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上海弄堂鄰居(五)

作者:玉米穗  於 2020-2-11 03:53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前塵往事|已有2評論

那天夜裡睡覺,我爸起來小解,突然半邊身體一塌不會動了,半邊臉也歪了,嘴角淌口水,模糊不清地叫我媽,我媽蒙里懞懂睜開眼,立馬嚇走了瞌睡。慌裡慌張嚷嚷起來。那時我和我姐在外地,只有我媽我妹在家裡,我媽叫我妹去喊國慶,國慶老婆聽到動靜自己就下樓來了,她在醫院工作,一看我爸那樣就說:阿叔這是中風了,要快送醫院。一邊就仰頭對著天花板大喊:國慶儂快點下來呀,死人啊,不要再困(睡)了,阿叔出事體了。然後上面一陣動靜,傳來急促腳步聲,腳步聲從天花板移動到木樓梯到過道,國慶就衝進了我家。她老婆對他說:快送阿叔去醫院。國慶說:儂到外面去攔部車子(那時沒有私家電話可以叫救護車),我來背阿叔。這時阿訇和姨姆也來了,阿訇說他去外面攔車子,叫國慶老婆留下幫忙。幾個人七手八腳,把我爸馱到國慶背上,我們那箇舊木屋裡的樓梯黑暗狹窄而陡峭,我腦門上的傷疤就是兒時從樓梯上摔下時落下的,也不知國慶是如何把我爸從那「一線天」上背下來的,到了樓下,阿訇很快已攔來一輛車子,一路將我爸送去第一人民醫院。

醫院下了病危通知單,把我媽我妹嚇哭了,國慶老婆使勁安慰她們,說那是程序,腦中風都要下病危通知單的,實際上第一次中風應該不會有問題的。結果正如國慶老婆所說,出血點不大,很快結住了。醫生說送的及時,耽誤久了就危險了。那次我爸在醫院只住了一兩天,吊了些點滴,很快就恢復出院了。醫生說,今後千萬要小心,腦中風第一次是警訊,若有第二次後果會很嚴重,很多人就一腳去(死)了。

我和我姐都趕緊從外地趕回家去。我爸看到我倆就哭了。我爸話少,感情內斂,我印象中沒見他哭過,我媽說我爸以為看不到我和我姐了,我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我爸是個老實人,在金山工作了一輩子。他以前一星期回家一次,回來話也很少。他從不會打我姐和我妹,但他會打我,我覺得他不是很喜歡我,但我媽說女孩子不能打,男孩子不能不打,不然沒出息。他退休后回家無所事事,常常在樓下門口擺張方凳,與樓下老山東坐在小凳子上下象棋。那次看到我爸哭了,忽然覺得我爸老了,心裡五味雜陳,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

我買了中華牌香煙和老酒去感謝國慶和阿訇哥哥,他們都不肯要。我拆開一包,給他倆各遞上一隻,點著,三人站在狹窄過道裡邊吸煙邊說話。我謝謝他們救了我爸,阿訇說鄰居道理不要噶(這麼)客氣。國慶說:下次我要中風了,就喊儂小阿弟來背我。他老婆在邊上煤氣爐上炒菜,聽了就打斷他說:儂不要瞎三話四說這種觸霉頭話好伐?阿訇說:儂像只牛一樣的,伊(他)噶(那麼)瘦哪能背得動儂?國慶又對我說:儂快點結婚倒是真的,也好讓阿叔開心放心。快點把儂那個山口百惠討回來做老婆,到時候不要忘記喊阿哥(他自稱)吃喜酒。

國慶當初在我家第一次看到我女朋友(後來的老婆)時上來就說:啊喲,小阿弟會尋的嘛,尋到山口百惠了。那使得我女朋友立馬對他大為好感。其實我自己橫豎沒看出她與山口百惠哪裡有相似之處——除了都是女的以外。我女朋友家住在新村公房裡,有煤氣衛生設備,居住環境比我們那裡好,她去我們家說就像《七十二家房客》,房子像,鄰居也像。她那時候很靦腆,看到不熟悉的人不說話,我媽說她叫阿爸阿媽聲音像蚊子叫。我女朋友話少,我爸也不愛說話,我媽想說也沒人說,如果就他們三人坐在房間里,空氣彷彿凝結不動,一根針落到地上保險能聽到。我女朋友那時對我們鄰居都不以為然,唯獨就說國慶好,我想國慶自然是討人喜歡的,但更多還得歸功于山口百惠吧。

姨姆是個話嘮,喜歡東家長李家短。她是小腳,身體又肥胖,行動不便,很少下樓,可是她有關街坊鄰居的八卦消息特別靈通,好像從前的「包打聽」。她說隔壁「一尺一」(國慶給那家人起的外號)家的阿四頭(老四)自己吹牛逼說是百貨店經理,其實那個百貨店就是個小的一點點的街角「煙紙店」,店裡就他一個人,啥個經理?還領導唻!就領導點香煙洋火皮皂(肥皂)草紙。又說街對面那家戇大(傻子)兒子發育思春了,天天吵著要找女朋友。他父母被吵得沒辦法,到處託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找到一家屋裡響(家裡)有個年齡相仿的戇大女兒。門當戶對,兩家父母共同商議決定讓兩個戇大男女到虹口公園去軋軋看朋友(約會),父母遠遠跟在後面觀察保護。那天去公園,他們看到倆個戇大手牽手肩並肩到河邊柳樹下長椅上一坐下,男戇大就把女戇大雙肩往後面椅背上推,又把臉壓到女戇大臉上急吼吼(迫不及待)要親嘴,女戇大猛一把將男戇大推開,舉手一記大頭耳光,男戇大往後一挫,就「哇哇」哭了起來。女戇大跑回爹媽這裡來說:赤那,這隻流氓要吃我豆腐。她爸媽就對男戇大爸媽說:噶(這麼)沒文化,第一趟見面就想和小姑娘「打凱斯」(kiss)。男戇大爸媽一邊趕緊跑去安慰留在座椅上被扇哭的戇兒子,一邊回嘴:到底啥人沒文化啊?軋朋友嘛不「打凱斯」做啥?不讓「凱斯」(kiss)也就算了,打人做啥啦?結果兩家弄得不歡而散。

姨姆提到她早已死去了的丈夫時說:那隻死鬼走了噶早,五十歲都沒活到,剩下我一個老太婆,沒意思。她說:老頭子老早不要太結棍哦,每次我那個還沒清爽,最多熬到第三天,這隻死鬼就熬不牢了,急吼吼「昂勁」(硬是)要。力道嘛來得個大,推伊(他)動都不動。唉!噶結棍的人,哪能說死就死了,人生真的沒意思。

姨姆的另一個經常性話題是對人的相貌評頭論足。她說劉曉慶有啥好看啦?一張柿餅臉,眼睛還要花綽綽的。老早的電影明星胡蝶不曉得比伊好看多少了。他老喜歡說胡蝶,因為據說她自己年輕時人家都說她像胡蝶。阿拉年輕的辰光人家講我的酒窩跟胡蝶的酒窩一模一樣的。胡蝶嘛好看就好看在那隻酒窩上呀。她說。但姨姆點評樓下老山東夫妻和他們女兒的話傳到老山東夫妻耳朵里時,就引起了不高興。(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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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2 個評論)

回復 tea2011 2020-2-11 05:14
活龍活現
回復 玉米穗 2020-2-11 05:49
tea2011: 活龍活現
謝謝茶妹。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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