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言狗語錄 - 文明的標準

（去年狗肉節舊帖。狗兄又痴長一歲，早已是知天命的了）

狗兄 - 狗兄今年九歲多，按照他的獸醫門診牆上掛著的那張圖表來算就是人壽的快一個甲子，年長於我，我也就不好意思再狗兒子狗弟的叫它，改稱它為'狗兄'了，- 狗兄見我又在盯著它看，就遞過來一個不屑的眼神，好像是說：「又要拿俺們狗說事了是不是？你這傢伙可真是！又是'狗撒尿'又是'狗參禪'的，老拿狗開涮。」

「哪裡哪裡」，我辯解說，「我那其實都是在挖苦人類的。你知道，人類和狗類實在太相像了。所以我說'文人相輕'就好比'狗撒尿圈地盤'。至於'狗參禪'，人類和狗類都是社會動物骨子裡就都脫不掉那七宗罪，'參禪'的把戲也就都是瞎掰。人類總覺得他們比狗們強太多，這就讓我忍不住時不時地借狗喻人給他們添些堵。不過狗兄你倒是狗類里的另類，你既不爭強邀寵，也不喜歡扎堆喧嘩起鬨架秧子，一天到晚安安靜靜的，瞧你蜷成一團兒睡覺的樣子就好像一隻大乖貓。咱倆都不怎麼社會，真是挺有緣份的呢！」

「呵呵，承過獎承過獎。今天又打算拿狗說什麼事呢？」

「今天這事嘛，倒是和你們直接有關的。中國那裡正在辦一個'狗肉節'，你知道，有些人喜歡吃，這個，…你們的肉的。

   ...  哪裡哪裡！我盯著你看可沒那個意思。咱倆啥感情呀，是不是？」

「這些壞東西！我原來還以為人類和我們是好朋友，竟然有這樣狼心狗…人肺的！」狗兄忿忿地嘟囔。

「其實也不必這麼苛刻啦，那是個不同的文化嘛。」

「喂喂！你可是在那個文化了長大的。難道…？」 狗兄的耳朵都豎起來了。

「這個倒是一句兩句不容易說清的。文化嘛，各有不同各有各的理，實在也不能黑白分明地論是論非，這是從'文化相對主義'的角度來說。但是這個答案你肯定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什麼鬼相對主義。咱們來想想怎麼反駁它 …

「嗯 …，是這樣的：雖然文化各有不同，當今世界還是有一個共同的文明標準的，這個標準當下就在我們這裡。有人把它叫作'西方文明'，其實也就是歐美文化。中國人民嘴頭上拒絕接受這個標準，但是當他們說起'文明'來的時候心裡邊總是免不了要拿我們當參照物的。日本人民呢比較心口如一，他們想要文明起來就直接說，先要'脫亞入歐'、再要'脫亞入美'，也就是說要擺脫日本這張皮往歐美這裡面鑽的意思。其實日本也是有些挺可愛的文化習俗的啦。比方說，吃拉麵的時候會呼嚕呼嚕地發出好大的聲音。中國人民也是這樣的，梁實秋那老頭有一陣子住在一個警察局隔壁，夏天的時候一到午飯時光就會聽見一陣陣的'呼嚕呼嚕'、'咔嚓咔嚓'聲音。原來那邊兒的午飯老吃炸醬麵，'呼嚕'一聲吸溜上一大口麵條兒，再'咔嚓'咬上半截兒黃瓜，吃得那叫一個暢快淋漓。'呼嚕呼嚕'吃面表達了對廚師的首肯和對麵條兒的熱愛，日本人民把這個道理跟全世界講了好幾十年全世界人民也都知道了這個道理。到今天歐美人民也會不時吃吃拉麵，但大家還是安安靜靜地一口一口吃就像吃義大利麵條那樣吃法。日本人民如今也很愛吃義大利麵條，卻並不'呼嚕呼嚕'地吃而是按吃義大利麵條的吃法安安靜靜地吃，好像一隻悶葫蘆。'呼嚕呼嚕'和'悶葫蘆'，各有各的道理，為什麼就不能'呼嚕呼嚕'地吃義大利麵條呢？原因不過是，義大利麵條是站文明那一頭的而拉麵不是。對此我有一個說法，叫作'文明的霸權'，意思是'文明化'是個一攬子的買賣，但凡文明這隻筐里的就都是菜要買您一起買不帶挑不帶撿的。'文明的霸權'不是靠有人使槍杆子逼你的，它是一種'軟實力'的東西。是你自己覺著文明實在讓人眼饞心饞加嘴饞，那隻籃子里的東西就自然看在眼裡都是菜了。

「但是'文明的霸權'倒並不是個壞東西，這是我的看法。原因是這樣的：在現代文明的發源之處，文明化的過程是人的個體意識萌生在先，然後有個體空間的訴求，比如說尊重個人隱私啦、公共場合不高聲大氣啦、靜悄悄吃飯啦等等。而在引進文明的那一方，這個過程恰恰是反過來的，由表及裡的。先把表面文章學著做好，逐漸地習慣成了自然，個體意識慢慢地就形成了。這樣的一個過程常會給人一種'膚淺'的感覺，更有人會指其為'崇洋'。不可否認，'膚淺地追求'就會是有樣學樣，不自覺走上了'全盤西化'的道路。但我以為膚淺地追求文明開化，總是比義正辭嚴地固守愚昧野蠻還是要可愛一些的。

「歐美人民不會想吃狗，是因為大家把這種'個體意識'也外延到自己的寵物身上去了，你們不再是一群被稱為'狗'的動物，而是'Lucy'、'Daisy'、'Max'，這樣一個一個的獨立存在。在中國那裡，不管是那些大張旗鼓搞'狗肉節'的人們，還是那些反對的人們，我都還不認為他們具有了這個意識。一方面是在義正辭嚴地固守愚昧，另一面是在膚淺地追求文明開化。我嗎，當然是堅決支持後者的啦！通過這樣的邯鄲學步，有一天人們都培養出些許個體意識的時候，人吃狗的事情肯定就不會像今天這樣大張旗鼓大肆張揚的了。」

「好大的大道理呀，一如既往！聽不大懂。」 狗兄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其實，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吃過我們。」

「我嗎？這個…那個…，小時候在北京，那裡有好多朝鮮冷麵館。朝鮮冷麵館里總是有賣的，所以…。」

「嗚嗚，原來朝鮮人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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