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拾舊沙河夢》095。始作俑者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覆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九五。始作俑者
來去沙小,要爬一道緩坡,約700 - 1000米長,原來是黃泥路和紅壤石骨子路。黃泥巴,下雨時泥濘膩滑,粘腳難拔,一身泥漿;紅石骨子,盛夏太陽一曬破,就成豆大顆粒,鋪滿路面,踩上溜溜地,一不小心,就滑倒個坐蹾,很不好走。
後來在半途的坡坎台坪上,由地區出資,建了一所建築技工學校。建校和沙小成了鄰居,睦鄰協商,出錢出力,將這條上學的路,在陡峭路段,鋪成了水泥路。記得我們小學生,也曾挑沙錘石,為此出過力。修了路,好走多了,上學路上,再不會撲趴筋斗一身泥糊了。
建校是中專,所以,文革中也停了課,學生教師都去外地串連革命去了,校園空了下來。這裡離沙河子近,路又寬敞好走,幾分鐘就溜躂到了。因此,地區有關部門,在建校舉辦了「批判叛徒內奸工賊劉少奇塈61人叛徒集團」的展覽。
展覽圖文並茂,辦得興旺,建校園內景觀也不錯,吸引觀眾,雖說算不上人山人海,卻也是川流不息。我們小學生,算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佔了地利,上下學時,常順便拐了進去,混在人群中走馬看花,圖個熱鬧。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61人,都是抗戰之前就入黨的,算得是資歷很老的「紅軍牌」,是貨真價實的老革命吔!按照展覽介紹,他們都是20 - 30年代,在革命低潮時,在國民黨反動派統治下的白區,從事地下工作的共產黨人。他們在白色恐怖中,在各種艱難困苦的環境里,堅守信仰,傳抪真理,把腦袋掖在腰裡幹革命,是不怕死的好漢。被捕入獄后,面對敵人嚴刑拷打和威逼利誘,或是隱瞞身份裝痴作傻,或是堅貞不屈大義凜然,不懼犧牲,沒有暴露同志和組織,保全了黨的機密,可歌可泣。
「西安事變」后,國共捐棄前嫌,再次合作,形成統一戰線,一致對外,抗日衛國。共產黨從陝北一隅之地,走向全國,急需大量幹部,去組織發動群眾,拉起抗日隊伍。因此,為解燃眉之急,在黨中央的指令下,關押獄中的這61名共產黨人,於1936年前後,分批集體書寫「反共啟事」,登報發表,並履行自首手續而出獄。這是黨的權宜之計,與其讓同志們堅強不屈困在獄內,把牢底坐穿,不如讓他們口頭「認罪」出獄,以便更大程度地發揮其聰明才智,為民族解放努力奮鬥。
出獄后,這一批共產黨人,投身於抗日洪流,倒是對黨的事業貢獻良多。例如薄一波,出身山西望族,藉助與山西軍閥閆錫山的良好關係,「戴閆錫山的帽,講山西方言調,舉抗日救亡刀」。組織鐵血愛國青年,成立了「山西救國犧牲同盟會」。犧盟會後來發展成30多萬人的軍事民團,並由此成立山西新軍,配合八路軍作戰,在抗日戰爭中發揮了巨大作用。後來抗日戰爭勝利之後,犧盟會和山西新軍的大部,經過改編,成為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組成部分。
這批人,為革命做出了貢獻,隨著新民主主義革命獲得成功,社會主義革命正在蓬勃開展,也獲得了應得的榮譽和地位。其中數十人,40多人,佔61人中的大多數,都躋身於中央和省市地方,在黨內和政府里高層任職,位重權高。
展覽中,將他們每一個人,查九族,理三代,從小到老,事無巨細,一樁樁一件件,彩筆生花,細細道來。於中以薄安劉楊為最。薄一波,華北局第一書記,財政部長,國家建委主任,經委主任。安子文,中央組織部部長,人事部部長。劉瀾濤,西北局第一書記。楊獻珍,中央黨校校長。而且四人都是中央政治局委員,可謂封疆大吏,威震一方,紅得發紫,權勢滔天。
當然,黨內也曾有人產生懷疑,為了澄清事實,消除內患,減少內爭,強健肌體,開展過各種審查、整風運動,內查外調,除了「集體自首」這件事,沒有發現任何的消極脫黨、出賣同志、裡通外敵、叛變革命的情況和證據。表明「自首」一事,確實是一時之計,障眼之法,是黨的領導為應付抗戰危局的一著妙棋。
這些同志,如假包換,不容置疑,是真正的共產主義鬥士,無產階級革命家。他們有著驚心動魄的革命經歷,有著豐富多彩的輝煌人生,是我們尊敬的同志和領導,是我們努力追趕的先驅和榜樣。所以,他們熱忱於工作,忠誠於革命,高官勛爵,名利地位,是他們理所應得之物,名至實歸。
然而,黨內的這些結論,在文革時就受到了質疑詰難了。原因無它,只有一點,但卻是最為重要最為關鍵的一點,那就是為什麼會發生「集體自首」這件事,誰又是始作俑者?
雖然是多人經手,撲朔迷離,但也還有脈絡可尋。經過專案調查組的不懈努力,水落石出,事實真相泘出水面。原來,此事是當時時任華北局第一書記的劉少奇同志書面提議,黨中央書記張聞天同志認為可行,予以批准,再交由劉去具體執行的。經過「集體自首」而出獄的幹部,大部分是華北的同志,因而,長期以來,是在劉的手下工作。
而劉少奇後來調到中央,擔任要職,也帶領其中許多人,從延安直到北京,為民族解放、社會主義建設憚經竭慮漚心瀝血。當劉少奇被定性為「頭號走資派」后,這也就成為他大搞宗派主義,山頭主義、招降納叛,結黨營私的鐵證,被中央文革迫不及待地公布出來,作為終結劉少奇政治生涯的神器。就好似《西遊記》中,如來佛翻轉巨掌,幻成五指山,壓住孫悟空一樣,將劉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遭世代唾棄,永世不得翻身。
這61人之事,是按照黨中央的指示而辦,他們只是執行者,是無辜的。但是,因為牽連到頭號走資派劉少奇,不由得被定性為「叛徒集團」成員,在文革中境遇悲慘,若干同志被折磨致死,其餘人等身心受到極大摧殘,直到文革之後方才平反。他們的後人,以及相關人等的子孫輩,反而因禍得福,也有許多步他們後塵,仕途順暢,成為歷代黨政軍的要員,政壇上的風雲人物。
「展覽」雖以「61人叛徒集團」為主幹,搜羅展出了許多人證物據。但在「展覽」的起始,卻是開宗明義,道出了劉少奇和這宗奇案的關連,特別是「內奸」罪冠的由來。因為,不是別的人,而正是劉少奇,做出了讓獄中共產黨人「集體自首」的決定,導致這些堅定的革命戰士,不得不執行上級黨領導的指示,向國民黨反動派「悔過自新」,在「反共啟事」上簽字畫押,登報「脫黨」。這一系列舉動,在今天看來,無疑是拋棄了共產主義信仰,屈從敵人,叛變革命,站到了與人民為敵的立場上,成了「叛徒」。
再說,這些共產黨人,當時被關在牢獄之中,雖然早就抱著為革命為人民坐監,為黨為理想流血犧牲的信念,但手銬腳鐐鐵窗困牢,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長久下去,再堅定的革命信念,也有減退或動搖的時刻,更不用說有敵人窺視在側,隨時準備予我以致命一擊。在這種生死難測,生不如死的時刻,傳來了黨的指示,履行「自首」手續,就可堂正出獄,而且還洗刷了自身的罪名,不追究責任,不受良心譴責,出污泥而不染,就如溺水時的一根稻草,怎不緊緊抓住?
俗話說,「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在專案組看來,焉知這61人中,有多少是如終如一堅定的革命者,有多少是曾動過投降念頭的動搖分子,大概後者要佔絕大多數。不信你看,當黨的指示一下,就沒人願意再堅守獄中,為了信仰,決不背叛,直到把牢底坐穿!而是如庸夫俗子一般,世儈得很,瞅見機會,就趨之如鶩,生怕遲了一步,就永遠被關在獄,再不能重見天日,不惜以自己的忠貞去兌換一絲僥倖,哪怕讓自己的閃光履歷蒙上一層塵灰。
這樣行為,這種人格,卑污不堪。這些猶大,幾十年裡,竟混跡黨內,冒充正人君子,享受錦繡血食,沾污著黨的純潔清白。文革興起,將他們揪出來,醜言惡行暴露在人民群眾的火眼金睛中,讓他們的陰謀詭計難以得逞,引以為戒,以儆效尤,實在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雖然,黨在1936年的這個決定,表面上看是黨組織的決定,實際上卻是劉少奇借著黨組織的名義,而做出的個人決定。這個決定,使這些共產黨人沾染上了「叛變投敵」的污跡,終其一生,再難洗刷清白。劉少奇,身為黨的高層,表面上找著冠冕堂皇的借口,實際上干著男盜女娼的勾當,居然這樣出賣同志,出賣革命,他實實在在是,隱藏在革命隊伍中的「內奸」,做出了敵人在監獄中,想做而沒有做到的事來,使親者痛仇者快,真是罪大惡極。
巴郎 記於20200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