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拾舊沙河夢》119。在雲之陽

巴郎。《拾舊沙河夢》119。在雲之陽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覆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119。在雲之陽

二月鎮反時，成都軍區秉承舊老們旨意，對造反派實施了武裝鎮壓。然而僅兩個月不到，領袖轉變立場，舊老們失寵靠邊站，文革新貴們又粉墨登場，重新執掌權力。4月，中央文革召集四川省及各地區支左部隊負責人和兩派群眾組織頭頭進京彙報，並依據調查結果，作出《中共中央關於處理四川問題的決定》。

該決定認定：「二月鎮反」是錯誤的。被鎮壓一派是造反組織，要求全部予以釋放和平反。5月，全省範圍內開始批判「二月鎮反」，作為鎮反主要力量的軍隊，其上層人事調整，立場改變，支左班子從上到下大換班。成都軍區、萬縣軍分區、七七九九部隊領導，紛紛發表講話，宣布全盤否定「二月鎮反」，為被鎮壓取締的群眾組織和被拘捕的個人，公開平反、道歉、恢複名譽，並宣布賠償被沒收物品的損失，當面銷毀審訊材料，開除公職的恢復工作、補發工資，身體受到損傷的負責醫療，死者予以撫恤金，受開除黨籍、團籍處分的一律取消。家屬受迫害的一律恢複名譽、賠禮道歉。對被「精神消毒」的群眾賠禮道歉。宣布《戒嚴通告》、《滔天罪行輯錄》、《罪行展覽》，以及類似材料一律無效，不準再翻印散發，全部銷毀。認定原來列為鎮反理由的「反革命暴亂」查無實據，予以否認。

這次平反，使原受到打擊的翻天派獲得新生。經過地區農機廠「5-23平反事件」之後，有支左部隊撐腰，翻天派揚眉吐氣，開始謀求發展。那些在二月鎮反「紅色恐怖」期間，被迫痛改前非悔過自新的散兵游勇普通幫眾，又好似久旱逢雨枯木迎春，紛紛乍屍還陽，回到組織的懷抱。

復甦后的翻天派組織，和紅色派經常發生激烈的辯論。雙方大字報大辯論層出不止，遊行示威連綿不斷，辯論言辭之尖銳，已超乎尋常。相互指責，相互攻擊，你來我往，劍拔弩張。一些場合的辯論還相互叫罵，互吐唾沫，甚至手腳並用，推搡擠揉，使用肢體語言。文斗的文化大革命，開始露出武鬥的端倪。

「6-3」事件，「赤旗」戰團學生，衝擊市公安局，遭到公安幹警的抵抗，發生混亂「炸營」，擠撞踩踏，死了3人，更傷了許多。「赤旗」等翻天派組織原擬去砸爛公檢法，揪斗公安局長，以報二月鎮反時，被打壓之一箭之仇，誰料卻偷雞不成蝕把米，反遭滑鐵盧之災，趾高氣揚而去，丟盔棄甲而回。一股無名之火，蘊積胸中，憤懣難平，不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

在萬縣市，紅色派勢力龐大，翻天派雖能勉強抗衡，但很難佔到上風。所以，要短時間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動搖紅色派根基，在萬縣市是不行的。於是，翻天派將目光轉到了雲陽。

雲陽縣是萬縣地區九縣之一，上接萬縣，離萬縣市50公里，2小時車程，下續奉節縣，懸崖峭壁扼東巴，可遠望夔門瞿塘峽。據說，三國武將張飛，忠厚梗直翼德公，桃園結義薄雲天。百戰沙場真將軍，虎嘯長坂萬敵寒。可惜，不識內奸，遭人斬首，兇手攜頭顱，逃至雲陽被抓獲。雲陽民眾感念張飛忠良被害，在江邊立廟葬頭紀念，身首異處，一縷英魂，千百年來，有求必應，香火鼎盛。

相比萬縣來說，雲陽是個農業小縣，40萬人口。隨著時間推移，中央文革明確否定二月鎮反，支持造反奪權，形勢走向逆轉，雲陽翻天派「11-27戰鬥兵團」逐漸發展壯大，與紅色派「雲陽縣紅衛兵聯合司令部」旗鼓相當，形成對立態勢。而紅色派中，一些意志薄弱的人，看見翻天派上升勢頭勁爆，也投機取利，反戈一擊，脫離紅色派，加入到翻天派陣營之中。

所以，從6月起，雲陽翻天派勢力強盛，蓋過了紅色派。雲陽縣城，完全在「11-27」，及「主力軍」「赤旗」的分團支隊控制之下；周圍農村區鄉，也有大部在「農民主力軍」麾下；在紅色派佔據上風的萬縣地區，算得是異軍突起，一朵奇葩。

兵強馬壯，翻天派不由得氣焰囂張，頤指氣使，要求重新改組雲陽縣革命委員會籌備委員會，及其屬下區鄉機構。強調縣革籌，不能由紅色派一派操縱，而應該是兩派聯合執政。這種分權企圖，理所當然地遭到當權的紅色派的痛斥。於是，翻天派「11-27」聚集人眾，明火執杖地衝擊臨時政權機構：雲陽縣革籌（縣委）被砸，生產指揮部（縣政府）被衝垮，黨政機關癱瘓，職能喪失。擔任縣革籌正付主任的縣人武部部長和第二政委，被罷免揪斗、軍內批判、停職反省。「三結合」革命幹部、原縣委付書記付縣長，又重新被打成走資派，靠邊站。在雲陽縣城，一時群魔亂舞，妖氛瀰漫，社會陷於無政府狀態。

而雲陽紅色派，不甘心失去權力，讓翻天派佔據上風，思謀著對策。他們一方面組織下屬區鄉「紅色貧下中農兵團」前來圍城，一面向萬縣市求告，搬取救兵。於是，一隊隊「紅聯站」「紅工造」，從市裡派出，乘車坐船，來到雲陽，參與圍城。見勢不妙，雲陽翻天派也急忙向市內求援，邀請「主力軍」「赤旗」，前來雲陽，為其撐腰。一時間，雲陽縣城風雲際會，各路英雄整裝進發，紅火黑冰，熱血激情，試圖在雲之陽，七曜三峽，決一勝負，分個高下。

此時，雙方的裝備也早有進化，從赤手空拳，到磚石棍棒，到籐帽鋼纖，到大刀長矛，現在已是步槍手榴彈在手。當然，這些步槍，只不過是民兵訓練用的老式步槍，如漢陽造、老套筒、三八大蓋等，手榴彈也是訓練所用舊式彈空包彈，新式槍彈很少。即使這樣，也很唬人。若真的開火，也會打死人的。

試想，一隊著裝整齊，頭戴籐帽身著工裝，肩背步槍腰纏子彈袋手榴彈，武裝到牙齒，這樣的隊伍，極長自己威風，滅敵人鬥志，誰敢與之抗衡？雙方在雲陽縣城這塊江邊風水寶地上，龍騰虎嘯，斗得不亦樂乎！同時，為了一決雌雄，雙方又再次在全地區，動員增兵，試圖以絕對優勢壓垮對方。

萬縣毗鄰雲陽，相比忠縣梁平巫溪巫山城口等縣的山高水遠，距離近多了，派遣援兵，自然是首選。特別是太龍區龍駒區白土區，與雲陽借七曜山脈交界，一衣帶水，唇齒相依，紅色派戰友同一戰壕，怎能不傾力相救？

這天，太龍區「紅貧兵團」分部接到市「紅聯站」電話，稱：「雲陽「紅聯司」被『11.27』翻天派圍追堵打，快撐不住了，向市裡求救！總部命令你們儘快組織一支武裝隊伍，三日內在雲陽農壩公社聚集待命」！

放下電話，不敢耽擱，「紅貧」分部張司令當即召開常委會，立馬組織了一支30多人的武工隊。配備棍棒通條鋼釺刀矛，和工裝藤帽。當晚整裝待發，張司令作戰前動員：「同志們，「紅聯司」是我們的兄弟組織，他們為了捍衛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與「11.27」作殊死鬥爭，這種大無畏的革命精神是值得我們學習的。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援兵如救火。我們要去解救他們，支援他們。你們是代表全萬縣廣大革命群眾，和無產階級紅色派，出師雲陽，一定要打出聲威，不能給我太龍「紅貧」丟臉」！

武裝攻打雲陽，兩派鏖戰，硝煙頓起，萬縣地區翻天派調動了約5000人，紅色派15000人，輪船數百計，汽車上千輛，還動用了現代通訊工具，組織了大批醫務人員。步槍土炮樣樣皆有，子彈就拉了十幾卡車，炮彈數百發。為了兩派權力之爭，發動了一場規模空前的武鬥。死傷巨大，多少無辜群眾死於非命，多少受蒙蔽的參與者命喪黃泉。

打了一個多星期，終於，雲陽傳來捷報，萬縣地區九縣一市的武工隊，攻下了「11.27」的最後堡壘磨盤寨。翻天派派眾數千人，舉手投降。其頭腦骨幹，死不悔改，率領部眾，潰不成軍，化整為零，夤夜逃回萬縣市，龜縮不出。

這次太龍「紅貧」武工隊，在武鬥中出盡了風頭，打出了聲威，30人無一傷亡。張司令喜不自勝，派了兩輛拖拉機，遠去農壩迎接前方勇士，並組織上千群眾夾道歡迎勇士們的凱旋。

勇士們回來后，在街頭巷尾神氣活現地高談闊論，評功擺好，個個成了傳奇人物。社會上流傳著：「某人在武鬥中發了橫財，搶了銀行和信用社」，「某某在戰場上殺了多少人」，成了此後一段時間裡，人們茶餘飯後議論的中心話題，口沫噴吐，如親歷親見般。是真是假，卻是誰也不敢有興趣，去作一番調查，探個究竟。

巴郎  記於20200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