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附中時,高考尚未恢復,學習成績好壞與畢業后前途無關,所以當時學習氣氛遠不如後來。比較受重視的課目是數學物理化學,「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是那時常聽到的說法;其次是外語(英文)語文,政治地理歷史屬於冷落課目——但高考恢復后,附中分文科班與理科班,政治歷史地理之類課目是文科班的必考課目,因而受重視程度與我們那時不可同日而語。
除了上課以外附中的課外活動遠多於小學。當初附中有不同種類興趣小組,印象深刻的有組裝半導體收音機小組和繪畫小組。半導體小組是我們年級一個姓周的物理老師發起的,想去參加的人頗多,當時大人都說學會一技之長於將來有用,而組裝半導體就被視為一技之長。我的幾個要好同學都在裡面,也將本人拉進去。但我發現那個一技之長對於本人實在困難無比,要之是毫無興趣,而我的幾個同學卻個個心靈手巧,隨便搗鼓幾下收音機就響了。他們由此興趣和信心得到開發,買了電烙鐵和一個四方小盒帶紅黑兩支電棒的電壓表,去市裡牛庄路菜場附近的電子市場掏回三極體電阻電容之類的組裝晶體管多管半導體收音機。而我一個單管都未弄響,就半途而廢,退出小組跑到田徑隊去跑中長跑了。
繪畫小組是一個姓鄒的老師帶領的。那個鄒老師本業是教英文的,卻似乎對繪畫興趣濃厚。附中那時有幾個學生繪畫水平相當了得,他們的繪畫作品時常貼在學校的櫥窗里展出,每次有新作品展出,櫥窗前圍了許多學生觀看。畫得好的學生名聲大噪,但本尊是何容貌,多數人並不認得。畫得最好的是一個叫做丁劍平的,他畫《閃閃的紅星》里的潘冬子,水粉畫,形極准,栩栩如生,我至今提起《閃閃的紅星》腦子裡先浮現的就是他的畫。丁劍平是鐵路新村的,高我兩級,我久知其名,但不識本人,有一回鐵路新村的要好同學指認給我看,說:呶呶,就是那邊那個站著的。我一看之下,想起了《列寧在十月》里那個久仰列寧的彼得終於看到列寧后吐出的台詞:一個普通的人嘛。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一點都不假。
附中當初有黑板報,在北面紅樓前的過道旁,字寫得好的同學寫板書,能畫的再在上面添點畫。有一回那裡貼了張大字報,一圈人議論紛紛圍著看。我還記得那大字報的標題:《郭玉儒的暴跳如雷和鄧國寶的中庸調和》。郭和鄧都是我們年級的老師,鄧是年級組組長。我雖記得那標題,但內容早已忘記,印象中有點小題大做,似乎有點「標題黨」。現在「標題黨」文章到處都是,一看內容便有上當受騙的感覺,因而許多人罵標題黨,但其實標題能讓人記住也需動番腦筋的。
搞文藝或體育的比較容易引人注目,這在附中也一樣。當初附中有文藝宣傳隊,簡稱好像叫做「小分隊」。唱歌跳舞演奏樂器之類的。拉小提琴似乎是當時比較流行的,常見到宣傳隊里的幾個同學帶著小提琴在校內外走來走去。學校時或有文藝演出,跳舞基本是女孩,有的女孩面目清秀,舞也跳得像回事,頗引人矚目。但也有男的跳舞的,我們年級里有個住讀生經常與幾個女生一起表演跳舞。那舞蹈好像叫做給親人解放軍洗衣服,幾個小女生圍著一個穿綠軍裝戴綠軍帽的「解放軍」蹦蹦跳跳轉來轉去要他脫下軍裝讓她們給洗洗。那個住讀生是個班幹部,濃眉大眼白白胖胖,我們背後叫他大熊貓。不知為什麼我橫豎看不慣那個「大熊貓」,有一次學校開運動會,他與我分在一組跑四百米,起跑前我對幾個同學說:看我不甩那個大熊貓50米。那話顯然被「大熊貓」聽見了,發令槍一響,不要命似地撒腿狂跑,到終點前不遠我才勉強追上他。跑完他還怒眼瞪視我,那使我懂得什麼叫做士可殺不可辱。兔子急了會咬人,人急了會拚命。
附中那時有排球隊田徑隊游泳隊乒乓隊之類的。我們年級還有一個體育班,班裡學生不是排球隊就是田徑隊的。那班學生全是市裡招來的住讀生,排球隊的人高馬大手長腳長,女的都比我們高半頭。那些人上課之餘都在訓練,教練是一個教物理的男老師和教化學的女老師,那兩個老師原本是復旦大學校排球隊的,似乎還打過上海隊。排球那時在附中很流行,學校時常有聯賽,比賽時看的人頗多,做教練的兩個老師也常常親自出馬,女老師做二傳手,男老師打主攻。男老師飛身上網扣殺時雄姿英發力大無比,球砸到地上反彈起來滯留於空中許久不著地。排球隊之外的就是田徑隊的,或是短跑或是中長跑。
田徑隊里住讀生多,我因在田徑隊里跑中長跑而與他們有所接觸。如前所述那些人說上海話,普通話說得很蹩腳,而我只會說普通話,彼此之間的對話有時便有些滑稽。有一次,一個同樣跑中長跑的住讀生給我形容一個女孩,說那女孩「麻子老大的」,我聽了眼前出現一張布滿麻子的臉,心裡對那麻臉女孩生出同情心。但那哥們旋即用手做出一個環抱姿勢說:「這麼大」。那讓我不禁詫異起來:「這麼大」的麻子要多麼廣袤無垠的臉盤才能容下?他又補充說「比我還大」,我看看那哥們光潔無瑕疵的臉,忽然領悟原來他說的「麻子大」是個子大。上海話說個子大為「摸子大」,「摸」「麻」上海話發音相同,於是那個女孩就「麻子老大的」了。
住讀生里還有個跑中長跑的小帥哥,在區中學生運動會中亦能得好名次,當時在學校很有人氣。他聊天時說到漂亮女孩總說「費事(face)赫(瞎)嗲」。後來此人突然「人間蒸發」了,同時不見人影的還有一個「費事赫嗲」的女孩,是田徑隊里跑短跑的。後來聽說他們兩個「談敲定」(談戀愛),被老師發現找來家長棒打鴛鴦將他們拆散分別轉校到其他中學去了。當初在附中男女同學不來往,甚至相互不說話,走讀生里早戀的事兒絕無僅有,但住讀生尤其是那個體育班似乎發生過幾次,每次處理方法都一樣:拆散,轉學。一段時間看不到某人露面,或許就是因為「談敲定」而被轉學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