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蓉子的《一朵青蓮》
有一種低低的迴響也成過往 仰瞻
只有沉寒的星光 照亮天邊
有一朵青蓮 在水之田
在星月之下獨自思吟。
可觀賞的是本體
可傳誦的是芬美 一朵青蓮
有一種月色的朦朧 有一種星沉荷池的古典
越過這兒那兒的潮濕和泥濘而如此馨美。
幽思遼闊 面紗面紗
陌生而不能相望
影中有形 水中有影
一朵靜觀天宇而不事喧嚷的蓮。
紫色向晚 向夕陽的天窗
儘管荷蓋上承滿水珠 但你從不哭泣
仍舊有蓊鬱的青翠 仍舊有妍婉的紅焰
從澹澹的寒波擎起。——《一朵青蓮》
詩,寫雅;小說,寫俗。
小說有點煙火味,至少讓小說有些看頭吧,而詩要寫俗便不美。比若女子。世間女子,有黛玉,有熙風,更有一樣惡俗女子,若多姑娘者。詩,就該屬黛玉的,若讓熙風去做詩,大抵也就是只有「一夜北風緊」了,而此一句也是她俗常生活的總結,「想下雪必刮北風,昨夜聽見一夜的北風,」便也就有了的。多姑娘去寫詩?那可能是笑話。然而在當下,「多姑娘」竟也被追捧,比如獸獸,比如風姐芙蓉等,寫多姑娘這類詩的,竟也好像在詩壇頗得意。至於像薛蟠那樣的,簡直要成先鋒人物了。
詩,要若如酒,按我理解,就該是中國茅台,宜呷宜品,多不是類似「小二」的,只在街邊攤頭擼袖而狂喝,——雖然擼袖狂喝者也可以有股俠氣,但要普天下皆這樣的,成了主流,這天下就會不文明。鄙人不反對詩有狂狷氣,但也要有些紳士。真的紳士是不憚邪惡的,再說更是有那俠骨柔情,比如拜倫、普希金。
楊柳性媚,丰姿綽約;松柏性貞,寒霜傲立。我固然喜愛楊柳,然更是愛松柏。若一女子,既有楊柳之柔美,又有松柏之精神,當為妙人一個;若一首詩,既有好的修辭,也有高潔的內涵,便是好詩一枚。台灣女詩人蓉子的詩,便是這樣的。
蓉子本名王蓉芷,江蘇吳縣人。蓉子的父親是基督牧師,母親是教師,打小就受到基督精神的洗禮,內心敦厚,充滿愛與良善;因為母親去世過早,蓉子養成了安靜孤獨的個性。這,對她的詩風都有很大影響。蓉子的詩,清新浪漫,優雅深邃。試看這首《一朵青蓮》:
「有一種低低的迴響也成過往 仰瞻
只有沉寒的星光 照亮天邊
有一朵青蓮 在水之田
在星月之下獨自思吟。」起筆四句,詩人便給我們描繪了一幅沉靜澄澈,又有些落寞和微微壓抑的意境,一枝蓮孤獨而卓約,不為外界所動,而「獨自思吟」。接下來,又有四句詩是:
「可觀賞的是本體
可傳誦的是芬美 一朵青蓮
有一種月色的朦朧 有一種星沉荷池的古典
越過這兒那兒的潮濕和泥濘而如此馨美。」可觀賞的本體,也即蓮的外形,姿容清麗不凡;可傳誦的是芬美,也即蓮的本質芳芬迷人,精神彌足可貴,「越過這兒那兒的潮濕和泥濘而如此馨美」是化周敦頤的名句「濯清漣而不妖,出污泥而不染」入詩,將青蓮的丰神與品質一併奉獻給讀者了。再看作者進一步寫道:
「幽思遼闊 面紗面紗
陌生而不能相望
影中有形 水中有影
一朵靜觀天宇而不事喧嚷的蓮。」她的「幽思」是那麼遼闊,而一直是「面紗」掩映,給人陌生而不得相望的感覺,只是「影中有形,水中有影」,
「靜觀天宇而不事喧嚷」,幾句道破雖然這蓮這般的美麗與貞潔,卻又從不驕人,也不事張揚,只遠遠的遁離凡塵,靜觀世變,而內自省。詩,行至此,既是寫蓮又是寫人,寫自身自心。「紫色向晚
向夕陽的天窗」這一句詩,讓我們彷彿看到一位襲紫衣的女子,倚著一扇向夕陽的窗子,女子是溫文爾雅,幽靜沈思;天色是彩霞滿天,暮色漸沉。這一情致,與起筆四句呼應,寫蓮寫人,二者渾然不分,「蓮」「人」合一了。「儘管荷蓋上承滿水珠
但你從不哭泣/仍舊有蓊鬱的青翠 仍舊有妍婉的紅焰/從澹澹的寒波擎起。」正是詩人自己,堅忍不屈,標高脫俗本色的自然流露。
2012年 洛杉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