔保,更不知道什麼是考試,他只知道君王的選擇永遠是最正確的,不思考其他一切可能。因為環境告訴當時的學者,沒有君王的認可,一切都不可能。這就是文革時期,沒有書記的認可,一切皆無可能的原始根源。幾千年來,中國的學術思想,其實都在這麼一個封閉的圈子裡面,尋找殘湯剩飯。
吳運,「試想你自己,如果讓你從小就被強迫整天務農,整天訓練武藝,沒有休息時間,你能寫出《商君書》來嗎?想想自己,就知道別人怎麼想。在嚴苛的條件下,你寫不出《商君書》那麼在同樣的條件下,別人也不會開發新思想,發明新器具。強迫每一個人進行體力勞動(或改造),無異於把一個個思想家,發明家趕到角斗場上。他們思考的內容也將變為求生的爾虞我詐,而非為了改善人類生活所積累的理性思維。到了真正的戰對決時,兩種社會就能明顯的分出不同來。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這個時代中,沒有真正的思想家,學者們思考的都是如何讓自己存活的市儈哲學。這才是內卷的真正原因。」
商鞅的思想是世界上,所有獨裁理論的最高成就。他的《馭民五術》分別是:壹民、弱民、疲民、辱民、貧民。壹民(即愚民)是:必須讓大家有一個共同的認識,心裡想的一致,沒有二心,勁往一處使。弱民政策是:根據「民弱國強,國強民弱」的政治公式,「有道之國,務在弱民」。 如果百姓的力量強大了,就會欺負到統治者的頭上,這就等於削弱了國家的力量。因此,以意識形態進行統治的國家,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壓抑民眾的欲求、智能、意願、權利、財富,限制其百姓參與社會管理和國家行政的條件。疲民是:讓百姓疲於奔命,消耗百姓之間的各種力量,以達到弱民的目的。也許有人會說,這不就是內卷嗎?其實,並不完全是,因為,商鞅的總方針是凝聚一切力量,發動戰爭。辱民是:讓百姓失去自尊,讓他們互相揭發,這樣的話彼此沒有信任感。試想,如果一群人互相猜忌,那還能抱團對抗政府嗎?貧民是:不讓百姓有閑錢,整天為了一點錢奔波,生活都顧不著了,哪還有那麼多時間想別的?
在以上五種方法中,商鞅對於弱民的思想特別下了一番功夫:「以強攻強,弱;以弱攻強,強。」 意思是,用一部分土豪去消滅另一部分土豪,那麼剩下來的還是土豪,國家還是處於弱勢;只有用弱民打土豪、分田地,把土豪給消滅了,剩下來的就都是弱民了,而國家就處於強勢了。另外,「以奸馭良」也能有效的削弱百姓「國以善民治奸民者,必亂,至削」;「國以奸民治善民者,必治,至強」。意思是說,國家用善良的人來領導民眾,一定會導致衰敗。國家用惡人來統治百姓,才能強大。因為奸民流氓可以唯利是圖,黨性取代人性,他們能讓良民個個變成不敢反抗的韭菜。再有:「利出於地,則民儘力;名出於戰,則民至死。」意思是說,取消各種商業活動,讓百姓只能從種地上面獲得利益,只能從軍功上面獲得名譽。那麼,百姓就一心一意的種地,而作戰時,心無旁騖,不懼死亡。最後:「民,辱則貴爵,弱則尊官,貧則重賞。以刑治民,則樂用;以賞戰民,則輕死。」意思是說,百姓不斷受到侮辱,就渴望得到榮譽,渴望得到立功的機會,(文革中許多黑五類的子女爭著到艱苦的地方),百姓如果貧窮,就對金錢渴求。而國家呢,用高壓治百姓,百姓就會樂於被用;給點陽光就燦爛。用各種獎勵刺激戰士,他們就視死如歸。相反,「民有私榮,則賤列卑官;富則輕賞。民羞辱以刑,戰則戰。民畏死、事亂而戰,故兵農怠而國弱。」意思是說,百姓如果有其他渠道獲得榮譽,就不會在乎官位。百姓如果富裕了,就不在乎什麼賞金。因此,只有用高壓手段,才能讓百姓願意上戰場。如果百姓害怕戰爭,國內秩序必定混亂,士兵與農民都不肯盡心,國家就不會強大。
商鞅的是毛的偶像,從井岡山開始,毛就採用了商鞅的做法。不僅如此,毛還發展了商鞅的思想。在三灣整編上,毛就是因為當時發不出軍餉來,給士兵戴高帽子,告訴他們,革命者是不應該在乎錢的,在乎錢就是資產階級的那一套。後來,在文革經濟崩潰的情況下,毛再次用這一手發動了上山下鄉運動。這種手法,孔丘,韓非等人也都是贊同的。比如,一次,孔丘遇到火災,他說,用獎勵不能刺激人們救火,就用懲罰,誰不救火就罰誰。這些建立在等級之上的自私手段,逐漸打造出古代和現代的魍魎世界。
在古希臘時代,斯巴達人也是利用類似的方法治理國家。他們的兒童,從出生那天起,就是國家的財產,身體有殘疾的嬰兒,直接從懸崖上扔下去摔死。男孩在7歲就被編入軍訓組織,參加各種艱苦的訓練,其中一項是訓練盜竊。斯巴達人對盜竊行為的懲罰非常嚴厲。因此,盜竊者就必須練就身手敏捷,狡猾兇殘以躲過懲罰。政治課程就是加強愛國而不要愛家的意識。斯巴達沒有城牆,這種訓練有素的男人就是「斯巴達的城牆」。訓練一直持續到29歲。正好是中國的而立之年。
無論如何,《商君書》探索並試驗了人類道德的最低可能。在這一方面,歐美國家望塵莫及。這為後世的政策制定者留下了寶貴的財產。
吳運遇到商鞅可說是冤家路窄。吳運想要的資本主義,正好相反,主張:商品經濟,多樣化,在人民物質豐富的基礎上,產生自尊,在自尊的基礎上熱愛自己的社會。以新思想增加戰鬥力,不依賴艱苦的訓練而是資本的力量等等。商鞅的一切思想,就是針對資本主義制定的:不準娛樂,不準穿漂亮衣服,不準雇傭,不準經商,不準思考。商鞅的這些想法也是毛最看重的;雖然毛本人喜歡思考,也喜歡女人。後來,商鞅在秦國的做法是根據戰士帶回來的敵人首級數量計算戰功。帶回一個首級,爵位升一級。升到四級以後,就按照類似幾何級數的首級數量才能再往上升級。到了將軍級,則需要殺掉幾千個人以後才能升一級。戰場上,士兵往往因為爭奪一個首級而互相殘殺,甚至殺害普通百姓冒充敵人的首級。隨著獲得爵位的人數不斷增加,爵位含金量也逐漸縮水;秦國政府拿不出錢來犒賞爵位獲得者。怎麼辦?想方設法給他們的父母治罪,然後說,用爵位可以贖家人的罪。商鞅的思想造就了後來秦國的『虎狼之師』,而斯巴達人教育出了以三百人,抵擋住五十萬波斯軍隊的奇迹。同樣,奇迹過後,兩者消亡的速度也十分驚人。
論壇中,幾乎沒有人支持商鞅的觀點,他感到非常失望,默默退出論壇,不辭而別。
吳運從這場辯論中明白了,共運興起的理論,其實就是用孔丘,「不患寡而患不均。」的簡單想法,喚起千百萬人的慾望。開始的時候,美其名曰:劫富濟貧。但是,運動發展到後來,經濟遭到破壞,不得不採用商鞅的做法:高壓手段,壓榨人民。當年周王朝建立的時候,也是打著類似的旗號奪權,開始也很清廉,召公奭連一個辦公室都沒有,在一棵棠梨(甘棠)樹下辦公;足見其清廉的程度。但是,幾代以後便開始驕奢淫逸,壓榨百姓了。納粹德國也展示了這個過程。南非也有這種現象,當年清廉的曼德拉,與當下南非的政治腐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所以,沒有法制和三權分立,無論怎樣修身,正心,誠意,致知,格物,也不會脫離野蠻的社會,也只能停留在小康水平的魍魎世界。能夠長久發達的國家,無一不是用三權分立的方法,保持一個大同社會。通過辯論,吳運也明白了,由於內卷對諸子百家來說,是一個他們從來沒思考到過的問題,所以有些難度。因此,他和墨翟,刕娜娜以及幾位中山書院的人商量后,準備第二天辯論公平與正義的問題,然後再看情況而定。
晚上回家,吃飯的時候,儇橘說,「今天我到你們書院去散步。本來是想看看你說的那位毛嬙,可是,沒找到。卻看到好多人在那裡開會。我看見有一位穿著藕荷色長衫的小夥子,長得真帥。他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