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中篇小說《白瓷娃娃》

作者:蘇小白  於 2016-4-27 03:44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中篇小說|通用分類:原創文學|已有11評論

發表於河南省文學期刊《莽原》

 

白瓷娃娃

 

 

1、
  白瓷娃娃不是玩具,是人,一個女人。一個白得像瓷一樣的女人。她叫楊小娣,我們都管她叫白瓷娃娃。其實「我們」也就四五個人,都是差班裡的差等生。媽的,也不知學校哪個孬種生的歪點兒,一到高二,硬是將好端端的班拆開打亂,按他媽最無聊的分數分起了快慢班。「老歪」和我均從班裡濾出來,選派進了樓道盡頭那個由「三十七名男生和三個女人組成的大家庭」里,之所以女的稱為女人而不叫女生,是因其中一位女的三十七八歲了,該叫女人,她姓婁,圓胖子臉,戴著副一圈圈跟指紋樣的近視眼鏡,教英語,是我們的班主任。自然,她很難管得住我們。尤其是老歪,這傢伙簡直是鬼見愁。他生得精瘦、黃黑,溜薄嘴唇很勉強地包著兩顆粗長的門牙,甭看樣兒不強,給女生起外號卻是內行。還沒分班時,班上沒有一個女生他不給起外號的。比較經典且風傳當年整個校園的是「全城停電」和「白瓷娃娃」。「全城停電」是個忘了名字的黑姑娘,早忘了她的名字了,卻至今還記得她的皮膚算是全校最黑的一個。老歪還有個壞毛病,抽煙。瞅,他瘦削得只落細長骨骼的手指又捏根香煙走過來了。
  「白瓷娃娃你倆一個院兒?」
  我正為被分進差班裡懊惱,就沒好氣說:
  「什麼白瓷娃娃?!你他媽才跟白瓷娃娃一個院哩!」
  他「哧」一聲笑了,雞腸子一樣的細手捏了煙往嘴一嘬,一股淡藍的煙縷熏得他眯起一隻眼睛----「喏,就那位----」
  二月的校園濕濕的,發亮。一排機瓦房屋瓦已經泛黑,經了濕的空氣潮起一片黑亮的光,土褐的牆和教學樓之間是一片空地,幾株杏樹開著滿枝細細碎碎的明亮的杏花。杏樹邊站著一個女學生。這個女學生長得細白,白的臉蛋、白的脖頸,白的耳朵隱在黑的發中,像白月芽。她的眸子卻是黑的,黑亮,如兩顆打磨成橢圓的黑寶石。她伸出白蠟一樣柔婉的手勾住一枝杏湊到細嫩小巧的鼻子前聞。
  「白瓷娃娃!」老歪呲著黑黃的門牙叫。
  「白瓷娃娃!白瓷娃娃!」走廊上好多男生跟著起鬨。白瓷娃娃扭過臉吃驚地看了看。楊小娣。我認識。她和我是一個院的。我們院是物資站家屬院。楊小娣爸是物資站經理。我正要垂下頭時,她垂下頭來。我就放了膽看她「四沿齊」黑髮下白脂一樣的后脖。我的眼睛錐子一樣往裡鑽、往裡鑽,想要鑽進花格子衣服內看雪白的肌膚。突然,她猛地仰起脖子,眼不斜視往前走,膩白身體一彈一彈的,滿是傲氣。走廊上起鬨的男生有幾個不好意思往後退,恐怕她看見了似的。老歪將煙頭掐滅,右手食指一彈,煙頭劃出一道弧線,掉在了白瓷娃娃跟前。白瓷娃娃翻起黑寶石一樣的眼珠子,往他這兒瞥了一下,無聲的,輕蔑的,又是不屑的直起眼睛,徑自往這邊走。老歪一下蔫了,縮回伸在走廊外面的身子,兩顆黑黃的大門牙狠狠咬了一下嘴唇說:「靠,這小妮子難泡!」我嘴上沒說心裡說,瞅你那熊樣,還想泡楊小娣!要知道楊小娣在整個物資站家屬院是個了不起的姑娘。她美麗、高傲,功課又好,院里大人小孩都知道人家是北大、清華的苗子。
  
  物資站家屬院在物資站後面,中間一個骯髒的大花池裡面有幾棵不知名的乾花棵外,就是沫沫汲汲的殘枝敗葉,一條從前面辦公處延伸過來的大路,因了這花池的阻止分成了左右兩條小路,沿右邊這條路走,是一排低矮的平房,一間一間,裡面住著站里的職工家屬;沿左邊那條路則是站里大大小小頭目的住房,也是小平頂房子,不過有院落。楊小娣爸楊開國是站里一把手,大大的院落、朱紅漆大門自是與別家不同。白瓷娃娃每天早晨昂著白鵝一樣的脖子從那紅的大門裡出來,紅的大門、通白的皮膚穿著嫩黃花格子布衫、黑的牆、溜牆根一道毛絨絨的草閃著露珠,就像一幅久遠的油畫,很美很美,至今我還清晰地記得。她總是眼睛平視,從不左右地看院里其他人。也不主動與人打招呼,驕傲地來去。而她爸爸楊開國頭髮總是抹得油油的,穿著筆挺中山服,上衣兜掛著一隻鋼筆,腋下夾個黑皮公文包,揚臉出來時左右看看,似乎是有意展示一下自己的經理身份,然後再邁著方步一步步往前院走,很是威風啊。院里的職工與家屬大部分是他的部下,對楊經理自然是笑臉迎的多,主動打招呼說話的多。這就更加突出了白瓷娃娃在我們這群小屁孩中間的尊貴地位。我們是群小屁孩啊,白瓷娃娃她媽是這樣叫我們的。白瓷娃娃的媽個頭矮矮的,身材卻勻稱、皮膚保養得好,說著一口信陽腔兒,人家是南方人,吃穿用度都講究,所以氣質就高雅,所以一看到院里我們這群職工的孩子跟在白瓷娃娃後面有意無意起鬨時,就捏著信陽腔罵我們,這群小屁孩跟著我閨女起鬨啥呢,小心撕碎你們的嘴!我們就垂了頭拖拉拖拉散去了。但從眼的餘光我們看白瓷娃娃一臉不屑的表情,挺著腰身,活像只驕傲的孔雀走去。
  

當老歪這傢伙證實了白瓷娃娃跟我確是同院之後,就不要臉皮的隔三岔五打著找我玩的旗號,來伺機與白瓷娃娃套套近乎。其實老歪這小子,我看出了他的心裡頭早就有泡妞這樣骯髒的想法。他與我坐同桌。婁老師在講台上教語法,他卻在英語本上畫女人裸體。畫了一張再畫一張。有胖的有瘦的。胖的戴眼鏡、大乳房,還點小乳頭,他說是婁老師;瘦的畫得很美,下身畫幾叢細草一樣的絨毛毛,他說是白瓷娃娃。然後,他雙手摟起那畫得瘦的畫,貼在心口上,作陶醉狀。我心裡就難受。媽的,瞅你那熊姿!黃玉米的獠牙還想啃嫩肉,饞著吧你。但老歪卻是臭美得很,總認為自己是周潤發。他斜了眼舒服得一眼一眼翻白,瞅那隻瘦爪卻一手一手地摸索畫上那女人的乳頭呢。我就笑他。笑啥哩?看你那貪型兒!信不信我早晚會泡上她!就你?就我!老歪說行動就行動。他開始一封一封寫情書,然後撈上我這個墊背的,在樓道邊、放學的路上、洗手的水龍頭旁、甚至去公廁的大梧桐樹下,等白姿娃娃。白瓷娃娃走近了,看都不看我倆一眼。老歪忙著整理一下亂如蓬草的頭髮,臉上堆滿嚴正的笑。情書遞過去。白瓷娃娃臉都不扭一下,斜過身跑走。「白姿娃娃,白瓷娃娃!」老歪受了羞辱就開始叫。「你再亂喊,有你好看的!」白瓷娃娃回過頭,白的臉蛋漲得透紅,像染了霞光的白雲朵。「白瓷娃娃!」老歪真夠有種的,就再叫一聲。白瓷娃娃屁股一撅,生氣的,一旋一旋走遠了。哈哈,人家白瓷娃娃人長得漂亮,學習又頂尖,爸還是大經理,你老歪算個什麼角色啊!但老歪不死心。看情書手遞不出去,就丟在郵筒里通過郵發,一封封石沉大海了,白瓷娃娃也很少在校園裡出現了,老歪就趁課間十分鐘往人家那窗檯外面晃悠,自然雞腸子一樣的手還是時不時夾著根燃著的香煙。吸一口,很慢且幅度很大的甩一下胳膊,然後噙住那口煙,故作瀟洒地噴出去。老歪說,不信她白瓷娃娃不扭臉看一下!結果還沒等白瓷娃娃看,校長就作他家訪去了。這令老歪很是惱火。靠!搬動校長來壓我,等著瞧。不過老歪嘴上說是說,在學校到底還是不敢再抽煙再賣酷追求白瓷娃娃了,用他的話說老實了。如果你真信老歪老實,那是大白天往井裡跳。這傢伙啥時老實過?
 

 

2
  老歪又如往常一樣打著找我玩的旗號,叉八著雙腿站在我們院那個花池旁邊了。落日,一點點在火車噴出的濃煙里往下沉。當時,地方鐵路的日子還算好過。主管地方鐵路局物質供應的物質站還算是一個有錢的好單位。昨兒老歪對我神神秘秘地說,如果能將白瓷娃娃泡到手,就是考不上大學,將來工作的事也是不用發愁的。他還說,今明年,他重點任務就是千方百計、排除萬難,一定要將白瓷娃娃搞到手!看來這傢伙已摸透了白瓷娃娃的身世了。想想高中時老歪都那麼有心機,人家能走到政府辦公室秘書這一步,說啥心裡還是挺服氣的。可其時老歪的努力明顯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不說白瓷娃娃擺都不擺他一眼,老往我們院里竄、眼睛老往白瓷娃娃臉上身上或家門口竄,人家爸媽都是過來人,誰能看不出個道道來。見他又叉八著雙腿站在我院花池跟前了,白瓷娃娃她爸楊開國經理,就手一指:你是哪兒的?!聲音像是吼。老歪這傢伙幹啥事,就是膽正。我是學生,來找同學玩的,咋,不興?!找同學玩的,就到你同學家,別站這裡吊兒朗當跟個小痞子樣的!楊開國經理說完,眼睛逼視著他。老歪也逼視他,再逼視一會兒,終於還是怯了,頭一耷拉,趨拉趨拉來我家門口。我笑他。不想,他一下子活潑起來。還擠了一隻眼,壞壞地說,看到了沒,我未來的老丈人厲害得很吶。不一會兒,白瓷娃娃騎著新買的女式二六飛鴿車回來了。白的臉蛋,白的脖頸,一彎黑的頭髮被風吹得往後抑。她根本就沒往我們這裡看,一躍,滿是彈性的肉乎乎的身子下了車。往後讓了讓黑的「四沿齊」,露出白的耳廓,像白月芽。她依著自行車,一隻手伸長去拍那紅的大門。那隻手,白得如道乳白的柔光、不透明的、渾濁的,厚實實的柔光。老歪不動聲了。慢慢扭過臉看。門裡沒有應聲。白瓷娃娃縮回手,嘆口氣站那兒不動了。紅的門。乳白的人。小巧精緻的新式二六車。黑的牆和火苗樣的草。是一幅油畫。一幅油彩欲滴的油畫。老歪訕訕涎著臉過去。走進畫中。老歪扭著小頭展眼往四周看看。四邊沒有其他人。有幾隻花公雞和一隻老母雞。老歪恭敬遞上一疊信紙。密密麻麻的藍墨水寫的字清晰可見。白瓷娃娃乳白的鼻尖一蹙,接過了那紙。一頁一頁當著老歪的面撕。撕碎的紙,一片片落下來。在夕暉里,像低飛的白鴿子。看你還寫看你還寫!。。。。。。白瓷娃娃吐氣若蘭。那聲音乳香、溫潤,如鮮草的氣味。老歪不吭聲。老歪扭回頭。我看見,老歪臉上一行明亮的淚水。不虧!瞅你學習沒一哈、模樣也不咋地,還老想美事!這回該死心了吧。靠,她說要我考上北大再來見她!老歪說。
  我笑得前俯後仰。
  
  我知道讓老歪考北大,等於是損他!這小子全身垛碎再一片片放顯微鏡下找,也找不出一丁點兒北大的細胞。可白瓷娃娃,人家中哇,從小學到高中學習都是大拇指,成績好得呱呱叫。全站職工都知道,楊經理家的妞爭氣、功課好。那次老歪受到奚落之後,脖子一梗一梗走了。沒想到的是,升高三沒多久,白瓷娃娃竟主動找到老歪了。
  白瓷娃娃找老歪是因為一個女人。
  三十多歲的女人。白瓷娃娃抽泣著說,這個狐猩精擾得我家雞飛狗跳。白瓷娃娃說的這個女人,院里的大人小孩兒很少沒有見過的,那女人常穿一件米黃風衣,留一瀑披肩長發,風騷、漂亮。比白瓷娃娃那個信陽媽還洋氣,還高雅。她總斜身偎輛乳白色的女式摩托,在物資站大門口,在白瓷娃娃家門口,與楊開國經理談笑風生。白瓷娃娃的信陽媽起始不在意,笑笑的,看他倆說話。白瓷娃娃哪能在意呢,時間久了,見那女人來家裡,還很甜地叫聲,阿姨好。漂亮女人騎著那輛乳白色摩托車又來院里了。這回她還戴著幅墨鏡,騎到花池邊,她熄了火,從摩托車上一趄身,動作柔婉雅緻地下了車,摘下墨鏡一揚脖子,那瀑長發往後抖了抖,黑緞子一樣。她推著摩托車沿著左邊那條路往前走。她遇見院里的每一位職工家屬都說話,問個好,然後微笑著往前再走。院里知道她的人會悄悄對別的人說,這個女的可不簡單,到過南方,吃過大盤荊芥!她是弄啥的?不知道的人低了聲好奇地問。弄啥的,春秋樓附近「藝術大世界」知道不,人家就是那個美容店的大老闆!年紀輕輕的就做了大老闆,真是中。漂亮女人在我們這群小屁孩眼裡也是能耐人。平時一臉不苟言笑傲氣衝天的楊開國經理見了這個女人就不再像個經理,而是一臉巴結的笑,肌肉撮到一塊兒,臉往前抑伸著,跟黃菊花一樣的很討好的笑。楊開國經理能這樣對她,所以,這個女的一定是個能耐人!我們一群小屁孩正在繞著花池、路邊的樹爭著踢足球。星期天,我們沒事幹,只有這樣聚一起踢足球。可我們立時都停下了。因為,我們看到了漂亮女人。我們的眼一直跟著她走。我們大汗淋漓。用手一勾一勾往下刮臉上的汗水,汗水下去了,臉上留一道一道黑泥道子。漂亮女人沒看我們。靠!這些體面的人,能耐的人,美麗的人,咋都跟白瓷娃娃人家一家有緣呢。我看得是有些羨慕。扒扒揀揀,我們這個院也只有人家白瓷娃娃一家體體面面、交往的人有風度、穿戴齊整,讓人一看都是人上人。漂亮女人很風度地與院里站著的幾個職工家屬打招呼,然後在大紅門口站住了。那扇朱紅的大門,因了她的光彩映出一片暈乎乎的亮、奶白色里透著紅的亮。門開了。只開了一道縫兒。楊開國經理露出一個油光光的頭,見是漂亮女人,先是伸長脖子往四周看看,繼爾撮起一臉巴結的笑,將門打開一扇。漂亮女人像進自己家一樣將摩托推進去。楊開國經理將門關上了。楊開國經理的頭髮亮亮的。我不知咋的就突然想起了我媽說的一句話:人家老楊那頭髮抹得亮滑,就是蒼蠅爬上去也得拄拐棍的。
  

 

3
  天曉得那天白瓷娃娃的信陽媽在不在家。
  反正是從大清早起就沒看見她的人影了。白瓷娃娃的信陽媽是愛鍛煉和乾淨的。她要是在家,是會穿上那件緊身淺紅色運動衣和戴上一雙白手套出來繞院子跑步的。她總是邊跑邊做小幅度擴胸,樣子精緻又玲瓏。她個子小。皮膚卻白。乾乾淨淨的白。要不是眼角紋多些,根本不像四十好幾的女人。她沒有工作。但是由於丈夫是經理,吃穿用度的花銷不用操心,日子過得滋潤,日常總是笑著。遇見同院的人,邊打招呼邊原地踏步跑,手還繼續做擴胸,不過幅度更小,當與人提起她丈夫時,總愛用,「我家老楊呀-----」這句開頭,口氣里很是滿足和恩愛。院里職工家屬有時閑聊時,是會議論起她的。從她們支離破碎的風言風語里,我了解到白瓷娃娃她媽的一些故事。她家是信陽的。這不用說,從她細柔綿軟的口音里便可知道。她原先曾是信陽某學校教師。教的什麼,就無從知道。反正是挺惹人注意的姑娘。家庭條件也不錯,父親是信陽有名的紳士。不過,她父親近幾年好像得了中風或腦血栓什麼樣的病吧,只見她獨個或與楊開國經理一道常常趁了星期天、節假日搭火車往信陽跑。要說她咋嫁到這個遠離信陽的小城市裡,說起來還真是話長呢。楊開國年輕時是個不安份的郎盪哥兒,沒什麼正經職業,可是有幾分才氣會舞文弄墨,能做些個不疼不癢的文章。正是這種才能叫文革造反派頭頭相中了,便吸納他加入了一個叫什麼「火車頭」造反團體。整天沿著鐵路線,天南海北搞大串聯。這時,在信陽他遇見了白瓷娃娃她媽。楊開國也真有那能耐,一來二去,硬是將這位舊時紳士家的千金搞了個肚子大。後來,白瓷娃娃她媽肚子里懷著白瓷娃娃跟楊開國私奔回到小城了。為此,楊開國挨了造反頭頭一頓臭罵,說他沒有階級立場,竟娶資本家女兒做老婆!還被「火車頭」造反團體開除。白瓷娃娃她媽生下白瓷娃娃好多年後才又回信陽娘家重新認親。世上事,大多是富禍相隨。據說,楊開國這份工作和以後當經理都是人家白瓷娃娃她姥爺那個「資本家」給托關係搞定的。所以,在我們這群小屁孩眼裡,楊開國經理對白瓷娃娃她媽那也是好得不得了哇。他不讓她風裡雨里跑著上班掙錢,外面的事啥都不讓她管,像養根嫩蔥一樣將她嬌養在家裡。待她多好啊。
  然而,事情卻沒那麼簡單,事情是會隨歷史推移而變化的。我們幾個故意將足球往楊開國經理家門口踢,我們想過去看看他家院里到底發生些什麼事情。可我們什麼也聽不到。
  「白瓷娃娃回來了!」不知是誰低聲說。
  我們停止了踢球,汗流浹背。我們站那兒不動。微風和落葉中的太陽站那兒不動。不透明的空氣粘粘糊糊的、稠稠的,像有機玻璃一樣。一隻蟬的叫,濃濃往下淌。我們看見白瓷娃娃從空氣的那一端騎二六女式車,明亮、蠟白地過來了。她是那樣白。跟一團白色的香氣樣。往這渾濁的空氣里突。如一隻白蝴蝶,飛呀飛,飛不進這一層膠狀的粘漿。她是那樣用力。她終於過來了。她喘著氣。她喘出的氣、渾身噴出的熱氣,濕濕的、濃霧一樣,淋了我們一頭一臉一身。真好聞啊。是那種乳酪香、花蜜甜,和一點點鮮草的澀與麻。我們被這種氣淋木了淋傻了。我們急忙往一邊退。我們退到路邊退到下水道邊又退到樹後面。我們睜大眼睛看。白瓷娃娃騎著車穿過我們。車輪子碾過下水道水泥蓋的聲音像悶雷,咕隆隆過去。我們的眼睛也跟隨她過去。她很直的往後一揚腿,身子很輕下了自行車,她一隻手讓了讓耳邊黑髮。她伸出手要去拍門,卻停下不動了。她稍稍遲疑一會兒,急遽勾回頭看。她第一次放了黑黑的大眼看我們。那眼漆黑的,像黑夜一樣黑;亮的,像黑夜一樣亮。我們被黑夜的光輝籠罩著。黑夜的光輝滲進我們的內心。有些害怕了。我們一個個垂下頭,稀稀拉拉散開。她寧靜地掏出鑰匙,寧靜地擰開大門,寧靜地走進去。就連搬自行車的動作,都能看出是寧靜的,寧靜得像提起一件輕紗。我們這群小屁孩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吐吐舌頭,突然,我們看見了院里幾個職工家屬臉上的笑。笑意。像烏雲下泄露出的一絲閃電,一閃即逝。蝙蝠,如墜入泥淖的孩子,揸開雙手,不停升降。門開了。一道紅光。朱紅的大門,開了。露出一片乳白。刷白。白瓷娃娃第一次垂著頭,虛弱的刷白,走出了。她無聲。她低下黑夜一樣漆黑的眼。她嘆息一樣跌坐在她家門前的石凳上。無聲無息。她托起下巴,如一尊白蠟像。我們看見她的睫毛上掛著一滴熠熠閃爍的露滴。一聲響,漂亮女人倉皇推著摩托走出了。漂亮女人,倉皇地發動起摩托,嘟嘟,留下一股白煙飛去了。我們看見白瓷娃娃手托著下巴,如一尊白蠟像。一動不動。
  事情發生半年後,在一個星期三下午,老歪雞腸子一樣的手指捏著一支煙捲,一擠一擠眼對我說,黑,哥們兒,搞定啦!
  什麼?
  白瓷娃娃主動來找哥們我啦!老歪猛吸一口煙。

 

4、
  原來白瓷娃娃找老歪是要他幫一個忙的。
  你說了,老歪學習那麼差、又是個精瘦的調皮搗蛋生,要什麼沒什麼,白瓷娃娃犯哪門子神經要找他幫什麼鳥忙哩,這就對了,我也為此事深感納悶呢。但細想想白瓷娃娃和她家這半年多的境況來,還真是讓人有些同情、甚至是可憐。
  白瓷娃娃的信陽媽幾乎神經病了!「嗷-----」指不定哪時候,白瓷娃娃家就放出一聲她媽的慘叫來。接著便是嘭嘭啪啪扔東西、砸東西的聲音。楊開國經理衝出來了。渾沒有先前那經理的派頭了。不是衣服撕叉,就是衣扣撕掉,總之是頭髮亂亂的。有時臉上還有一道兩道血道子。「你再不給那個小X斷,就別再回這個家!」白瓷娃娃媽有氣無力的聲音。院里家屬起開始還到她家勸勸。莫生氣。啥有身子骨重要哩。楊開國經理用手抹拉抹拉一下頭髮:「你們不知道情況,她是在無事生非哩!」家屬們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沒趣味地散開了。「你都叫那小X領回家了,我還不知道啥情況!你說說,你說呀!」白瓷娃娃的信陽媽披散著頭髮來拱楊開國。「媽-----!」白瓷娃娃一聲叫,走過來,叫她媽拉回她們家裡。沒人去勸了。可白瓷娃娃家隔三岔五總要生回氣。關於她們家的小道消息在物資站家屬院也越傳越多哩。有人說那漂亮女人開的「藝術大世界」美容店是楊開國給的錢;也有的說漂亮女人已給楊開國生了個小子哩,等等不一而足。白瓷娃娃照例是那樣白,卻沒有以往那股傲氣的精神頭了;照例是騎著二六女式車來去,但身子卻不那樣飄然了。她總是弓著腰身,頭幾乎是要埋到胸口去,明顯的是頭髮沒先前那樣光潔溜順了。她家的朱紅油漆大門也不如先前那樣乾淨,時常見有一道兩道車軲轆的泥印子。------那是白瓷娃娃沒好氣用自行車輪子撞門撞的。白瓷娃娃開始使小性子,開始搞些破壞性的惡作劇。總之,很明顯的是,在物資站家屬院,白瓷娃娃再也沒有將自己當作是驕傲的孔雀,處處在人前擺出一副高貴公主的樣子了。很明顯,有時她甚至比我們這群小屁孩們還表現的自卑。
  「老歪,你咋治那個女人?」
  當從老歪滿是煙臭味的嘴裡得知白瓷娃娃央求他治一治那個漂亮女人時,我好奇地問。
  老歪嘴唇往上一撩,露出兩顆粗壯又黑黃的門牙-----「毀了她去!」
  我心裡一驚。小心看看老歪。老歪的瘦臉往一塊兒擠,笑了。笑得眼睛成了一條縫兒。
  「跟哥們打個幫?」
  「那還用說,中!」
  於是,我們兩個很英雄氣慨站在白瓷娃娃面前了。
  「現在就去?」
  「現在就去!」
  「讓她知道自己做錯就行了,可別傷害了她。」
  「卸她一條胳膊腿回來!」老歪手捂著嘴,猛吸一口煙,手移開,半天才把煙霧慢悠悠吐出來。
  白瓷娃娃看老歪一眼,又勾回頭看我一眼。眼神,深情又崇拜。
  老歪和我都很興奮,難得白瓷娃娃這樣看得起。走在完成「任務」的路上,老歪說,哪怕為白瓷娃娃死,也值!不就是用彈弓打漂亮女人窗玻璃,幹嗎說得這樣慘烈!老歪擂我一拳,啞啞笑了。

 

5、
想不到的是,在老歪和我隱藏樓頂將漂亮女人美容店漂亮的落地窗打穿幾個洞后,漂亮女人竟成白瓷娃娃的媽了。這使老歪大傷腦筋。靠,拍馬屁拍到馬蹄上,我咋面對未來丈母娘呢!真夠不要臉的,不就是被白瓷娃娃利用了那麼一小次就犯賤到這程度啊。老牛愛嫩草,老丈人的權呀錢呀唉呀呀肥水都要流到外人田了!老歪搓著雙手一個勁兒發感慨。看老歪那不帶丁點含糊大失落的樣子,靠,我算真服氣人家那早熟的人生觀哩!白瓷娃娃進物資站家屬院還是騎著二六女式車獨來獨往,不理閑人半個的,然而,白瓷娃娃的臉明顯不那麼光潔,有些粗糙有些模糊有些不透明,就像白蠟被沙布磨摩了一般。白瓷娃娃的信陽媽回信陽了。走時,白瓷娃娃沒有哭。她媽也沒有哭。她倆都像跟害大病好了一樣的虛脫和輕鬆。院里幾個女家屬卻掉了淚。她們低了聲說,好端端一個家給拆散,多疼啊。看不出白瓷娃娃有什麼疼。她還是照例騎了二六女式車上學、放學,還是照例不去主動與人說話。楊開國經理和漂亮女人不常回家。星期天,我們院里幾個被白瓷娃娃信陽媽罵做小屁孩的還是照例繞著院子踢足球,踢得沒章沒法,踢得熱火朝天。白瓷娃娃家朱紅漆大門關著。白瓷娃娃很少出來玩呀什麼的,我媽見我馬上是考大學漢子了還是沒長進就嘆氣對人說,看楊經理家的閨女總是恁爭氣恁知道學,我是上輩子壞良心了。「好樹不用刮(俗語:修整的意思)、賴樹枝叉多!我家那個不是也一樣!人家楊經理家閨女就是個上北大清華的坯子。」惟一不一樣的是,老打著找我玩旗號的痞子孩老歪不來院里了。因為,那傢伙感覺考大學無望家長托門路走關係送他當兵去了。走時,老歪寄給白瓷娃娃一封寫了三十多頁的情書。

老歪究竟寄沒寄出或白瓷娃娃收沒收到那封情書,至今,我也鬧不清楚。
我更鬧不清楚老歪當兵以後,是一直與白瓷娃娃保持聯繫呢或是那傢伙情有另寄,兩者都有可能吧,總之,在當時從白瓷娃娃波瀾不驚的樣子我看不出一點情況。白瓷娃娃依舊騎著二六女式車上學、放學,很用功、發憤的樣子。
離高考日日近了。我們差班裡的學生今走一個明走一個,眼看看一到上課時間教室里空空蕩蕩的,班主任婁老師也很無奈。我曾分明聽到過她對校長那個瘦老頭說,唉,這個班能出一個兩個中專生,我就滿足了。婁老師說這話的時候,在走廊上,那天陽光很強烈,婁老師胖嘟嘟的臉很紅,瘦老頭背著雙手,也在走廊上,拖著慢條斯理的長腔說,儘力,儘力,只要儘力了,我們就無虧於這個社會。靠,你盡的是讓我們這些差等生趕快滾蛋出校的力吧!為了讓這些人民教師眼不見心不煩,我卷了卷書本,也就回家了。反正老子報的是文課,要的是死記硬背的功夫。離高考更近了。白瓷娃娃似乎有些慌張。我看出來了。她是有點慌張。她白的臉上有了一絲倦氣,像秋天午後的白菊花。黑的眼,也不如先前那般黑了,像夏晚的夜,黑裡面多了些忙碌和疲勞。她騎著二六式自行車來去,車輪子每天碾著下水道的水泥蓋,轟隆隆的響。這響聲,讓夏日空靜的小院突然一陣緊張。她總是很累,背著個大書包跟捆了個炸藥包似的。她真跟拉練的女兵一樣。眼角鼻角都沁出細密的汗。她下車的樣子很沉重,有時簡直是從車上跌落下來。前幾年雜誌上一提起學生高考總愛用「黑色七月」這個詞。從白瓷娃娃看,是夠黑色的,從我看,則是無所謂啦。考上考不上一個逑樣,反正我是差等生。就這樣,我輕輕鬆鬆渡過了那三天。以後的日子就是玩,無拘無束的玩。我們在烈日下踢足球,踢得過癮、踢得無章無法,踢得熱火朝天。白瓷娃娃家的門還是不常開。有時開了,不是漂亮女人出來去公廁倒尿罐就是披散著長發拿一卷衛生紙去解手。白瓷娃娃間或也出來,穿著個花格子短袖一件寬肥的褲衩,樣子無精打彩的,奇白。白得剌眼。白得看不見一絲血色。白得跟張白紙。可是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白的女孩子,使出性子來,簡直跟頭獅子似的。
那是高考成績下來的第二天。我興奮得不行。因為我的分數比預想的高出了許多,這大出婁老師意外,也大出我爸媽的意外。喏,這不,老倆口正興緻勃勃給同院的人傳播我所謂的學習經驗哩。我也從沒有過的受到這些人的高看。昂起了頭。這些學生家長一個個很莊重地聽我爸媽胡說亂講,還一個個點頭稱是,真他媽好笑!突然一聲尖叫,撕裂而出。興緻勃勃議論的人,皆受了驚嚇,陡然默無一聲了。人們詫異地你看我、我看你,咣當一聲,白瓷娃娃家的朱紅漆大門被猛烈摔開。漂亮女人披散頭髮跑了出來。白瓷娃娃尖叫著,揮舞著細白的雙手,瘋子一樣的,跑了出來。好半天、好半天,人們才從眼前事件中緩過神來。紛紛過去勸架。我站在那裡,一陣暢快、一陣憐憫。我他媽的不是個好人!我知道我這是幸災樂禍。
白瓷娃娃高考成績壞得麻繩串豆腐----提不起來。白瓷娃娃又與漂亮女人撕扯在一起。白色的身影。白色的眼淚。白色的尖叫。所有的一切都被白色淹沒。

這場與繼母爭鬥之後,白瓷娃娃更是很少走出家門。
沉浸在親戚、朋友和院里各色人等的讚揚聲里,我覺得他媽的這人真是可笑。我還是原來的我,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改變呀,因為高考有幾門試題剛好落在我努力的範圍內於是弄出了點成績,一圈人看見我的態度卻都在變啊。他們不再反對我喊他們寶貝兒子去瘋踢足球了,也不敢再罵我們是一群小屁孩兒,遇見我了,還一臉笑的主動招呼。聽他們再談論起白瓷娃娃時,態度明顯也在變,甚至還有幾個家長聚一塊兒嘀咕白瓷娃娃的學習方法不好,是死用功。總之,一瞬間,我與白瓷娃娃的地位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更變。好象我成了院里的明星成了一群教育他們子女學習的榜樣。白瓷娃娃倒成了壞學生了,成了反面教材了。靠,想想都可笑。我且享受那瘋狂踢足球的樂趣吧。反正,哪怕我踢得興奮得大叫,驚擾了他們午休,他們也覺得我是對的、是合理的,是正確的。因為,我有高考成績在那裡。他們想讓他們的兒子像我一樣哩。向我看齊哩。什麼都向我看齊哩。於是,我帶領著他們的孩子瘋狂踢足球。從大熱天的中午,一直踢到日頭落西、天色昏暗。這天,我突然透過粘泥泥的汗水、油乎乎的暮色,我突然發現白瓷娃娃潔白地走出來了。從她家的紅門裡走出來。我站那兒不動了。我明顯感覺得她是向我走過來。更加白了。白得跟個女鬼似的。白得讓暮色陡然黑暗了許多。像股白煙。她一步步走近我。
「你知道他的地址么?」
我一愣怔,足球飛過來。一個對手的腳也伸過來。我趕緊盤球走了。臨去時,我看見那股白,輕輕合上了眼睛。

6、
十年後,在由鄭州發往小城火車上我碰見了白瓷娃娃。
那是趟夜晚八點始發的火車。連續幾天為公司商務奔波,很疲倦,原本打算在鄭玩幾天再回去,三點多鐘接家裡電話,說孩子有病。便匆忙買了車票想早一點往家裡趕。實在太倦,一坐車椅我迷迷糊糊就要入睡。突然,眼前晃著一個人影。我的心一亮。白瓷娃娃?白的臉蛋。白的脖頸。還是那樣的白。她明顯也認出我來了。「楊小娣」。她笑起來。「周大豈!」她說著,提一大兜化妝品樣的東西竟徑自過來、竟一屁股坐在我對面。這時,我看出她不是一個人來的。因為,她後面緊跟著兩男一女。我一時無語。實在不知道從何談起。這場麵攤上誰都不好說話的。看樣子,那兩個男的其中一個是她丈夫。便問她:「是不是有了孩子?」「沒有。」接著我便是沉默。她興奮地與那兩男一女誇張地介紹我,並說我們是老同學、是好朋友。「你倆老同學?」其中一個瘦猴樣的男子嬉皮笑臉與我搭腔。「高中同學。你們來鄭辦事的?」誰知,我這一句話點起了那個「瘦猴」的談興。他開始給我談安利產品、談安利如何能讓人發財、長壽,等等。這時,我發現白瓷娃娃幾次都躍躍欲試,想插話與我談。我實不想聽這方面的話題。就有意擺脫那瘦猴,與白瓷娃娃說話。誰知,她開腔也是向我宣傳安利產品如何實用如何有價值。還說加入安利經濟收入怎麼怎麼可觀、這活兒做起來還怎麼怎麼養老。並說,你看我這幾年變化了沒有。我說,變化不大。她蠻正經地說,我一直都是在用這種化妝品。說著晃了晃她膝蓋上的安利產品。這本無可厚非。我知道安利一些產品質量與效用是好的。可是,對於這一話題,對於我來說真是很倦。但他們四個還是輪番向我灌輸。實在頭大。「我去放便一下。」我離開他們出去透氣。火車洗手間窗玻璃沒關,一股涼的夜風,吹來,好爽。我點起一棵煙。
白瓷娃娃上學那陣兒可是驕傲的公主啊。怎麼十年沒見,一見面就給我大談特談這些夾雜銅臭味的話題,還很有慫恿我趕緊入伙的急切願望,實是讓我有些驚異。十年前,雖然白瓷娃娃高考落了榜,但我隱約記得她於當年就嫁給了一個據說是地方鐵路局一位副局長的公子作媳婦了。以後事情不太清楚,因人事變動,楊開國離開物資站,白瓷娃娃一家也從物資站家屬院搬走。搬到什麼地方去了,我也不大清楚。難道這幾年她生活得不好,看她風塵僕僕的樣子,但我轉念一想,不會吧,她明明嫁給一個局長的公子了。那公子再沒能力,想家底還是應該厚實的。正胡思亂想,車停下了。我掐滅香煙,去到座位上。大老遠,我看白瓷娃娃正與瘦猴眉飛色舞談論些什麼,看見我過來了,忙收起一臉笑容,擺出一個寧靜的很做作的姿態來。那個瘦猴背對著這邊,看不到我過來,還揮動著手熱情地說。她很快丟了一個眼色給那瘦猴。瘦猴不狂熱了。這一切,我裝作沒看見。誰知,白瓷娃娃還真認為我沒看見,繼續擺出她那副寧靜的姿態來。哇,我吐!
他們一行四人繼續給我灌輸安利精神。聽得煩呀又煩。車,終於到站了。我拎起包想要趕快逃離。白瓷娃娃卻一下子擋我前邊。邊往前移動,邊勾回頭要聯繫方式。我心想,我就是買你的產品也是買不多的,但出於禮貌,我還是將手機號碼給了她。

白瓷娃娃三天兩頭與我聯繫。
聽她電話里懇切的語氣,我有些不好意思拒絕,便去赴約。在桃園大酒店大廳、春秋樓茶座,她單獨與我赴約,也談些舊日上學時的舊景,可談著談著她總會扯上安利。並不厭其煩地說,不信,你就買些產品回去用用試試。這使我一次一次感覺到她是利用我對她昔日那一份好感來做商業的。不好意思不聽、又不好意思表現沒有興趣。這次,她果真認為我是動心了,臨去時特意叮囑我晚上六點一定要去參加他們辦的一個晚會。
因為實在忙累,回到家我正想躺下讀會兒書,休息一下。手機響了。我立馬意識到是白瓷娃娃的。一看錶,六點一刻了。我騎摩託過去。晚會已經開始。白瓷娃娃是主持人。這是小城做安利事業的一次大聯歡。我找了個角落坐下。一忽兒眼睛適應了這片昏暗。我突然發覺那些坐著的,和台上演出的,好多是高中時上下兩屆的同學。這一發現,讓我吃驚不小。看樣子,這些同學,都是白瓷娃娃拉來做安利的。
「十多年不見了,還認得嗎?」一個穿西服的瘦個子擠到我跟前。
「老歪!」我興奮地擂他了一拳。
他捏著一支煙往嘴前一豎,搖搖,意思別讓我大聲。
「你怎麼來了?」
「你怎麼來了?」不想老歪狡黠地反問我。
我們笑笑。原來,老歪現在政府二科做秘書。他說,半個月前,他在街上碰見白瓷娃娃,白瓷娃娃就纏著他三番五次做工作。
「你參加了?」
「多多少少買一些產品吧。」老歪吸一口煙,「權當是幫她一點忙吧。她離了婚。」
白瓷娃娃穿著稀薄的長紗裙,在台上,學著電視台女節目主持人播報節目。她做得很忘我,很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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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11 個評論)

回復 曾經以為的凝視 2016-4-28 06:31
看了挺難受的。要麼主動跳進泥坑,要麼被被生活踢進去。
回復 蘇小白 2016-4-28 07:28
曾經以為的凝視: 看了挺難受的。要麼主動跳進泥坑,要麼被被生活踢進去。
謝謝賞讀這樣沉重的作品
回復 曾經以為的凝視 2016-4-28 07:48
蘇小白: 謝謝賞讀這樣沉重的作品
說謝,要謝你。讀的人沉重,寫的人也輕鬆不了。在社會上,想高雅不容易啊。讀書越多越痛苦。
回復 蘇小白 2016-4-28 09:26
曾經以為的凝視: 說謝,要謝你。讀的人沉重,寫的人也輕鬆不了。在社會上,想高雅不容易啊。讀書越多越痛苦。
你若喜歡讀這類小說,改明兒我上傳過來別一個中篇
回復 曾經以為的凝視 2016-4-28 09:40
蘇小白: 你若喜歡讀這類小說,改明兒我上傳過來別一個中篇
好啊,那你受累!
回復 蘇小白 2016-4-28 13:17
曾經以為的凝視: 好啊,那你受累!
北京人?
回復 曾經以為的凝視 2016-4-28 20:45
蘇小白: 北京人?
受累了您哪! 我在北京前前後後待過很多次。很愛這座城市。
回復 蘇小白 2016-4-29 05:32
曾經以為的凝視: 受累了您哪! 我在北京前前後後待過很多次。很愛這座城市。
我寫有一本寫北京生活的散文集子,但是沒有出版。
回復 蘇小白 2016-4-29 06:06
曾經以為的凝視: 受累了您哪! 我在北京前前後後待過很多次。很愛這座城市。
已傳來二個小說,一個短篇,另一個中篇
回復 曾經以為的凝視 2016-4-29 07:21
蘇小白: 我寫有一本寫北京生活的散文集子,但是沒有出版。
那肯定會很有意思。

我去北京那麼多次,可惜沒有《北京愛情故事》。我有個阿姨在那。她有三個小孩,老大輝和老二瑋是女孩。非常漂亮。但我太自卑了。那次一起吃飯,我都不敢正眼看。好多年過去,有一次阿姨問我:「你為什麼不追我家老二?」 我一下都傻了。原來這樣的仙女我居然還有機會。如果時光倒流,我想我會去追瑋的。我想我會愛上她的。
回復 曾經以為的凝視 2016-4-29 07:24
蘇小白: 已傳來二個小說,一個短篇,另一個中篇
我等不及了,現在就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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