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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郎。《拾舊沙河夢》073。阿姐歸來

作者:巴郎  於 2023-3-24 18:04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巴郎|通用分類:前塵往事

巴郎。《拾舊沙河夢》073。阿姐歸來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覆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七三。阿姐歸來

一走3個多近4個月,大姐音訊全無。那時電話電訊極為稀少,普通人多是靠寫信來傳訊的,而串連在外,忙碌奔走,不及寫信也是可理解的。直到初冬的某一天,有人敲門,打開一看,原來是大姐回來了。
高挑身材更加黑瘦,辮子剪了,成齊耳短髮,臉上是太陽久曬的痕迹,背著行李,提著水壺,一身軍裝,都洗得發白髮破了,皺巴巴地,骯髒得滿身風塵,脖頸都是厚厚的泥灰,看著比上門乞討的叫化子好不了多少,只餘一雙眼睛,還是亮晶晶地,臉上笑容,還是甜甜地,一笑顯出一對酒窩。
待鄰居們短暫地寒喧問侯散去,我媽,也就是大姐的三姨,招待她吃完飯後,才開始來對付打整她。先帶她去理髮店,剪掉長發,留了個男式寸頭,用熱水肥皂反覆沖洗乾淨,再到旁邊的沙河澡堂洗了個熱水澡。換下的衣服,白襯衫領子都變黃了,糊滿了黑垢。外衣和長褲穿過了幾個月,風吹雨淋太陽曬,實在是太破舊,纖維薄得稀拉,好像手指頭都能戳穿,衣縫褲邊,有多處脫線掉扣,用別針別著。解放鞋邊破了,底漏了,布鞋鞋幫脫線,用麻繩成十字緊扎著。總之,除軍帽還能湊合再用,其餘行囊都是慘不忍睹,難以修復。而且所有的衣縫內部和褲邊裡面,都能找到或成串的或散放的虱子,肥壯地四下亂爬。媽媽嘆口氣,在院埧里架起一堆火來,將這些不堪再用的衣物,燒得一乾二淨。

「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換上了以前上學穿的學生服后,除了臉上還殘留著一絲久經風霜的痕迹外,大姐又恢復了以前寧靜的性格和優雅地身姿。
在家裡休息恢復的這一個月中,晚間無事,父母和我,都圍坐著,聽她講述那大串連的故事。從鼓鼓的挎包里,她拿出幾塊綢巾,上面別滿了毛主席像章,陶瓷的金屬的木的礦石的塑料的布料的,方的圓的長形的橢圓的立體的玲瓏有孔的,黑白的單色的套色的七彩的熒光的電光的,各種形狀式樣色彩,按收集順序,別得滿滿的,怕不有上千枚之數?撫摸著一枚枚的像章,她回憶著,慢慢地講述著,從步行的艱難,到車船的擁擠,從行李迷失在途中的悲傷,到每天領取免費食宿物質及路費的歡樂。

大姐他們,走過雪山草地,參拜過革命聖地井岡山和延安。但更重要的是,他們去了北京,8月28日,在天安門廣場上,同來自五湖四海、全國各地的百萬紅衛兵小將一起,接受了偉大領袖毛主席、敬愛的林付主席和中央文革的檢閱。這是毛主席八次檢閱紅衛兵的第二次,也是最宏大的一次。
大姐他們,提前10個小時等候入場,不吃不喝。爾後,在毛主席檢閱的一個半小時內,儘管看不清毛主席的偉岸身姿和慈祥笑容,也絲毫不減少年男女的熱情。懷著無限崇拜,對著天安門城樓上,那微不可見的身影和不時揮動的手臂,盡情地唱呀跳呀歡呼呀吼叫呀,眼中熱淚盈眶,臉上閃爍著幸福滿足的光芒,帽子圍巾拋向天空,不見蹤跡,鞋子被踩破踩脫,光著腳仍起勁地跳動,全不顧沙石礫腳。
這成了他們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刻,永遠地銘刻心中。成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食糧,鼓舞著伴隨著他們,舟車步行,時光荏苒,北到漠河,西到大理,東至崇明,南至瓊海,丈量了祖國山水,磨勵了心路歷程。

休息了一個月後,大姐又重回衛校了。此時文革愈演愈烈,進入到保皇造反派系之爭,打倒一切搶班奪權階段,許多先前持「中立」態度的學生和民眾,都不由自主地捲了進去,變得狂熱起來。也許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吧,大姐卻一反常態,不再似串連前那樣激情四濺,繼續革命,再立新功,而是收斂沉靜下來。雖然她仍然挂名是《東方紅》紅衛兵團的一員,但卻很少再去參加活動,避免投身革保派爭。在「停課鬧革命」,校園裡放不下一張安靜書桌的時候,她卻能不涉凡塵,隱在幽處,認真地自學了第二學年的業務書籍。
1968年春,護士班結束學業,畢業分配。大姐被分配到萬縣婦幼保健院當護士,這是分配得非常好的了,在縣城裡,又鄰近府城,要多方便有多方便。單位和上班就在沙河子二段,新華書店對面,工商聯旁邊。我媽非常高興,親親的大姪女,就工作和住在我家隔壁!

可是媽媽未免高興過早。「天有不測風雲」,分配來的第三天,衛校又將大姐招回,要重新分配。我們是後來才知道原因的。68年春時,萬縣地區派系鬥爭已分勝負,由於軍隊干預,支「左」支派,將《東方紅》兵團打成保皇派,鎮壓解散。而與之對立的《赤旗》,則成了造反派,登堂入室,參與革命委員會,執掌權力。護士班有位女生,是《赤旗》派戰士,這次分配,卻被分配到巫溪縣。萬縣地區本是山區,而九縣一市中,數巫山巫溪城口三縣,又是山區中的山區,連接著神農架原始森林,極目難見人煙,極為閉塞,每周只有一班客車通往萬縣市,通往外部世界。這位女生,並不想去這樣的山溝溝里,立意要改變自身命運。她將目光轉向大姐,不免眼饞而心生嫉恨,於是找到校革命委員會,將這一切抖擻了出來。革委會成員是她本派同志,胳膊肘怎會往外拐?一聽此事就跳了起來:什麼,保皇走狗分在洞天福地,造反戰友分去窮山惡水,這不是走資派人還在,心不死,借分配為名,打擊報復,壓制我革命造反群眾,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定要將此逆案翻過來,還我造反小女生一個公道!於是,革委會頭目利用手中權力,將分配作了個對調。《赤旗》女生分到萬縣,而大姐則被分到巫溪縣通城區。
聽聞了分配被改的消息,親友們都很生氣,紛紛建議大姐去找校領導,分辯爭取一下,或呆在學校,迫使校領導另行分配工作,這也是有先例可循的。可大姐卻置之一笑,收拾行李,與親友作別,隻身赴巫溪而去。幾百公里山路,坐了兩天汽車才到縣城。報到后,又坐手扶拖拉機、牛車,再加步行,兩天方到通城區。說是區,也就百十戸人家,還不及萬縣的一個村莊。
也許是經過大串連的風雨陶冶,心志磨勵,看事的眼光再也不同,看透世事,一切不過是過眼煙雲,何須在意?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那惡劣環境中,在那遙遠的山溝里,大姐她用學識和技術,為山民們救死扶傷。在那裡,她紮下根來,度過了她的青春年華,結婚成家,生兒育女。直到80年代末,舅舅舅媽老病纏身,思女心切,再加形勢好轉,落實政策,經我媽媽及一眾親友的努力奔走,大姐才攜全家,脫離巫溪,在20餘年之後,又重新再一次,調入了萬縣婦幼保健院。真是歷盡坎坷,蹉跎歲月,轉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地,悲乎?喜乎?這是后話。
巴郎  記於2020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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