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卿大有意趣
——談一談「二丫頭」
要說能談點紅樓,原是我不能為的。
這麼一部巨著,一些老先生看了一輩子,談了一系列甚可珍貴的觀點,有時面對,再來談自己的想法會覺得唐突。之所以,我還能有談下去一點的勇氣,在書外是朋友影響,於書內,說得矯情一點,還是一再看過與感染那「二丫頭」的氣度了。
幾年前,我曾在一篇拙文《細品紅樓女子》里,說起過「二丫頭」令我神往的話。曾有朋友看過不大理解,或發郵件,或直接道,「就知道你會挑一個最不起眼的,神往。」大有批評我過於「鑽犄角、走偏鋒」了吧。
其實,我對於「二丫頭」這個人物,是真的喜歡。
偌大一部紅樓夢,看多了富貴場的女子,除了小紅與可卿,還有誰能將富貴看得破的?即便是二人看破,又有哪一個丟得開、放得下的?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
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豪家,轉瞬間,瓦礫一片。如此人間悲喜劇,打小便從祖母那邊聽過無數遍的。「富貴如浮雲,展眼便無蹤」,也是祖母口頭禪。一個京城大家小姐,淪落成鄉間老嫗,晚年的祖母,淡泊與從容。什麼叫追求,什麼是幸福,祖母領會可謂頗深。——「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空。」大約也正是在鄉下的徹悟與恬淡,才滋潤了祖母,平淡閑適活過九十歲高齡。也許是祖母影響,我的內心骨子裡,早便落下了點「淡泊名利」的種子,也便極喜「淡泊名利」的人與事了。
凡事無所爭,喜歡即做;凡欲並不貪,本心便好。
鄉下女子二丫頭,便是這樣的。且看石頭記第十五回,有文字:「寶玉聽說,便上來擰轉作耍(紡車),自為有趣。只見一個約有十七八歲的村莊丫頭跑了來亂嚷:『別動壞了!』——『站開了,我紡與你瞧。』——說著,只見那丫頭紡起線來。」 待聽到有婆子叫,「那二丫頭聽見,丟下紡車,一徑去了。」還是寶玉他們上車離去,「只見迎頭二丫頭懷裡抱著他小兄弟,同著幾個小女孩子說笑而來。」——這樣心態,這樣作為,是斷沒襲人輩那麼惟惟諾諾的,也沒有晴雯輩那般凡做事總要討好,目的性特強的了。原是眼中無一物,不卑不亢;心中無糾結,天真無邪。只本由著心性,大大方方去做自己想做的、要做的事情。——「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便也就從容了。
做事,活人,若能到「二丫頭」這份上,便真可謂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