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拾舊沙河夢》049。左撇陋習

巴郎。《拾舊沙河夢》049。左撇陋習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覆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四九。左撇陋習

記得64年秋，三年級開始時，班主任向榮梅老師生了個女兒小丫，休了產假，於是，三甲班換了班主任。新來的班主任趙健民老師，是剛分到學校的中師畢業生。一起分來的共有5位老師，有男有女，都才20歲出頭，朝氣蓬勃。在學校開學典禮上，他們在台上站成一排，由校長逐一介紹，並分配班級任教。老師們是誰已經記不清了，除了趙健民外，好象還有熊和鸞張宗波和李xx。介紹完畢，新老師們多才多藝，集體表演了節目，其中就有當時流行的三句半。4人表演，前三人每人說一句，伴以動作，最後一人說半句，進行歸納，作出個亮相姿態，以烘托氣氛。文革開始后，5人之一李老師，教音樂體育課的，作為造反派，死於文革高潮中萬縣市文攻武衛，曾葬於西山公園烈士陵園，全校師生都去悼念過。後來文革之後，烈士陵園拆除，夷為平地，不知屍骨何在，頗有才華的一個年青人，可惜了。

趙老師1.65米左右，個子不高，短小精悍。他才氣橫溢，語文和算術得心應手。特別是作文，從開篇破題，到主要內容的描繪啣接，再到歸納結尾，詳細講解不厭其煩，每篇作文都能指出正誤優差，使我獲益非淺。他也能洞察學生在學習上的問題，因人施教。特別是學生性格上的弱點和長處，將好生和差生捆在一起，形成學習小組，互相幫助共同進步。他經常進行家訪，與學生家長進行溝通，使家長對孩子的情況了如指掌。

趙老師性格倔強，對錯分明，對好人好事不吝讚美言詞，對錯誤缺點不假顏色，常常在班會上，聲色俱厲地批評某位同學，大有恨鐵不成鋼之意。他很有心計，政治積極，挖空心思地組織各種班級活動，如文藝表演，野炊拉練，組織學生去沙河鎮上學雷鋒做好事等，使我們班在班級評比中，總是先進班級，居於全校之首。他積极參与文革，積極進行各項鬥批改，在沙河子頗有名氣，是沙小革委會的負責人之一。69年沙小成立戴帽初中班后，他以中專生資歷，調任中學老師，兩年後，他與饒榮國老師一起，調入正規中學沙中初中部任教。

其實，我對趙老師的印象，是毀譽參半的。我尊重他的為人，讚賞他的才華，但是，他成全過我的一樁「好」事，卻使我至今難以忘懷，抱憾終身，那就是他想方設法千方百計地，成功地糾正了我左手寫字的「惡習」。

上小學后，我一直是用左手寫字，是全班50名同學中的唯一「左撇子」。趙老師接任三甲班后的第一天，以他的「慧眼」，敏銳地發現了我這一小小「癖好」。憑著直覺，為了我今後的錦繡前程，他下定決心，不辭辛勞不厭其煩地，從各方面入手，力圖糾正我的這個「與眾不同」的習慣。於是，在我和他之間，進行了一場極為艱巨的拉鋸戰。

從頭開始，是糾正握筆，將左手換到右手。右手的手指、指節、肌肉要學習配合協調，常常握不穩握不住筆掉到地上，不要緊，揀起再來。其次，是糾正寫字姿式，從左手姿換為右手姿，寫得潦草塗鴉，不要緊，反覆練習。同時，頻繁家訪，讓媽媽配合，加強監督，使我在家裡寫字也不能隨心所欲，必須按老師的話去做，不致於將學校的強制毀於一旦。

有一次，班裡排練一個藏族舞蹈，與《洗衣歌》類似，講的是人民解放軍在西藏修公路架橋樑，把共產黨的關懷溫暖送給世界屋脊上的藏族同胞。藏族姑娘熱愛親人解放軍，自願為解放軍洗滌臟衣服，有載歌載舞的情景。歌詞明顯是漢族人寫的，用的藏曲，大意如下：

   「哎，是誰幫咱們修公路，是誰幫咱們架橋樑？

    是親人解放軍呀，是救星共產黨啊。

    呀嗬依呀嗬，呀嗬依呀，為親人洗衣裳吔」。

我有幸與張仲平王愛平楊保華李維民？一起，選中扮演解放軍。其中有一段，解放軍們被藏族姑娘為其洗衣所感動，併肩攜手地跳了一段類似藏族的踢踏舞表示感謝。這段舞蹈有些複雜，前後左右錯落交叉，如游魚戲水，又似彩蝶蹁躚。或許是我沒有文藝細胞，缺乏跳舞的天份，這段舞中很多地方我的動作相左，與正確跳法反起來，造成不整齊不協調，影響了排練的節奏和效果。不能說我不努力，只可能是太愚笨，不是這塊料，幾天下來，收效甚微。於是，趙老師作出決定，將我涮了下來，換了一個同學排練，很快解放軍們就步伐一致，與藏族姑娘們配合默契，軍民一家魚水情了。

從這件事上，趙老師體會到，我之所以跳不好舞，一定與我左手寫字陋習有關。於是，下定決心，要堅決糾正我這錯誤習慣，不能讓我在錯誤道路上越滑越遠，最終會滑入不可救藥的深淵，使我這祖國花朵天折凋落。從此之後，在趙老師的無微不至地殷切關懷下，我與他親密得形影不離。上課時，他就站在我的課桌邊，看著我一筆一劃地用右手勤奮地寫字。下學后，他將我帶到辦公室，讓我坐在他對面，他備課，我做作業，同樣的作業要反覆做幾遍，為的是練習右手寫字的能力和熟練度。

那時班裡經常排演節目，甚至後來又組織了腰鼓隊，全班同學都參加，去沙河子表演，路秀。但這些課外活動，從今以後，與我無緣，失之交臂。每當趙老師要去排演或帶隊外出，就請其他老師「關心」著我，繼續在辦公室里做作業。那時，特別羨慕班裡同學們。通過辦公室窗戶可觀看他們在操場上排演，看著他們穿著腰鼓隊服，站成兩縱隊，雙手分握鼓槌，紅綢翻飛地將腰鼓打出節奏和玩出花樣，一個個汗沁前額髮際，精神抖擻，好不神氣，而哀嘆自己卻從未碰過腰鼓一下，實為遺憾。腰鼓隊在沙河子路秀，雖然相距頗遠，一二里路，但由於沙河子在川穀之內，幾十人一齊打鼓，聲震天外，鼓音上傳到半山腰的沙小，強度雖有明顯減弱，但其激烈明快的鼓點聲，竟然能毫不費力地傳抪到辦公室內，使我不禁心嚮往之，神遊戶外，恨不能與同學們一道，同呼吸共命運。同時，也使我更恨自己，怎麼養成這樣惡習，而且頑固不改呢？

這些外在環境的影響，以及趙老師的孜孜不倦的教導，終於使我醒悟過來，不再敷衍，而是痛下決心，洗心革面，克服逆反心態，改過自新，做個好人。苦不苦，想想紅軍二萬五，累不累，學習革命老前輩，終於，經過了兩年的艱苦奮鬥，我能自覺或不自覺地，始終如一地用右手寫字了，直到今天。

看到我們共同努力結出了豐碩成果，趙老師笑了，我也笑了，那是發自內心的笑容，清澈而又純真。我笑，是在趙老師幫助下，終於糾正了自己的不良習慣，現在與班上所有同學一樣了，平等了，是開心的笑。趙老師的笑，我估計是因為他的持之以恆，終於攻克了我這頑固堡壘，證明了自己的能力，是自信的笑。

趙老師他將這件事作為功績，放入了他的教學成果中，象一個擁有著心愛玩具的孩童一樣，時不時地把玩具拿出來顯擺一下。沙小是完全學校，在全縣小學中首屈一指，是重點，而我班又是沙小的尖子班，經常有教育局領導巡視，或各區鄉小學教師來實地觀摩教學。示範教學完畢后，作為餘興節目，他通常會將領導和老師們帶到我的課桌前，帶著一絲得意一絲驕傲地，講述我們師生倆怎樣努力糾正左手寫字的過程。這時，我也很配合地拿出書本作業本，攤開來，用右手拿起鉛筆，帶著自豪，一絲不苛地抄寫起課文來，為趙老師贏得一片讚歎之聲。

其實，改用右手寫字，對我來說，開始時一定是件非常痛苦的事，只是歲月久遠，已記不得當時的詳情了。但有一點，卻是肯定的，那就是我是個左撇子這個事實，是註定永遠不會改變的。雖然在寫字這一項，在趙老師幫助下，硬性地從左手改為右手，並保持了下來。但我的其它行為，都是以左手為主，右手為輔，也曾經試過多次改變，從來也沒有獲得成功。我一直認為是自己不堅定果斷，缺乏毅力和自信，導致如此，偶爾還自怨自艾，怪自己難以救藥，朽木不可雕也。

直到我有幸上了大學，接觸到醫學遺傳學和法醫學后，我才發覺我以前對自己的看法有多麼錯誤，又是多麼地荒謬離譜，竟是委屈自己了。

人的行為，分先天性和後天性的。後天性的，是能養成的，如習慣，如唱歌跳舞寫字繪畫等，能從不會到會，只要經過反覆努力，熟能生巧，就能精通，成為大師，達到人們難以想象的高度。而先天性的，是遺傳的，如特徵，如用左手寫字，多趾症，多毛症，男女的第二性徵，這些都是生來具有的，不容改變。如要硬性改變，輕則引起主體性格過失，使之難以適應日常生活；重則導致主體性格缺陷，在主體人生中釀造災難。

人的大腦分左右兩半球，它們發出神經信息，交叉支配對側軀體。我的左撇子是先天遺傳的，受右腦指揮，主宰文藝形象思維和語言。如今改左手為右手寫字，不免影響我的這些功能，這也許就是我無論怎麼努力，也不會玩樂器，唱歌走調，寫字潦草，繪畫塗鴉，言拙語遲不會待人接物的真正原因？若真是如此，趙老師不免真是好心辦了件臭事，自認為正確卻犯了一個錯誤，影響著我的一生。可是，這真不能抱怨趙老師，當時信息不發達，知識面有限，他只是中師畢業，沒有接觸過醫學遺傳學，出了這種疵漏，也是不足為奇，可以諒解的了。

巴郎  記於20200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