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賞畫》之三十三：讀巴爾扎克隨記

讀巴爾扎克隨記

近來一直艱苦地讀著巴爾扎克的作品。說艱苦，不是讀小說的感受，而是讀書的情景。剛捧起書讀一會兒，總有一些俗念與俗事來敗壞心境。就這樣，斷續讀完了預定的巴爾扎克的幾個長篇：《歐葉妮·格朗台》，《高老頭》，《交際花盛衰記》，《邦斯舅舅》和《驢皮記》。

說起讀巴爾扎克，是很興奮的事。雖然，我知道一些朋友更鐘情普魯斯特。但對於巴爾扎克的熱愛，還是有些私心的。我一直都這樣認為，法國文學，是世界文學的一處高原，那麼巴爾扎克則是此高原上的珠峰。這，或許是我的偏見。其實，在這裡談的，就是我個人的興趣所在。

法國文學，是世界文學的一處高原，原因有二：一是它產生出了巴爾扎克之外的，諸如左拉，福樓拜，莫泊桑，雨果，盧梭，喬治·桑，梅里美，普魯斯特，大小仲馬等一系列世界頂尖級偉大的作家；二是它隆起了「高原」上巴爾扎克這座高峰。

說巴爾扎克是高峰，我是讓他和美國的福克納，德萊塞；英國的哈代，狄更斯；俄國的托爾斯泰，妥斯陀耶夫斯基；日本的川端·康成，大江健三朗，還有德國的歌德，奧地利的卡夫卡，哥倫比亞的馬爾克斯，義大利的卡爾維諾，等等，這許多，過去或近年來公認的世界偉大的作家相類比的。原因似乎只有一條，前面所舉例之大作家，就規模上來言，大抵皆沒有巴爾扎克之作品的恢宏與潔大。自然，我談的僅是我的閱讀私見。

巴爾扎克作品是恢宏與潔大的，他以驚人的智慧和毅力在不到二十年時間內，創作小說91部。總名《人間喜劇》。《人間喜劇》是法國乃至世界文學史上一座巍峨的文學珠峰。它再現了1789---1848年法國錯綜複雜的政治社會生活，寫出了舒昂黨人的活動，資產階級的疾風暴雨，拿破崙帝國的盛況，復辟時代貴族的愚鈍與頑固不化，金融資本家的崛起，資產階級的上台與七月革命對社會各階級的強烈震動。全部作品分為三大部分：一是風俗研究，二是哲理研究，三是分析研究。就這次所讀五部，感受最強烈的是：剝下人類的偽裝。讓人類社會生活中的一切，顯出了它的赤裸裸的本真來。

我所讀五部，除《驢皮記》外，其它四部皆有一個人物貫穿小說始終。——《歐葉妮·格朗台》中的格朗台；《高老頭》中的高老頭；《交際花盛衰記》的伏脫冷，《邦斯舅舅》中的邦斯。這四個人物，有一個共性：極端的貪婪。

格朗台貪婪於對金錢的索取；高老頭貪婪於對子女的情慾；伏脫冷貪婪於對上流社會的追求；邦斯則是貪婪於對藝術品的收藏。他們在各自的社會生活中，由於別人的自私與貪婪而受到傷害或者因為自身的自私與貪孌傷害著別人，總之作家將虛偽，道德淪喪，自私，與卑鄙的一些人物的內心刻畫得淋漓盡致，將充斥著金錢至上，物慾橫流的法國社會剔批得入骨三分。從讀巴作品中，學習到的創作手段是：觀察與描寫。可以這樣認為，巴爾扎克的偉大之處，就在於他的獨物，細緻的觀察。從他的作品中能強烈地感受到這一點。比如《歐葉妮·格朗台》，作家開篇就是長達幾十頁，細緻入微的對索繆街市，房屋，世態人情的觀察描寫。《高老頭》中對伏蓋太太的膳宿公寓的觀察更是細緻到極處。這二者，都是對客觀環境的觀察描寫。還有對人物的觀察，包括人物的外表，行為，言語，甚至眼神與微笑。這些觀察描寫，是巴作品中永不褪色的絢麗與魅力。

下面就著重談一下巴爾扎克精妙的觀察。

一，對外部環境的細妙觀察。

對外部世界，巴爾扎克的觀察，是高密度的，細線條的，甚至達到了洞察入微的地步。比如：「黃昏降臨時，柵欄門換上門板。小園子的寬度恰如正牆的長度，兩面分別被臨街的牆和鄰宅的共有牆隔著。界牆上掛滿了常春藤，在巴黎也算是一景，引起行人注目。每一面牆上都爬滿了毛茸茸的果樹枝和葡萄藤，瘦小而茂密的果實每年都要使伏蓋太太大傷腦筋，並且成了她與房客們的話題。沿著每一堵牆，各鋪著一條窄窄的小徑，通向椴叢。。。。。。她的雙眼角起皺，其表情可以從舞女的微笑剎那轉為貼現者的一副兇相。總之，她整個人就是公寓的化身，而公寓就是此人的註腳。」（引自《高老頭》）

二，對人物的觀察描寫。

 1）人物外表。作者是這樣觀察與描寫邦斯舅舅的：「一個六十來歲但看上去不止這個年紀的男人沿著義大利人大街走來，他的鼻子像在嗅著什麼，雙唇透著虛偽。。。。。。這位老人又干又瘦，在綴著白色金屬扣的暗綠色上衣外，又套著一件栗色的斯賓塞！-----一個穿斯賓塞的人，在一八四四的，要知道，那不啻於拿破崙尊駕一時復生。」「這張寬大的臉，麻麻點點，像只漏勺，一個個窟窿映出斑斑黑點，坑坑窪窪，活像一張羅馬人的面具，解剖學的任何規則都與它不符。」（引自《邦斯舅舅》）

2）人物動作。作者是這樣寫格朗台進屋時的動作的。「他摘掉手套，使勁搓著手，恨不能把皮搓掉，幸虧他的表皮像上過硝的俄羅斯皮件，只差沒有上光和加進香料」；當歐葉妮母女倆背著給夏爾了酒和白蠟燭，聽到格朗台回家的聲音后，「母女倆急忙躲回自己的房間，鑽進被窩，動作之快，像受驚的耗子逃回耗子洞一樣。」（引自《歐葉妮·格朗台》）

3）人物語言。「破產嘛，」格朗台說，「就是犯下丟人的錯事中最臉面掃地的錯事。」寫出了格朗台將掙錢事業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天啊，天啊！」歐葉妮叫出聲來，「我的叔叔怎麼會有四百萬呢？法國還有別人有那麼多的錢嗎？」寫出了歐葉妮這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中女子的純真與格朗台連親生女兒也隱瞞財產的受財奴的本質。還有一句，是當格朗台自己哥哥去世的消息告知侄兒夏爾時，夏爾哭了。他說了一句「可惜他年紀輕輕卻沒有出息，只惦記死人不惦記記錢！」（引自《歐葉妮·格朗台》）

讀巴書之後，最大的感悟與收穫是作者的一句話：

「觀察一切，牢記一切。」

2004年 放鶴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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