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出生的人,有著特殊的經歷。文革開始的那一年,他們正好是小學畢業。該上初中的三年,各地都在打、砸、搶。而他們的體力還沒有達到扒火車,攔路搶劫,砸學校教室的要求。因此,多數人呆在家裡,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對於很多人來說,那是個不用上學,不必考試,那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這樣混了一年多的時間,忽然,有一天,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他們從來沒有進行過入學考試,卻莫名其妙的拿到了離家最近一所中學的錄取通知書。此後的一年半時間裡,他們可以上學,逃學也沒人管。但是,在學校並不是學習,而是『搞革命』寫大字報,讀毛主席語錄,開批鬥大會,到農村或工廠勞動,聽貧下中農以及工人階級憶苦思甜。所有的人都不想的一個問題是:上學究竟是為了什麼?到了1969年,從時間上講,他們本該是初中畢業生,於是,學校要求每個人交十元錢,然後發給你一張畢業證書。在那個年代,最低生活費是每月12元,因此,有的家庭交不出十元錢,他們就沒有畢業證。對於在北京的孩子來說,雖然沒有畢業證,但還必須享受畢業生待遇;就是到東北、內蒙、雲南插隊,基本上一個不留。這批人由於沒有真正在中學讀過書,因此,所謂的「老三屆」中沒有他們。他們有一個特殊的名字「六九屆」而到了第二年,也就是1970年該畢業的那批人,上山下鄉基本結束,都被分配到北京市內。吳運就是53年出生的,但和同齡人不同的是,他們家被定為資本家,是被查抄,遣散的對象。還沒等到1969年中學畢業,而是1966年小學畢業的時候,全家人被轟回了原籍。這一下,吳運的生活從天上掉到了地底。1966年以前,與同學相比,吳運的家裡生活富裕,寬敞的住房,舒適的院落。那個時候,每條衚衕只有一個自來水龍頭,同學們家裡用水都是到統一的到水龍頭去取水,然後,用自製的小車拉回家裡。洗澡是要到澡堂,花幾角錢洗的。而吳運家裡,自己安裝了水龍頭和下水道,這樣一來,就有了自己的洗澡間,可以每天洗澡。此外,吳運家裡已經有了黑白電視,在那時,這是奢侈品。整座北京城也沒有多少台。很多時候,當他看到同學家裡,老老少少睡在一間小屋裡。吃的都是窩頭,菜糰子和棒子麵粥的時候,他時常為自己是個異類感覺羞愧;當時的宣傳教育也是『越窮越光榮』。可是,被轟回老家以後,日子過得難以想象。每天連飯都吃不飽,其他的就不要想了。吳運是家裡的長子,原本是家庭的希望,上學的時候,永遠是班裡的學霸,少先隊的大隊長。但是,到了這窮鄉僻壤,他第一次感覺到,面對大自然,自己其實什麼也不是。強勞力干一天活,十個工分摺合人民幣只有二角錢,而作為黑五類子女的他,就算再賣力氣,也不能被評上十分。弟弟妹妹們力氣小,一家人連飯都吃不飽。
吳運的老家在河北邢台與衡水之間的一座偏僻鄉村。沒來以前,他對這兩個地名沒什麼印象,只是被抄家的那年三月,邢台發生過地震,波及到了北京。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什麼是地震,也第一次聽說了邢台。吳運相貌堂堂,十三歲的時候就比班裡其他孩子高出一頭。一到農村便被公社書記的女兒看上了,那姑娘的確長的俊俏,十里八鄉的小夥子個個想和她親近,但她就是相中了吳運。在那個年代,城鄉差別非常明顯。城裡人和鄉下人是不通婚的,外加女孩是紅五類,他是黑五類,原本這樁婚事是不可能的。可是吳運為了弟弟妹妹能夠吃飽飯,女方羨慕他的城市人經歷。最終,倆人衝破重重障礙,終於走到了一起。
有了岳父的照顧,生活雖然沒有太大的改善,但是,弟弟妹妹總算能夠吃上飽飯了。不久,他當了生產隊的會計,不必全日上工了。因此,他有機會抽時間讀了很多書。十年之後,文革結束,雖經岳父的據理力爭,吳運依然沒有機會回到城裡。另一方面,由於他不是1969年下鄉的,所以,不被算作知識青年。因此,知青返城的大潮中,沒有他。更可悲的是,他自己讀書,沒有明確的考試目的和範圍,僅僅是憑興趣學習,這種茫無目的的態度導致了恢復高考後,沒能考上任何一所學校。經過種種努力,敗下陣來的他,乾脆不想別的,一心一意在農村做點什麼小改小革。村裡也非常支持他的各種做法。那時候,城裡只允許生一胎,而農村允許生兩胎。老婆給他生了一對漂亮的兒女。這在當時也是一個不能回城的理由,因為,那時只允許沒結婚的人回城。很多人為此而離婚,或者假離婚。吳運不願意做這種事,寧願放棄回城也不。直到多年後,藉助小學同學的幫助,吳運帶著全家,成為文革期間被轟出北京的人中,最後一位回城的。為了孩子的未來,他也必須這樣做。
回到北京后,城市讓吳運感覺陌生,一來是變化太大,原本和同學一起玩耍的街道、衚衕、城牆根、廟宇全都變成了使人眼花繚亂的高層建築。習慣了農村寬敞土地的他,反而感覺城裡不舒服。這天,已經七十多歲的他迷失在了樓群之中。一個不小心,跌倒在水泥空場上,趴不起來,地上流了一大攤血。一位素不相識的女孩,扶他坐起,並打電話通知了家人和急救站。
老婆和孩子都來了。警察問他,「是這女孩把你推到的嗎?」
吳運立刻聯想到最近常聽人說的,老人倒地訛詐的事情。他用有氣無力的聲音說,「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我是抬頭看高樓,感覺頭髮昏,後來就倒了。不要冤枉人家孩子。人家是好心幫忙,該表揚的。」
話雖如此說,可是,醫藥費誰來付?自己兩手空空,兒女都沒有工作。這醫藥費最少也要幾十萬。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自己死了吧。可跳樓,連窗戶都爬不上去。上吊,哪裡找繩子?最後他想到了絕食。這個辦法好,什麼事都不用做,只要忍住了餓就夠了。這個方法真的管用,僅僅一天的時間,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