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還有一個應該算在我不認識人的範圍之內,但母親卻說我見過他。
他姓李,人到中年,在我父親曾經任職的醫院裡工作,是一個普普通通,隨處可見的人。
一般情況下,部隊醫院的醫生大多數分別在門診、科室兩處工作。門診醫生負責診治外來患者,科室醫生則負責治療住院病人。按理說,李醫生不在門診工作,只要我不留醫在他那個科,是鮮有機會認識他的。母親告訴我,有一次她帶我在門診看病,途中有個人走進來,把正在給我看病的醫生叫了出去,他還跟母親說了幾句"打擾一下,對不起"之類的客氣話,那個人就是李醫生。儘管當年我的記憶力還不錯,可是無論母親怎樣描述李醫生的外貌,我對他還是一點印象也沒有,因為我那時還是個小孩,基本上不會去注意一個大人。
老子說:禍兮,福之所以;福之,禍之所伏。李醫生的喪身之禍,正是起源於福。
當時,李醫生所處的那個科室要提拔一名副主任,有人提名李醫生。但父親是個典型的"白專道路",儘管在文革中遭了批鬥,還是沒有悔改,父親認為李醫生技不出眾,沒有同意提他。父親調離后,大概繼任者覺得李醫生適合那個職務,在黨委會上通過後報上級批准。誰都知道,所謂報上級批准只是走個過場,這些小事基層同意即可,上級不過是發個"任命書"而已。
李醫生在被告知他將要被提職時,簡直是受寵若驚,他也知道自己各方面的條件平常,這消息對他來說,無疑像是天上掉餡餅砸到了他的頭上。一個科主任和一個普通的醫生相比,各方面都有太大的不同。從此李醫生處於興奮狀態之中,他默默地剋制住自己,迫不及待地盼著任命書早日下達,公開他的新職務。本來正常的等待時間,讓李醫生覺得格外漫長。
幾個月過去了,沒有一點動靜,李醫生日日如坐針氈,生怕夜長夢多雞飛蛋打。
李醫生的科里有一位護士,正是"上級領導之一"的女兒,偏偏這護士平時和他的關係似乎不大好,經常和李醫生頂個嘴什麼的。其實那護士才十幾歲,年紀小見識少,沒有與人相處的社會經驗,又是幹部子女,平時對人說話就不怎麼客氣。
那天,不知道為了什麼一點小事,和李醫生起了爭執。李醫生本來心裡就不痛快,又想起了她父親是上級領導,自己的任命書久久未下,定是因為她對她父親說了他的壞話,取消了對他的提拔。盛怒之下李醫生成了魔鬼,他撲上去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死了。
這兇殺案不需要偵破,李醫生馬上被院方關了起來,等待處理。還沒等到移交給軍事法庭審判,李醫生的任命書就下來了,才幾天的時間,就差那麼幾天,李醫生把自己送進了地獄。
看到任命書,誰能描寫出李醫生的心情?那位護士和他的提拔一點關係也沒有,她甚至不知道他將要被提職為副主任的事。
命運就是這樣不近人情,它和李醫生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在他充滿希望等待幸福降臨時,讓他踏上了不歸路。
李醫生把床單撕成條狀,在脖子緊緊地纏繞了三圈,弔死在了房子里。他沒有給自己留下一點生的希望,也沒有給家人及任何人留下隻言片語,一切"後悔了,我錯了,對不起,……",他知道說了也是白說。
也許是因為年齡的關係,當年我聽了這件事後並沒有什麼想法,現在倒覺得李醫生絕然離去,是他悟透了自己。人是簡單的,又是複雜的,善惡就是一線之隔,行善還是做惡就在瞬間的一念完成。沒有什麼比生命更加寶貴,但人要認清自己,有時候就付出了生命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