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行的臉上有些茫然,吳運也明白,沒有經歷過的人,一時無法理解內卷的可怕。但他也相信,經過認真的思考,許行會弄明白的。眼下,最該做的,還是讓他先弄清一些硬科學的,直觀的內容。
吳運繼續說,「在學習所有的新知識之前,我應該先教給你們有關幾何方面的內容,否則,以後的研究就很難繼續下去。尤其是最基本的度、量、衡,沒有統一的標準,咱們的討論就無法繼續。學術的發展,就是逐漸向細微之處尋找答案的結果。如果沒有數量做對比,你就弄不清楚到底是向前發展了,還是退後了。最簡單的道理,我們通常說的一畝地。到底是多大?」
徐行,「一畝是六十丈。」
吳運,「那麼一丈又是多少尺?」
徐行,「一丈是十尺。」
吳運,「好,我們先談一個標準問題,如今的各國,由於標準混亂,造成天下學者在討論的時候,互相不理解。比如,有的國家,一尺這麼長(17厘米),有的國家,一尺這麼長(23厘米),還有的國家這麼長(29厘米)。這就造成一丈的巨大差異,一畝的差距更大。所以,我們中山國準備推出一套統一的國際標準來計算度量衡。但是,要想讓各國都願意使用這套標準,必須有充分的理由,並讓他們理解,這套標準是對的,而他們現行使用的標準有很大的缺陷。此外,絕對不能使用武力來推行這套標準,否則,當軍事力量消失以後,這套標準很可能會失去價值。」
許行,「那麼什麼是各國標準的缺陷呢?」
吳運,「各國標準中,最大的缺陷就是,只有長度單位,沒有面積單位,因此,我們應該對面積和體積單位做出詳細的解釋。」
許行,「什麼是面積單位?」
吳運,「你剛才所說的一畝等於六十丈,這六十丈就是長度單位。你腦子中的概念其實就是一丈寬的土地,有六十丈長,對不對?而用面積測量的六十丈,稱作六十平方丈,是兩個邊相乘后得到相當於你說的一畝六十丈。」
徐行,「那怎麼找這個邊長啊?」
吳運,「這個並不難,尋找正方形的邊長,術語上叫做『開方』;這個我們以後再說。先說簡單的:已經知道一條邊長,那麼用除法就能找到另外一條邊長。我強調這個,僅僅是為了準確地定義面積,沒有統一的定義,任何國家對於土地的解釋,都是雲山霧罩。而大多是為了宣傳,找好聽的詞來說。比如說,八百里秦川、大家只有一個很大的概念,但是,具體是多少里,沒人知道。只有引進面積的概念,我們才能做到心中有數。如果每邊都是八百里的一塊方形土地,那麼,它有六十四萬平方里。而它的實際面積只有十四萬平方里。」
眾人聽了,出現了一片騷動,就連剛才有些精神不集中的弟子們,也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吳運身上。
吳運接著講,「這裡,我要給大家提一個問題,為什麼過去沒有人思考過面積的計算?」
一個學生說,「因為大家認為這不是一個問題,沒必要思考。」
這個解釋引起很多人笑了,吳運說,「說得好,但為什麼它不值得思考呢?」
另一個學生說,「遇到這種事情,一般是領主用手一畫就解決問題了。反正你給領主種地,打多少糧食,領主也沒有仔細跟你計較,你為什麼較真呢?」
吳運,「那如果你提出,你的土地面積小,他的土地面積大,因此,你地里的糧食,沒有他收的多,怎麼辦?」
學生,「那還不好辦,你們兩個交換土地耕種。」
「如果對方不願意呢?」
「那就從他的地里,劃一塊給你。反正總有雙方滿意的時候。這麼容易。」
吳運,「不仔細把土地的面積計算清楚,怎麼給你劃撥?」
學生,「太麻煩了,犯得著費那個勁嗎?」
吳運,「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你們說的,都是同一個領主的土地。但如果是領主之間的土地,一大塊土地,計算不準確,就會引發戰爭。那麼,該不該計算呢?還有可能,兩家都認為大的那塊地,實際上是小的那塊。」
學生,「這麼說,還是應該算一算,可為什麼大家習慣上不計算呢?」
吳運,「真正的原因是因為,我們的土地是共有制,也叫公有制,所謂「天子富有五湖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有權是天子的。天子分配土時,隨口一說,叫大臣去執行,而大臣按照親疏遠近的關係,或者別人賄賂數目的大小來分配土地。根本不去計算土地的實際面積,反正是先輩打下打江山,天子交給我,我說了算。今天想給你就是你的,明天想收回,變個戲法,找個借口就收回了。這樣一來,人人都是一筆糊塗賬。誰也不把土地的大小當回事。至於土地上出產多少糧食,也沒有準確數字。」
許行說,「既然吳先生已經知道了這個缺陷,我們怎樣才能認真一點對待土地呢?」
吳運,「如果沒有切實的需要,就沒人把它當作一回事。當決策者都認為土地的劃分無足輕重的時候,僅僅依靠來自天子的推動,不但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把事情變得更糟。比如,上面撥出一大筆錢來,用於研究土地的準確計量方法,結果會是怎樣的呢?一定是層層中飽私囊,最後敷衍了事。」
許行,「那麼依照先生應該怎樣解決呢?」
吳運,「只有私有化才能解決問題。把土地分給每一位農民,政府只收稅,這樣就能解決絕大部分問題。因為,一旦人人手中都有土地以後,人們就開始了斤斤計較土地的大小。而當人們變得斤斤計較以後,那麼,誰會成為最受歡迎的人呢?」
許行,「誰?」
吳,「幾何學家,數學家。因為,大家都要請他們來判斷對錯。法律需要他們來解釋。時間一長,人人都會研究幾何與數學了。這就出現數學家的競爭。而數學與幾何就在競爭中發展了。」
徐行,「什麼是幾何?」
吳運,「我們說,一個正方形的土地代表土地的基本單位。那麼,其他圖形的面積是如何計算的呢?是將不規則圖形,摺合成這塊正方形的面積去度量。但是,一塊土地,有的時候非常不規則,你雖然大致能夠度量出它的兩條邊,但是,這兩條邊之間的夾角是這個樣子的(他用手比劃出一個不是九十度的角)。那麼,你該怎樣計算?」
徐行,「怎樣計算能?」
吳,「了解面積的計算,就能解決這個問題。」
許行點了點頭,吳運繼續說,「還有一個問題,一條直線上的土地,十幾戶人家分配,你根據什麼分得讓他們心服口服?這就需要有一種合理的解釋,使用它,無論是誰都會得到同樣的結果,無論是誰也無法提出異議。」
許行說,「量得仔細一點不就成了?」
吳,「恐怕不是那麼簡單吧。有的時候,一塊土地高低不平,扭曲不直。」許行顯然也想到了,根據上面的討論,如果要丈量的話,除了需要精確測量長度以外,各處拐角的角度也非常重要。因此,他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吳運繼續,「所以,當我們目前測量手段還不完全的時候,就要有一種,無需複雜設備,只用一根直線,兩個人就能準確地計算出各種圖形的面積。這種學問,就叫做幾何學。」
由此,轉了一根彎,有了數學、幾何知識以後,討論什麼是單位畝產量就比較清楚。最終,許行弄明白資本主義是以資本的力量推動一切。與之相對應的是封建主義,一切依靠胳膊的力量推動。兩者不是一個層次上的競爭。精耕細作是在無限消耗精力的基礎上,獲得高產。但是,人類生活的目的是為了幸福。不懂這個道理就會本末倒置。投入到精力與產出不相匹配。所以,防止內卷的根本出路在於開發新的想法。比如,購買化肥,抬高糧食價格,讓消費者承擔這個抬高的部分。通過這種手段,讓產業整體提高。經過幾個月的學習后,許行有了新的想法,他回到滕國建議滕文公進行政治改革。原來,當初,他帶領弟子無家可歸的時候,滕文公收留了他們,並給了他們一塊土地,可以在那上面自食其力。如今許行回去要在滕國做出一番事業。滕國是一個很小的國家,滕文公雖然英明睿智,但無奈國土面積太小,時刻都有被別人吞併的危險。為此,滕文公曾經廣招天下英才商議對策。許行當年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來到滕國。他給滕文公開的兩個藥方,一個是,君民並耕;國君和百姓一樣的耕種,自食其力。第二個是,市賈不二;價格不能變動,否則就會出現欺詐行為。許行認為,如果國君能夠做到這兩點,那麼就能喚起百姓的愛國之心,在危難時候,與國王同生共死抵禦外患。但是,當許行從中山國留學回來后,他的態度有了很大的轉變。回到滕國與告訴滕文公,中山國人發明了一種新的治國理念,可保他自己與滕國長久的和平,但是,需要把權力歸還給人民,從此不干涉政治,甘心做一個富家子。滕文公聽了許行的話以後,雖然認為可行,卻有些猶豫。許行問,「主公有什麼問題嗎?」
滕文公,「前幾天,孟軻來了, 我還沒有見到他。你回來得正好,咱們一同去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