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建炎三年,李清照46歲,丈夫趙明誠病逝,她成為知府遺孀。
彼時,金兵南下,被後人稱為「少時英雄老軟蛋」的宋高宗一路逃竄。
山河動蕩,百姓流離。
世情險惡,煢寡詭欺。
亂世之中,孤身一人的李清照,到哪都得拖著耗費自己與丈夫半生心血的文物,即便錚錚鐵骨,有「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的志氣,身為女子,還是渴望遇上一個對的人,撫慰身心,一起看護字畫文物。
就是在這般非常時期,一個叫張汝舟的男人,闖進她的生活。
張汝舟,何許人也?
一名七品官員,擔任右奉承郎監諸軍審計司,負責軍隊物資和俸祿一塊。
當時,李清照已經病入膏肓,家人都甚至連後事都已準備起來。就在這個時候,張汝舟委派媒人,上門說親。一番如簧巧舌,各種花言巧語,猶豫再三,答應了這門婚事。
要知道,人在處於脆弱狀態,意志與分辨力總會下降,心懷不軌的人得以趁虛而入。
這應該稱得上是閃婚,也就更像一場賭博。

這段婚姻實則是一場騙局。
首先是李清照,她很快發現,張汝舟在學識和才情上都無法與自己匹配。
想起曾經讓她「芙蓉秀面一笑開,斜飛鴨寶托香腮」、讓她「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讓她「雲鬢斜簪,徒要叫郎比拼看」的前夫趙明誠,想起與趙明誠青州十年鄉居歸來堂,那些個志同道合以至於「步入相國寺,市碑文果實,相對展玩咀嚼」的日日夜夜,相形之下,作風粗鄙的張汝舟越發顯得不堪。
更加無法忍受的是,張汝舟根本圖謀不軌。
在婚後,李清照從對方言行舉止察覺,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過假借照顧之名,企圖霸佔那些文物字畫,才是張汝舟娶她的目的所在。
對於張汝舟來說,發現李清照手裡的文物寶貝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豐富,而且自己根本不能掌權處理,原形也就畢露了。可惜那時候沒有婚前財產界定。
沒有達到所期目的,女人又太有個性,難以駕馭,張汝舟成了一名家暴男。
李清照在給一位叫綦崇禮的友人書信中這樣寫:「遂肆侵凌,日加毆擊,可念劉伶之肋,難勝石勒之拳。」除此之外,她又說:「身既懷臭之嫌,惟求脫去。」意思是說,只怪自己一時糊塗,與這個一身臭氣的人渣沾染,現在只求脫身,離得遠遠的。

李清照並非說說而已,她做出了一個在當時驚世駭俗的決定:離!婚!
而且是:閃離!
要知道,在講求「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隨子」這一套倫理道德觀念的封建社會,女性對於婚姻向來沒有主動權,離婚更是天方夜譚。即便女方提出,也得由男方寫休書才行。
對於張汝舟來說,就算計謀沒有得逞,這婚也不能離。剛結就離,傳出去,多丟份啊。
也許有些女人會想,那就只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忍氣吞聲過日子了,打破牙齒往肚裡咽,還能如何呢?說出去,丟大家的臉,認命吧。
李清照偏不!
信樂團有首歌,一上來就歇斯底里地唱到:死了都要愛,不淋漓盡致不痛快。估計李清照想離婚的決心也是這般斬釘截鐵、這般山無棱天地合都要與這人渣把婚離。
那麼問題來了:人家張汝舟不寫休書,能奈他何?咱們的千古才女自然有辦法。
有人說,做人啊,誰都保不準有污點,沒有哪個人的一生潔白無瑕。李清照利用了張汝舟的把柄——妄增舉數入官。說白了,就是參加國考的時候,擅用職權,弄虛作假。有這污點在手,李清照發揚我國某特殊年代一言不合連老子老婆都要舉報的大無私精神,將丈夫張汝舟告上法庭。
張汝舟被削職流放。按照宋朝法律規定,像這種情況,丈夫被判刑,妻子也會被牽連坐二年牢。對於這一點,李清照不會不清楚,但她寧可坐牢,也要與姓張的離婚,撇清關係。
有人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關係網。李清照在前夫的大姨的二兒子的連襟,以及自己父親第一任妻子的侄女的丈夫斡旋調停之下,免了牢獄之災,只在裡面呆了九天,後來又給綦崇禮寫信說:「居囹圄者九日,豈是人為!」

婚,是離了。
關於她的流言蜚語一時像柳絮般四處紛飛。
今天哪個明星結婚了,明天哪個網紅出軌了,後天誰向誰表白了,這些話題最值得普天同慶也最配午後閑茶和瓜子兒了。要知道,歷朝歷代,各地各處,都少不了衛道者、吃瓜群眾以及衛道者與吃瓜群眾的結合體。
民國影星阮玲玉自殺前寫下四個字:人言可畏。一人一口口水,幾億口口水匯流到一處,也會淹死人。
當時的科學家王灼評說:「趙死,再嫁某氏,訟而離之,晚節流蕩不歸。」
當時的藏書家昭德先生評說:「無檢操,晚節流放江湖以卒。」
當時的地理學家朱彧評說:「不終晚節,流落以死,天獨厚其才而薔其遇,惜哉。」
路人甲說:@#(){&……%
路人乙說:¥%※|;~
路人丙說:&$@!?「」……
總之是,哎呀呀,一代才女,晚節不保也!
想起朋友關於「選擇」說過這樣一句話:如果能承受任意結果,才是開始行動的理由。不管是否預料到遭受這般結果,李清照應該都不曾有過悔意。怎麼樣都是短暫一生,嘴巴長在他人身上,人生始終由自己去過。
李清照是個愛憎分明,不願委曲求全的女人。
歷經家國戰亂,遭遇婚姻挫敗,已是知天命之年的李清照,渡盡劫難后反倒呈現出一個創作高峰,用世上絕無僅有的唯美文學,抒寫出屬於她的人生況味。
人生之路行至此處,大概就像她筆下的宋詞意境:
風住香塵花已盡,日晚倦梳頭。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
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