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中篇小說《小亞和她的六封私信》

作者:蘇小白  於 2016-5-20 07:04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中篇小說|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小亞和她的六封私信》

 

1、

 

 

剛從妻子的身上爬起,電話響了。 

我懶散地抓起聽筒,就想罵,猛聽到電話那邊隊長急切的聲音:「項強!快到局裡集合,有情況——!」說完,他也不聽我搭話,「啪」地把電話壓了。 
「媽的!當個隊長都這樣牛逼哄哄的!」我一把將電話扔了,抬眼看一下牆上的表,剛好十一點多點。 

 

「又有案子啦?」妻子看我一眼,幽惋地問。 

「嗯,」我一邊穿褲子一邊答道。

自從,調到刑偵隊以來,白天不是白天,黑夜不是黑夜,與妻親熱的空兒都沒有,好容易盼來個周末,可巧兒,又來案子來了。我嘟噥著,提上褲子,吻了吻妻朦朧的眼,帶上門走出。

 

我一路小跑地趕到局裡,方知是有群眾舉報,西王口那兒的金星賓館里有聚眾嫖娼的!還想著是啥大案呢?!——肖隊長那麼急!原來是嫖娼的! 我心裡鬆了一口氣。從內心講,我不大願意看到那麼多兇殺案的發生!然而,每次深更半夜緊急出警都是為抓個嫖娼賣淫的,我還是覺得這麼大動干戈不值!

 

我掃了一眼出警的隊友,個個面帶興奮之色,大家心知肚明,這是隊里完成創收任務的絕好時機!——因為我們有這一項經濟考核指標呀!!誰制定的?還不是上面;出事了?當然是下頭的責任! 

上一星期三,我才從十里樹鄉派出所抽到刑偵隊的。 

原因是我會寫兩下。 

可是,調來這麼多天了,我竟沒寫出一篇新聞稿子,倒是不少跟著抓人。「有啥寫的?幹些實際工作吧!」肖隊長總是這樣說。八個人開上兩輛警車,「嗚啦嗚啦」,往西王口奔去。我抬腕看了下表:十二點半。 

 

金星賓館是孟子市出了名的五星級賓館。 

早就聽說那裡吃喝玩樂「一條龍」。孟子市流傳著一句關於金星賓館的順口溜,說什麼「一樓吃罷,二樓喝罷,三樓摸雞巴」,可是,市局大小領導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今天,這是咋啦? 

西王口遠在大南郊。 
我看看同事們,個個都裝作一臉深沉樣兒,我也耐下了疑問,摸摸口袋,——筆在。每次抓住嫖客妓女了,我總是做筆錄的。 

「關掉警笛!」肖隊長扣了扣風緊扣。


不遠處,就是金星賓館。 
燈火耀煌!歌聲笑聲,從密遮的窗里滲出來,嘶啞的紅。 

「停下!別驚了那些雞兒們鴨兒們。」肖隊長往下壓了壓手。
嘩嘩啦啦,跳下警車的同志們,一路高進,忽聽到隊長命令,忙剎住腳步,然而禁不住轟然大笑。 

說實在的,誰不願意跟著隊長去抓現場? 
「人分三組!項強和運雷,跟我上。你、你成一組,守總台,別讓那鱉孫透風報信!你、你一組,守巴台——那兒的電話可通房間。」
肖隊長分派完,一揮手,一行人分頭跟進。 

金星賓飯的院子里停滿了小車。 
我也沒顧得看有沒有熟人的車子,便隨著肖頭兒乘了電梯,直撲6樓。 

服務台上的值班小姐見到我們,一愣,就想往房裡鑽。 
「同志!我們是公安局的。請配合!」運雷將警官證一亮,低沉地說道。 
肖頭兒的眼,如老鷹環視了一圈。 
「我去給你們叫龐經理——」那女服務員怯怯的聲音

「去叫6108、6109房!」肖頭兒威嚴地命令她。

 

當班小姐走出服務台。

肖頭兒一擺脖,我和運雷便跟了她,走過去。 

「篤篤!」當班服務員敲門。

這時,分明能聽得見房內慌慌忙忙的響動聲。運雷,看我一眼,我強忍住笑,他就又示意服務小員再敲房門。 
「篤篤!」她就又敲了兩下。 

「誰?——誰呀!」房內傳出一聲驚恐且有些不耐煩的問話。 
運雷沖那服務小姐一使眼色。 
「服務員。——送開水的。」

嗬!這小姐挺會騙呢。 
房間內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開櫃門聲。還有悉悉的紙響。 

很久時間,房門打開。 
一個蔞蔞縮縮的中年男子露出頭來。 

「我們是市局的。來執行公務!請你配合!!」運雷把警官證一亮。 
那男子接過,仔細地「奔視」起來。 

我衝進房裡。 

床沿上坐著一個披散頭髮的女子。

 

她透過發梢,一雙大眼,張慌又羞怯。這種態度讓我一驚。我故作鎮定,嚴肅地問道:
「你們什麼關係?!」
只見那女子,眼睛輕輕往邊上一掄,停在了毯子角上,一言不發。

我剛要再次發問。

那年輕女孩低垂脖頸,一雙腿往後挪動,這時我發現,那個女孩腳後跟正往床上掩藏丟在地上的一件粉紅褲頭! 

 

「她是我情人!咋啦?犯法呀!」
「凡沒結婚證者,一律視為非法同居!」運雷聲如響雷,可能是讓那男子給氣的——拿著警官證竟照了半天! 
「別發火嘛!積極配合你們檢查!」那男子穿上褲子。 
「你也,——到局裡去!」運雷一指那女孩子。 
女孩子站起身,將裙子往上提了提,整了整頭髮。 

女孩樣子不過十七八歲,高高挑挑的身材,我看著她背影,一時覺著她好像曾在哪看過的一幅油畫里的女孩。女孩雙手抱著肩頭,袖子墮下去,露出潔白的手臂,皮膚滑膩有光澤。 
 
我狠勁地瞥她一眼,嘴裡不由說道:
「快點下樓,幹啥不好?玩這個!」
這時,那女孩子陡然竟嚶嚶地哭了起來。
「別再演戲了!放老實點——你們這號人我見得多了。」運雷在一旁邊厲聲說道。
那女孩子真就停住了哭聲。 

 

她輕裊裊地從我倆身邊漫過去,一股自然的清香,便拂了我們一面。

我看看運雷,運雷看看我,搖搖頭,意思也是為這樣漂亮的女孩可惜。
這個女孩子,咋會走這條道呢? 
我一心的迷惑。

我們押著她上車的時候,同事們看這女孩的眼都有些發直。——在這樣美的女孩子面前,有哪個男人的眼不發直呢。


將這幾個「戰利品」帶進分局裡時,已是近午夜兩點了。 

肖隊長說,先問一下筆錄吧,各組辦各組的。 
唉!公安這活是越來越難幹了,——明明知道,這幾個是嫖娼買淫的,可非要弄出個口供筆錄來,否則超過24小時,人家要沒錯,就要告我們非法拘禁的。我忍住不耐煩,悻悻地把這四人帶到了中隊二偵室,坐在了審訊台後邊。 

逐個訊問。 

運雷問,我記。

輪到那個漂亮的女孩子了,運雷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運雷。

我們二人心裡,似乎都湧出了點微微的不適感。是那種目睹一場美麗的花事猝然凋零的那種感覺。有點悵然,有點惋惜。 

「叫什麼?」運雷問。
「溫小雅」那女孩子,淡淡的聲音。 
「嗬——!似乎與一個電視主持人同名同姓!」運雷有些嘲弄她的意味。
「她是小雅——而我。。。。。。是小亞。亞洲的亞!」她怯怯地看了我一眼。

不知為什麼,那眼神,竟讓我想起了我的小妹。這念頭很頑強,一下子闖進了我的內心。我忙狠勁地擺擺頭,想把這想法甩掉,可越甩,那想法越強烈,越甩不掉。她明明就是鄉間的小妹嗎。一下子,我痛苦之極。眼裡,隱出了淚花。薄薄的淚,冰屑一樣,在燈下,熠熠閃亮。

「年齡?」
「十八」

。。。。。。 

就這樣,運雷問一句,她答一句,我記一句。

而我的的心,早已飛到晴朗的天空下,飛到了故鄉的田野中。「哥,你給我捉一隻蛐蛐。」小妹扎著兩隻朝天角,一臉稚氣地說。我捉住一隻蛐蛐,雙手捂著,放在她耳邊。「哥,聽到么——蛐蛐唱哥呢,它唱的是『上學謠』嗎?」小妹,歪著脖子出神地聽。

「下去——!」一愣神,人已訊問完了。

看著那女孩子的背影,我真想衝到裡間猛揍一頓那個臭男人!

 

 2、

天,已秋了。

一行行雁陣,一會兒是「人」字形,一會兒是「一」字形,從天空上飛過去。這幾天,我休班,因為在家裡昏天黑地睡了一整天之後,第二天起床來,實在無聊,在房內這間轉那間,那間轉這間,便趿了靯子,帶上門出去到大街上轉悠。無聊地躉進一個才開業的咖啡館里,我坐在一處暗灰的角落裡。 

「先生,喝點什麼?」聲音這般熟悉。 
「一杯乾啤!」
抬起頭,我看見那女孩子是她。

她也認出了我。
「項警官?是你——」她的臉埋了下去。
「小亞,亞洲的亞。」我笑了,她也笑了。 

以後,我便常來這個咖啡館。 
以後,我們竟相與的熟了。

她稱我為「強哥」。

我喊她小亞。

交往得多了,我竟不覺得她曾是個「三陪女」,還以為她是一個大學生呢。有時,不太熟的朋友們聚會,我會讓她跟上,介紹時,我就道,——她是我表妹,搪塞過去。

 

有幾次,她都撲閃著大眼,疑惑地看著我。

我知道。她很感動。她那眼神水汪汪的,淌出恁多蜜意,我知道她想要我幹啥,可是,一想起她與那個乾癟的男人在房裡,我就噁心,於是我就不理她。


她竟以為我很高尚。

她說我是古代君子柳下惠。
去他媽的吧!這世上的男人哪有什麼柳下惠?柳下惠那廝,不是古人瞎編亂造的人物,就是,就是個陽萎! 

我努力忘掉繳過八千元罰款的那個乾癟的臭嫖客。
我想與小亞在一起,如不想起那晚抓住她的鏡頭,我們會處得很快樂。 
可她竟曾經是一個「三陪女」。

她為什麼會是個「三陪女」呢? 

這晚,月亮恁美,如洗澡的大姑娘,赤裸裸的豐滿白嫩。我向妻子編了個瞎話兒,走出了家門。一個兩個星星很滑頭,藏在雲里,間或閃出不懷好意的目光。我朝那月亮擠了擠眼睛,吹著口哨一路走去。
小亞下午擴我。

小亞說晚上有事找。

我匆匆來到霞子河橋下。她已在等。她站在橋洞下,遠處城市的燈火像一堆乍熄滅掉的柴火濺出的火星。晚風,吹送著蛙鳴與蓮香,她與蛙鳴和荷香站在一起,異常白嫩。 
會不會是她愛上我了?
這樣想著,我己走到了她跟前。 
她很嫵媚地看我了一眼。
她說:你真是個大好人,世上的男人都象你就好了。
她說:今晚上給你一件俺最珍貴的東西。
她說著就去解衣扣。

別!——我攔著她說。
她笑笑,繼續解,從裙子腰裡拽出幾封信,遞給我——
這是我寫給朋友家人的信,你看看。
我接過來,一心的疑惑。
我說:為啥?
她說:想讓你了解我,又想讓你為我保存。 
我說:為啥?
她說:你是個好男人。
她說完,揚起「四沿齊」走了。

這時,我才發現,她的飄飄長發不見了,而是剪成了齊耳的四沿齊。

月色,楚楚動人;她的身影,楚楚動人。
我陡然想喊回她,想擁抱她,想親吻她。——我不是個好男人。 

 

回到家裡,妻己睡熟好久了。
我把她交給我的那疊信放進書櫃裡頭,從中抽出一封,坐在燈下。

 

 

 

第一封信件

小如: 

你好!

 

這麼枯寂的日子裡接到你的信真如在我的生活里來了一束陽光,整整一天,我的心都浸在你的字跡里,聽著你的話,心和我都如露珠顫動著,幸福得想要化去。你說得對——我原想也去外打工的,看看同齡人沒有上中專甚至沒有讀過高中的都一個個掙錢養活自己了,我心裡真不是滋味。

 

可爸說非讓我找個正經工作,跑遍了全縣的鄉鎮衛生所沒有一個要人的。也託了不少人,不是一口拒絕,就是要聽回話,禮也送了不少,——家裡的羊已賣掉了好幾隻!

看看爸媽辛苦的操勞,我的心要碎了。


三年的衛校下來,家裡已借了不少外債,而今跑工作又要化錢,我不明白這是為啥?這難道就是老師們教我們的那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國情嗎? 

劉萬風那女孩,你知道不?

——自費上了個煤校,早就按排到縣裡煤炭局裡上班了。原因是人家有個當縣幹部的父親,而我是國家正式生呀,卻跑到哪兒都是不要。天下之大,我真不知何處是安身之所? 

村子里也沒有多少變化,還是你上次來那個樣子。 
可對你介紹的只是我家門前的那株柏樹了。幾個月前,村子東頭得法嬸子突然得了病了,爸讓我去給她看,只是一般的胃炎,我說不妨事的,吃點葯就行了——但要除根兒必需注意調養。這家人就是不信,硬說是撞上鬼了——原因是那天晌午,她去了后村裡的那一片墳地。我家鄉有個傳說,是花日頭地兒不能去上墳,容易碰上餓死鬼。於是,他們家裡人跑十幾里地到柳流村請來了個仙兒,我正要與他爭論,可得法叔硬是說:妮,你就別與這大仙理論,俺信人家!你書上學的只能治人病,恁嬸這是得了鬼症口了啦!


只好苦笑一下地出了他家門。 
在農村,如今的封建迷信很是厲害。正常人總被這不正常的東西圍著,慢慢就不正常的。這不,沒幾天那得法嬸子病沒治好倒被那「大仙」收了做弟子,傳仙術時就來我家門前的那棵柏樹下。氣得不行,可是整個村子里的老的少的都一古腦的信呢。

我決計要離開這個村子了。 
隨便問一聲,城裡面好不好找工作?

與爸商量好了,我就走。 

 

( 讀完這封信,我伸了伸懶腰,看著這小亞挺氣質的,原是個學醫的呀,真可惜!

「吃錯藥了?多晚了!還不睡——」
妻已睡醒一陣兒了。

起開始讀信時,我那卑劣的好奇與潮動,被這封家信打得無影無蹤。
「這女孩也不容易!」我自言自語了一句,走進卧室。

剛鑽進被窩裡,妻就緊緊纏住我。 
「有個叫溫小亞的婊子,你們常來往?!」妻說。 
「那女孩挺可憐的。」我說。 

妻非要看小亞的信。 
我嘟噥一聲,翻身要睡。 
她竟奔進書房,取出一封來,撈上被子,趁著床前檯燈小聲讀起—— 

「『書偉:

你為什麼不要了我,我恨你,恨死你了!』看看,還可憐?多賴的一個死X!」

妻一下子氣了:「今後不准你再給這號人來往!——還是個警察呢!」說完,將信一扔,擰滅燈。 

 

我雙肘支起,擰開燈,撿起那信,看了起來。 )

 

4、

 

 

第二封信

 

 

書偉: 

 

你為什麼不要了我,我恨你,恨死你了!你是男人嗎?你是個真正的男子漢嗎?不是,
你就滾得遠遠的。是,你就來!就來救我! 
我知道你是救不了我了。既使能救我出去,你也救不回原先那純凈的小亞了。 
偉,我已經是個壞女孩子了,是一個讓你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的壞女子了。 
我是妓!嚇著你了吧?可我是!是妓! 

你是一個很無能的男人,或者說你根本不是個男人,這裡的男人一個個都會做,而你——你竟是一個找不到地方的男人,我恨你——恨我的第一次為啥給了那個臭男人! 


偉,我不是好女孩。

我已被十多個男人,不!是嫖客是禽獸糟蹋了。我打了三次胎!我得了病。 願諒我,以前的信中沒給你講實話。我是怕你不再愛我,我是怕你傷心是怕。。。。。。真的,我很怕你遠離我,可是今天,我不得不告訴你事情的真相。


我根本就不是在賓館里當禮儀小姐,那活兒是要有人開後門才能找到的,我只是被一個叫梅英的領到這兒當按摩女來了,你根本就無法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這是卡拉OK包箱,其實就是那些有錢的男人玩女人的地方!偉,我無法對你寫下去了。 

忘掉我吧。偉,我也已經不愛你了,你有錢嗎?我現在只愛錢,你有嗎? 
忘掉我!——因為我不再喜歡你了! 


( 讀完這封信,我左右睡不著覺。 
「這小亞學賴看起來是為生活所逼!」我長出一口氣。 
「男人有錢就學賴,女人學賴就有錢嘛!」 
「局長家的公主不賴?!直想叫我骨頭架晃散了!」我白妻一眼。

「世上的男人女人,我看沒有一個不壞的!——只不過,有錢有身份的人,壞起來叫做追求愛情呀幸福呀!沒錢沒身份的呢,壞起來就叫做流氓呀什麼的!這就是——」

「放下手,煩你!」妻別過身去。 


反正明天也是大禮拜,也不出警,索性再看封那小亞的信算了。 
我抱住膀子,快快地竄到書屋裡,將那一疊信拿來,抽出一封看起來。 )

 

 

5、

 

第三封信

 


乾爹: 

您好! 

這幾天您到哪裡去了?怎麼不來「樓外樓」了?小亞是您的人了,從裡到外都是!您是不是叫我忘了? 

自從那次——您帶我到「天外天」賓館之後,我知道您不是一個隨便的男人,您不是! 還記得么?您對我說:要領我到外面的世界里去。那天,我哭了,因為我覺得認識您這樣一個好人是我終身最大的幸福。


我不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孩,如您所說,我是受了別人騙的,可我陷了進來,我知道這一輩子我完了。 

日日看著您送給我的那隻小瓷豬,我流下了淚水。 
您什麼時候才來呀? 
我的工作事,您問好了沒?等您的回話。 

另:連續幾天,我都騷癢得很。 

是與您那一天之後,才開始的。

您是不是有那病?如有,也不怪您,您與我說清楚,我好快去治。如沒有,真是以前您沒有病的話,小亞對您說聲對不住了,因為我真不是故意的。您也要注意。如果有我說的上述癥狀,請您快去醫院診治。 

這地方,我真得一天都不想呆下去了。 
我也是個人呀! 

 

 

6

連續幾天政治學習,搞得腦袋大大的,——娘那X!是個頭兒都會作弄當兵的,什麼寫思想彙報呀寫學習「三個代表」的心得體會呀——他們一說,你情給他們寫了,還要寫出彩,盡他媽虛的假的還要說得跟真的似的。 

被一些空洞的政治詞語操得亂亂的,好容易才將隊長的指導員的副隊長的副指導員的學習心得體會寫完上繳到局人教科。

「項強辛苦啦——中午去吃碗燴面去。」隊長發了話。 
「不啦——」心裡再惱,嘴上也不能表現出來。 

回到家,妻不知聽哪個快舌頭吹風,竟又來審問我:
「你到底與那個婊子有沒有關係?!」樣子凶得象頭母獅子。 
「幹什麼嘛?你!——」我一腳踢開卧室的門。 
妻子嚶嚶哭著跑了。 

隨她去!——女人一哭二鬧三上吊。 我沒心吃飯,窩在書房裡急燎燎的發恨,也不知恨啥,反正是心裡不平衡。 

這個世上誰平衡?聽隊長閑聊,他也一肚子牢騷。

百姓牢騷當官的也牢騷沒錢人牢騷有錢人也牢騷,嘿,他媽的這社會膩歪了?吃飽了撐得吧,這樣一想,看看錶,又快到上班時間。 

 

班是要上的,雖說有時整下午沒事,還要去簽個名,然後隨你去那都行。 
是個頭兒,中午都喝得人事不省,——公安嘛,臉就得象關公。 
從這間辦公室轉到那間辦公室,電風扇吱扭扭亂轉,人卻沒一個。 
走人!我一擰身騎上摩托車往家趕。 

回家也挺沒趣的,有意沒意,我便來到小亞坐台的咖啡館。 

秋日似虎,騎摩托車在大街上穿行,我出了一頭汗。
仄進咖啡屋裡,一陣冷氣撲來,一身的汗,立馬殺干。 

「樓上有單間,你幾位?」巴台的一位小姐笑吟吟地問。 
「沒長眼咋的?就我獨個!」進這種娛樂場合,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優越感。 

我知道這家咖啡館是搞啥服務的,可這裡的小姐除了小亞以外沒人知道我是幹啥的。

——咱是邢警隊的一個小兵,要是隊長,她們早瞄上了。但明說,我這派頭她們也不敢小覷。

「強哥來了。走」小亞從黑影外飄過來。 

我們便上樓。 
一樓到四樓看上去都是黑通通的,只有窗口處透進來幾束陽光,房間都是櫸木包的,房門也都清一色包了棕紅色的皮,但不熱,每一個房內都安有空調。 

一直上了四樓。 
四樓明顯比其它樓層光明了許多,強烈的日光從密閉的窗縫裡射進來,怪嚇人的。走過去,用手挑開厚厚的窗帘,白花花的日頭剌得肉眼疼,探出身子往下一瞅:窗低下是一堆破舊公司閑置的鐵鐵棍棍。小亞領我來到410房,這是小亞包的房——這裡每個服務小姐包一個房,互不串場。各掙各的小費。走進去,這是一個鑲著桔紅壁燈的單間。單間里是榻榻米,一張小紅木桌放在中央,脫下鞋上了榻榻米,一忽兒便有個穿白圓領的專門調製咖啡的小姐端過來兩隻小杯子,沖了咖啡退下了。


我看一眼小亞,默無一聲地慢呷。 
隔壁傳來女孩兒和幾個男人小聲的浪言浪語。 
小亞抬起眼看了看我。 
「強哥,我不想在這兒幹了。」
「為什麼?」
「來這裡的男人孬得多。」
「比你原先在賓館里強多了。」我對她說話總帶剌。 
她眼裡隱出了一層薄淚。 
「你準備上哪兒?」看著她那委層的樣子,我的心一揪——我又想起了我鄉下的小妹。 
「沒地兒。找找再說。」她幽幽地說。 
天下之大,竟沒有一個讓弱小女孩乾乾淨淨的容身之所!

我何償不是如此?又有誰不是如此呢。只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小亞陪人是笑臉和肉體;不職員陪的是尊嚴;官者陪的是奴性;作家陪的是靈魂;記者陪的是良知。。。。。。人人都是妓呀,有誰不被強權和專制嫖著?——這樣一想便無心呆下去,匆匆逃了出來。空調里的冷風,一股股打到臉上身上。

 

 

 

7

 

 

第四封信

 

 

爸、媽: 

您們好! 

 

家裡的玉米點上了沒有?小弟該開學了罷?我這一切都挺好的,在賓館當服務員,管吃管住,一個月400元錢。 

媽的身體不好,幹活別太死勁兒,該歇就歇,秋口我也沒能回去,不知爸的腰疼病犯了沒有? 

寄回兩千元錢。讓小弟好好學習,考就考上個名牌大學,萬不能象我一樣,上這樣個不上不下的學校。 


( 明顯看來這封信沒有寫完,信紙皺皺的,上面還有四五滴大大的發黃的淚痕。 
我陷進椅子里想小亞寫這封信時的心情定是矛盾而又痛苦的,她肯定是想向父母報些喜訊,讓爹媽高興些,然而現實卻是很糟,她只能違心地騙她的父母。——終是無話可說,只好匆匆煞了尾。 )

 

 

8

「賤!」我從內心裡狠罵了自己一句。 
老實話,我的心態與小亞的心態基本一致,面對強權和虛假的人世,我總覺得無法入流,有一層紙一堵牆橫著,混在其間,千瘡百痍。 

從心靈上我與小亞很是接近,因些,我理解她,同情她,我不認為她是個壞女孩,相反,她那種忍辱負重掙扎的生活勇氣很讓我欽佩。 

我擔心這樣下去她不能堅持多久——她不只一次地說,這日子再過下去她會瘋的會突然死掉的。


她曾對我說過,錢掙得能開個精品店時,她便回到她老家那個小縣城裡去,做生意過日子。 
她還說,她不想結婚。 
「開個精品店需要多少錢?」我自言自語地這樣想著,隨手又抽出兩封信來。 

 

 

9

 

 

第五封信

 

 

書偉: 

明天我就去孟子市打工去了。 
我不想長時間在家裡吃白飯,爹媽供應我真多年了,可至今我沒為家裡掙過一分錢,我要到外面闖闖。 

你還有一年半才畢業的,等你畢業了,我也掙了一部分錢了,再去找個穩定的工作或做個體面的生意,那時多好啊。書偉,你好好的學習,別為我擔心,我會自己照顧好自己的。 

我打算先到勞務市場去,看有沒有合適的工作,如果沒有,我就去跟別人當家教,你知道的我的英語是不錯的,再說,當家教這活兒我也干過,雖然錢掙得不多,但終會養活著自己的——我一天也不想在家裡呆了,村裡的人說起來也挺善良的,就是太愚昧,生活在這裡,我就如生活在一個鐵罐里。 

你能上研究生就盡量上,一踏入社會我才知道,現實是大不同於書本上說的。現實生活啥重要?關係門路是第一。找一個稍微好的工作都要花好多錢,但更可怕的是有錢花不去了,我家裡是既沒錢也沒地兒花去——同等或稍好一點的條件下,咱們就別想找上工作。——早讓那些有路門的給搶了。


想研究生可能會好些吧。 
明天我就要走了。媽正在為我收拾東西,好了,到孟子市之後再說吧。 

祝好! 

 

第六封信

 


小如: 

我真回悔沒聽你的話!我當初怎麼沒跟你到孔子市去呢?!我真回悔!回悔已經晚了,一切都晚了。現在,我心裡害怕極了。我真的好怕。我被幾個男人天天看著,確切地說是我們三個,被四個男人天天看著。她們兩個不知是從哪來的,我也不去與她們說話,我天天哭。 

這裡是孟子市,是孟子讀書講學過的地方,其餘我什麼都不知了。我不知自己所在的確切位置,不知那個帶我來這兒的叫梅英的婦女哪去了?我是被她騙到這兒的。 

那天,我在孟子市老務中心轉來轉去。我想找一份工作,忽然,一個白白胖胖的叫梅英的婦女來到我跟前,說她是中房地產公司人事科的幹部,來這兒想招幾個業務員。


她掏出了她那個紅塑料皮的工作證。 
「你要願意先跟我去公司報個名?然後再考試。」她認真地說。 
「招聘上了月工資多少?」我出來就是為了掙錢為了報恩父母。 
「最少的月工資都在八百元左右。」那個梅英說著就想走。 

看她那急急的樣子,就想這可是個好機會,不能錯過。「我行嗎?」「跟我先報個名,行不行,考試后再定。」一聽她說的,還算正規,便跟她上了一輛停在街對面的麵包車。

誰知我已上車就被兩三個男人捂住了嘴和眼睛。 
我一下子嚇昏了過去。 

等我醒后,我已經被鎖進這個房子里了。小如,我現在真怕。他們會不會殺了我,他們強迫我們三個當著他們這幾個男人的面脫衣服,說,這是培訓。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們要想幹什麼。 
我哭我喊我鬧。

他們用皮帶抽我,用酒灌我,然後,他們就。。。。。。小如,我真回悔沒有跟你到孔子市!——這裡太黑了。太黑了。 

小如,你要接到我這封信,一定告訴我爹媽,讓他們來救我。 
救救我。 

我在孟子市。 

 

10


梅英?肯定是化名! 我丟下信,快速穿上警服。我想越權干一件事情。
這時,電話鈴響了。 
「項強,快到紫蘿蘭咖啡屋!」隊長的聲音。 
「紫蘿蘭?」我本能地問了一句。 
「看你這孩兒!紫蘿蘭都不知?就是離你家沒多遠的那個咖啡館!」隊長明顯有些煩了。
跟領導說話,領導的精神要領會的快要領會的透。 
「好好好!」我應著,那邊的電話就已經掛了。 
「紫蘿蘭咖啡屋會出啥事兒?」我腦子裡一團亂麻,「會不會是我妻子到隊里嚷呼我與小亞的事了?」這樣想著,便出了家門。

下樓時,與回家的妻撞了個滿懷。 
「看你慌哩跟拾炮似的!」 
「你,你不是住娘家不回來啦?」 
「咋著,是我的家,我就不準回來?——誰照你?有案子了慌哩跟鬼似的;沒案子了,也跟鬼似的到處遊盪不粘家。」
「聽說啥了?」
「還用聽說!咖啡館里一服務小姐跳樓摔死了——咋?你們隊長又喊你了?」

「會不會是小亞?」

我心裡一驚,忙從地下室里推出摩托車,發動了,直奔咖啡館去。 

 

遠遠的,我望見咖啡館門前,隊長和其他幾位同志來回走動。

傍晚的秋空如蒸蘢,似乎要漚場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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