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拾舊沙河夢》112。逆流來襲

巴郎。《拾舊沙河夢》112。逆流來襲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覆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112。逆流來襲

1967年1月，在張春橋指使下，王洪文以「工總司」總司令身份，掀起「一月風暴」，糾集數十萬人，一舉奪了上海市委的大權，建立了「上海公社」，即後來的「上海市革命委員會」。

王洪文這樣一個工廠小蝦米，敢於出頭露面臉厚腹黑，在文革初期的打鬥中，為自己贏得了萬千粉絲，和積極追隨者。如今，秉承上意，冒死吃螃蟹，奪得舊市委的權力，在新的革委會中，當仁不讓佔據首席，執掌權柄。此時，大批領導被打倒，大批幹部受隔離。權力真空無政府，掌權誘惑人難敵。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提拔重用眾親信，屍位素饕不希奇。昔日跟隨自己南征北戰打天下的貼心兄弟們，鐵桿親信骨幹們，而今都能跟著沾光，分享勝利果實。

榜樣力量無窮大，如石擊水起漣漪。王洪文造反起家，如今奪權在手，成為封疆大吏，風光無限。這樣的速成功業，這種狗屎好運，不免引起一片艷羨，口水長流。於是，上有榜樣，下必效之。在全國各地，一時風生水起，造反派組織動員起來，從省市地縣，到區鄉社隊，解除當權派的權力。長征紅軍下馬歇，靠邊站隊八路兵。解放幹部不可靠，勞動改造志願軍。各級權力，你爭我占，搶班奪權層迭出，城頭變幻大王旗。造反派們，這些昔為痞子和遊民，今日一言而九鼎。紅色外衣披在身，天下任我來橫行。

全國奪權鬥爭的深入開展，更加突顯了文革新貴與舊寵要員間的矛盾。

舊老們，是指幾十年來，跟隨毛主席槍林彈雨南征北戰，打下人民中國這一片花花江山，而今在黨政軍高層，擔任重要職務，佔據關鍵崗位的文臣武將。他們經歷了炮火硝煙的生死考驗，證明了自己對黨對人民對國家，將別是對領袖的赤膽忠心，堅貞不渝，也得到領袖的認可和信任。

而新貴們，則是指在社會主義建設階段，逐漸糜集在領袖身邊，志向一致，趣味相投，有才華有創意頭腦靈活思想激進的一批人。他們對領袖衷心敬仰，無限崇拜，言聽計從，從不違拗，但在執行領袖指示時，常攙雜入自己的一些私貨，或者按自己的心愿去理解曲解，然後翻譯變更，變得似是而非，再傳達貫徹下去。他們為領袖點燃了文革烈火，充當急先鋒，搞垮領袖的最大對頭劉鄧陶一伙人，成為了領袖的心腹親信愛將，進入了權力核心中央文革。在執行領袖的文革意圖上，中央文革新貴們不遺餘力，大打出手，鼓吹造反奪權，換得文革形勢一派大好，風生水起。

出現兩股勢力對立的情況，並不奇怪。縱觀古往今來，歷朝歷代，哪一朝哪一代的高層，從來都不缺乏權力鬥爭。最主要的權力鬥爭，表現在朝堂重臣們，就國計民生的方針政策，在殿堂上的爭議。同一事物，人們所站立場不同，觀點各異，角度有差，對它的評價就會有所區別，甚至南轅北轍。歷史學家們，甚至小說家們，總喜歡以後人身份，以自認為正統中庸公正明智的態度，予以筆判，或口誅筆伐地，或濃墨重彩地，隨心定義為正反之爭忠奸之斗。

殊不知，殿堂中的兩派對陣，卻是君王領袖有意促成的。任何領袖，都不會希望朝臣唯唯諾諾沒有主見，朝堂眾口緘默成一言堂，了無生氣。事物都有二個方面，「真理越辯越明」。方針政策，關乎國計民生，實為重要，需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集眾人智慧，從不同角度，反覆論證。確保可行后，才能立文實施，以避免事與願違。所以，朝堂的兩派，表面看似乎有忠臣和姦臣之別，直臣和侫臣之分，實質上，他們是領袖的左膀右臂，相輔相成，缺一不可。他們看似爭鬥得箭拔弩張，水火不容，其實都是為了領袖的利益，忠心耿耿之中，順帶攙雜一絲自己的私心。

造反奪權的深入開展，涉及面越來越廣，逐漸地波及到了舊老們的勢力範圍。即得利益被侵佔，舊老頻頻吐怨言。唇槍舌劍暗交鋒，扶持保皇得苛延。權力是鬥爭的根本，一方要攫取新權力，一方要保護既得權益，道德傳統要維護，勢力範圍不容犯。誰若有意來試探，莫怪圖窮匕首見。雙方水火難容，尖銳鬥爭就必不可免。2月中旬，在中南海懷仁堂，圍繞黨政軍大權的爭奪，就發生了所謂的「二月逆流」。

「二月逆流」是文革中一次重大事件。時過境遷，但來龍去脈卻似雲籠霧罩，難以細考，只能根據文獻記載隻言片語矛盾之詞，去推論其真實發生過程的內幕。

2月8日，舊老之一，全軍文革小組組長徐向前草擬《軍委八條》，規定對軍隊實行正面教育，軍內不能成立戰鬥組織，不能隨意揪斗領導幹部，不能造反奪權。受到了文革派的反對。但卻得到領袖認可，批示：「很好，照發」。並指出軍隊要維持穩定，要嚴懲衝擊軍隊的「壞人」。

2月10日和14日，領袖召集中央文革小組開會，對奪權運動中，出現的一些問題，進行了批評，當時氣氛對文革派相當不利。16日，在懷仁堂繼續召開會議。毛澤東、林彪、周恩來出席，文革派有陳伯達康生李富春江青王力關鋒戚本禹謝富治葉群等；舊老派有副總理譚震林李先念、元帥陳毅葉劍英徐向前聶榮臻大將蕭華上將楊成武陳再道等。

會議上，幾個老帥和副總理，義憤填膺，痛心疾首，拍桌子摔板凳，指手劃腳，聲色俱厲，炮火齊轟文革派，甚至批評文革本身過當。據推測，當時，是老帥們大鬧懷仁堂，攻擊文革派極「左」，要力行「糾偏」；而領袖對此持默許縱容態度。文革派則如打敗的落水狗，夾著尾巴，不發一言。舊老妄圖護秩序，絕地反攻欲復辟。在北京是會議室里對中央文革的怒斥，在外地就是對造反派的鎮壓。

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政權更迭較血腥，晴空時而烏雲集。二月鎮反槍聲響，滔天逆流突然襲。國家機器大出動，老帥攜手保利益。舊老們發動二月鎮反，打擊造反派，奪回失去的權力，企圖阻止文革深入，保護既得利益。

黑手高懸霸王鞭，革命不能犯殿堂。新舊勢力作較量，黑雲壓城無處藏。軍隊支持扶舊人，培養忠心保皇黨。猛追窮寇打反擊，摧枯拉朽潑雪湯。牢獄關滿造反派，牛鬼蛇神站街旁。一朝造反身是賊，繩綑索綁入牢房。學生領袖要請罪，農工頭腦站斗場。

可是，造反派們心裡不甘啊，一心響應領袖和中央文革號召，全身心投入文革，不料卻被莫須有罪名，打成反革命，可是真委屈呀。抬頭望見北斗星，心中想念紅太陽。黑夜即將過去，曙光就在眼前，毛主席會明白，我們造反派心中苦衷，身受苦難，一定會為我們伸冤的。為有犧牲多壯志，甘灑熱血不惆悵。為革命，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又何懼煉獄牢房？

隨後不久，領袖體會到，舊老們復辟一舉，有可能矯枉過正，陷入極右巢臼，使文革成果毀於一旦。於是，領袖下令反右，反擊逆流，形勢就倒過來了。在2月25日到3月18日的懷仁堂會議上，領袖親口作指示，一言頂得萬句長。文革「左」派開展反攻，舊老「右」派受到公開批判，舊老們低頭寫檢討，遭到貶謫。造反派們被放虎歸山，成為反潮流英雄，文革氣勢更形高漲。

「二月逆流」的發生，比較突然，不可思議。試想，幾個靠邊站過氣了的老帥和副總理，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勇氣，敢於向權傾朝野的中央文革，發起主動進攻，大鬧懷仁堂？又是誰，給了舊老們那麼大的權力，敢在全國範圍內，調動軍隊鎮壓造反派？毫無疑問，只有領袖，也只有領袖本人，才有如此權勢，可以翻手為雲，復手為雨，推動事態發展。

當時在領袖之下，左有文革派，右有舊老們，可說是其左膀右臂。左派右派都遵從領袖的無上權威，但彼此的觀點和利益又絕非一致，這就造成了雙方在領袖的統一號令下，力圖實現自己的意願的複雜局面。

以二月逆流一事為例。如果不是領袖先示意反左，舊老們不敢也不能反左；然而，只要領袖提出了反左的意向，他們就試圖填裝進自己喜歡的具體內容。既然領袖的指示常常是抽象的籠統的，它需要別人去補充更具體易於實施的內涵，這就很難避免出現差距和矯枉過正。二月逆流的第一推動力當然是領袖；但是，二月逆流最後搞成什麼模樣，那又是舊老們推波助瀾的結果，它未必恰好符合領袖的本意，甚至違背了領袖的本意。所以，後來執意要反擊逆流，也未必就是領袖出爾反爾，只是要保持某種平衡的結果。

走過歷次政治運動，領袖的顯著特點是「每次都以反左開始，以反右告終」。二月里，領袖首先針對文革派，進行嚴厲批評，認為其造反奪權，引發動蕩，行為過當，是左傾表現。然後才有舊老們，順著領袖的反左心意，趁機對文革派大打出手，企圖復辟，恢復舊有秩序。結果反左還沒反幾下，己方卻又被對手文革派指責為「極右」，已方發動的復辟行為，卻變成「反革命逆流」，受到對手打壓。

領袖對於別人反左尤其敏感，因為反左更容易直接威脅到他的絕對權力。在懷仁堂會議上，舊老們借著批評文革派，而大肆發泄對文革的不滿。攻擊文革是不要黨的領導，是要整掉所有的老幹部，是黨的歷史上最大的逼供信。領袖先還不在意，只當作幾個老兵發牢騷。可是，當聽到有人把他比作斯大林晚年，領袖就不能容忍了，因為他聯想到有人曾經試圖否定其領袖地位，架空他，以中國赫魯曉夫起而代之的可怕夢魘。因此領袖才大發「無產階級之怒」，轉而反擊「資本主義復辟逆流」。

要補充強調一點，領袖對他的左右兩派都需要，但更偏向左派。在二月逆流時，毛指示批判左派，但規定只在內部批。在懷仁堂會議上，舊老們慷慨陳詞，咄咄逼人，而能言善辯的中央文革理論家們卻洗耳恭聽，偶有分辨之辭，絕無反擊之說。這並不奇怪，道理很簡單：因為領袖事先定了調子反左，把文革派置於被告席上。在反擊逆流時，領袖下令反右，形勢就倒過來了。在2月25日到3月18日的懷仁堂會議上，文革派開展反攻，右派受到公開批判，舊老們低頭寫檢討，但是到頭來，領袖還是出面保了右派。

在逆流和反逆流的輪迴中，最吃苦頭的是下面的造反派和保守派。

巴郎  記於20200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