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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上海華東醫院工作的日子 -我的主任張國楨

作者:嫣蝶  於 2016-3-29 05:13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嫣蝶習文|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我在上海華東醫院工作的日子
           -我的主任張國楨

(誠謝徐福老師友情校字)
 

  日前朋友從微信傳來「東方神眼」張國楨:光讀懂片子還不夠,要讀懂人!
 
   啊!我的主任,我的大人!您依然風骨毅堅,氣勢昂揚;您著作等身,元龍豪氣;您談笑風生,豁達大度;今天見到您讓我想起了我們在華東醫院CT室那段難忘的日子。。。
 
    德高望重張國楨教授是我們CT室主任—一個平易近人而又正顏厲色;一個心地善良而又折笄之杖;一個嚴於律己而又寬以待人的真正做學問的人。
 
    八十年代早期,我剛從醫學院醫療系畢業,風華正茂,滿懷憧憬,一心直想做大醫院的大內科,來到華東醫院放射科的CT室猶如走進地獄般的沮喪,我的主任張國楨教授徑直朝我走來:「放射科是醫生的醫生,你是我直接要來的!」我一時語塞,卻之不恭。以後的事實證明我熱愛C丅的工作勝於其他的一切。
 
   那時,華東醫院有上海第一台西門子的C丅機。張主任剛從美國學習一年回來,意氣風發,很有大幹一番事業的架勢。C丅室從醫生、技術員、護士到工程師,總共13個人自成體系,我們自嘲為13點。這個13點小組維持了九年,直到我來美國。
 
   C丅室的每天開機,關機工作自然由我這個住院醫生來承擔。每次開機程序複雜非凡,機器需保持在22攝氏度恆溫狀態下操作,每天從開空調開始不能按錯任何一個鍵鈕,(來了美國后才知道醫院的C丅機從來不關的)。機器需預熱三十分鐘后才能循序漸進,按部就班。如果哪天開不出機了,我會急得頭頭轉,首先檢查開機程序是否有誤?以至於來美後有段時間我還常常夢到因開不出機而嚇出一身冷汗。
 
   我們主任管我叫「顏顏」我則稱他為「張大人」。 上海華東醫院是十三級以上的幹部和部分文藝界知名人士的高幹醫院。那天,朱鎔基來體檢,張大人告訴他是我給他做的C丅,朱鎔基一個勁的握著我的手:「顏顏醫生謝謝儂!」呵,朱市長臨場隨機應變活絡,直把我喚得萌萌噠。其實,自己給那時的上海市長汪道涵,江澤民也都做過CT是因著我們主任放手,充分相信部下。在我們認真工作時,大人自己則忙著和他們的警衛員拉家常,套近乎,打聽最近官僚們是否有計劃向國外進口更好的CT設備。
 
    自己為此還出過一次洋相。那是最早時,汪道涵帶著一個圓臉大眼的小男孩一起來CT室,小朋友坐不住在房間里東奔西跑,我怕他吃X光,拉著他的小手:「來,你爺爺一會兒就出來了。」想不到一旁警衛員哈哈大笑:「是他爸爸。」我則窘得低眉捂嘴,伸出嘴巴的舌頭就不知道怎麼縮回去,他就是後來曾經一時上海地產界大與趙薇傳過緋聞的汪雨。印象中江澤民比較隨和圓滑,他一般講話是國語,英語交替還夾雜著他濃重的揚州口音,常逗人發笑。朱鎔基的好學執著令人難忘,他不拘言笑,嚴肅有。做完CT后一定要等圖片重建完,影像分析給他聽,還有十萬個為什麼的他日萬機在CT室表現的不依不饒。要把我們這麼專業的知識在幾小時內向他灌輸肯定不容易。那天我們全都奉陪到了半夜,最後,他還說了句:「這傢伙這麼靈光,叫黃菊也來查查,他頸椎不行。」給人的感覺,當時朱和黃的私交很好。
 
   主任對我們其實是很嚴苛的,要是出報告把左右搞錯, 漏寫了胸腔或后腹膜的淋巴結,他會當面拍桌摔片,絲毫不給情面。事後,他老是說,「我是對事不對人的。」 其實,大人的父親就是一個嚴謹的放射學專家,當年為了檢測放療劑量把自己左腿照得截肢了。

    我們工作量很大。每天一上機,病人排長隊,大家跟著轉,沒有喝水吃飯時間,往往這時主任會把自己做的雞蛋吐司麵包送到我們身邊,自己就是從那時開始學吃麵包的。而那時在一周的緊張忙碌之後,每個周末「腐敗」,13點們一齊參與,我們會歡聚在上海各個著名飯店,繼續十三。。。
 
    其實,影像診斷醫生就是臨床醫生的五官,在臨床決策上所承擔的責任旁人無法想像。在CT機旁,內科醫生會等著你:「這腫瘤屬於幾期啊?」 外科醫生會追著你,「這刀能不能開?」。CT片無非就是看黑的白的,箇中奧秘無窮,經驗醫德真是非常考驗人的智慧。我們主任決不允許我們老是打這樣的報告,如「肺部腫塊性質待定,建議隨訪。」或「膽囊佔位性病變:團塊炎症?高密度囊腫?腫瘤不能排除建議結合臨床複查。」其實,這樣的報告是最保護自己,也是最不負責任的。病人化了那麼多錢來做CT,期待就是一個結論,給個明確診斷。主任要求我們,醫學報告不要玩文字遊戲,一般情況下要給出最大可能性或最小可能性的診斷。
 
    我自己就碰到過這樣的事例,病人拿著CT片來向我們興問罪的,「你說是肺癌,結果是結核疤痕組織,讓我白吃了一刀,你要賠償精神損失費。」也有人舉著片子,「你說,叫我隨訪,現在我的膽癌已擴散到肝臟,錯過了手術時機。」  每每這時主任都會語重心長地:「現在人們都太依賴科技,但CT畢竟是隔著肚皮看浮雲,沒有一個人會照著書本生病的。」 想著我的許多醫學理念就是在主任潛移默化下形成的,以致後來到了美國都能發揚光大。
 
     我們主任其實是個特別有趣幽默的人。1999年我第一次帶著兒子回國,在餐桌上調皮的兒子摸著主任的頭,「爺爺,Why is your  head so shiny?」 我真為兒子沒禮貌窘得恨不得有洞可以往地下鑽,大人則笑得前仰後合:「童趣,童趣,爺爺的頭髮都被X光照沒了。」以後聚會都會問起兒子的情況。而主任自己常年忙碌在外,對家裡疏於關心,他的兒子常常跑到科里來,「顏顏阿姨,買個饅頭,張棫肚子餓。」每當這時,我都會說,「走!咱們去吃最好的肉饅頭。」
 
    每周三的全市中華醫學放射讀片會,主任也是拿我做擋箭牌。前輩陳星榮總是大著嗓門:「華東醫院小顏來了嗎?」 每當這時,我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往台上一站, 滔滔不絕講開了。帶來讀片的CT都是有手術結果的,每次上去就像考試。還清晰地記得,要是我讀對了陳星榮教授會手舞足蹈,拍拍我的肩:「小將就是行,青出於藍勝於藍。」要是我讀錯了,他馬上用片子拍打我的頭:「怎麼還沒長進?」  儘管陳星榮教授在放射界初顯泰斗,但他的女兒陳沖那時要比他有名的多。想著陳沖一定是繼承了她老爸的喜怒哀樂基因,才當上演員的。
 
   若大的CT室最後一個房間是貯片室,不知道怎麼空調在這裡點滴都不能流通,悶熱異常。我在這個房間里找資料,做幻燈,寫論文。五年的住院醫生,下班后大多時間都是這樣渡過的。我的第一篇學術論文「縱隔增寬的CT定位和定性」就在這裡誕生。想著自己運氣比較好,但更多的肯定是得到大牌主任的推薦,這篇論文得到全國中青年傑出醫學論文獎,也刊登在中華醫學會放射學雜誌上。當然,徬著這些自己升主治非常順利,也到全國各地演講。一時倒也冠上了放射界「優秀青年人士」雅號。我對於大人的教和栽培一直心存感激,那一年,普及CT的全國學習班正在上海如火如荼舉行,主任卻去了全國。我自然得挑起講課重任:「 大家好,今天大人不講,顏顏講。。。」下面一片掌聲,常常講課就在這樣氛圍中開始。
 
    前幾年,我娘娘(爸爸的妹妹)拿著胸部 CT片去看主任專家門診,無意中起,我姪女以前就是華東醫院 CT室工作的,主任馬上追問:「叫什麼名字?」當我娘娘報出我的名字后,主任一聲「啊呀!她是我培養的接班人!」於是,對這位特殊的病人自然多了幾分額外的關照,從病史拉到家常,只是苦了後面等候的病人。一回到家,我娘娘迫不及待拿起電話把自己受到的特別禮遇向我父親炫耀來了,弄得我父親妒忌不已,這輩子還從來沒有借女兒的光去看過主任呢。
   
   八十年代, 國內CT診斷剛剛起步,沒有中文教科書,主任和我們一起邊找英文資料翻譯邊結合臨床病症分析著手寫CT影像診斷書。
 
    俗話說:「嫁雞隨雞, 嫁狗隨狗」自己嫁給屬豬的,九十年代初隨豬先生來到美國。在出國問題上主任一直很糾結,他不讓我走,一口一句,「你是我的接班人,你走了CT室怎麼辦?」且當時正在編寫教科書,他為此還專門打電話給已在美國的豬先生,「一定要讓你太太回來。」  故此,我延遲5個月來美。不過,從此就和CT絕緣,想著自己當時一定是只要愛情不要麵包了,也留給了我在北美沒有做回自己永遠的痛。
 
    早些年,主任每年十一月份都會來美出席「北美放射學會」,基本都從LA離境。我和豬先生都會熱情招待,他對豬先生必講的一句話:「看看你太太多愛你,當年丟下了CT室這麼重要的攤子義無反顧的走了,叫我怎麼捨得?」哈哈,主任還在老帳新翻,糾結著呢!


    本文寫於二0一四年三月



附Link   
讀懂病,更要讀懂人—專訪華東醫院「讀片專家」張國楨教授

http://newspaper.jfdaily.com/jfrb/html/2013-08/09/content_1073547.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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