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
裊過窗前驚得家明底心打了個顫:她是誰?
誰會象少年夢中底她這般熟稔?到底不知是回到少年夢裡或是那夢裡底少年又成為自己,恍惚之間,家明竟將熱水倒在手面上。也忘掉放下瓶子和杯子緊走幾步出來看時她已飄進記者部底門裡,一道若有若無底身影打在家明底心上。不久,家明便知道她是來報社實習;不久,又知道她底名字叫瑾子。
瑾子是大學新聞系底學生。
瑾子業餘時間愛寫詩。
那年夏天,瑾子底髮型始終是「四沿齊」。忘記想到一個什麼小點子,家明硬哄她到永樂小吃城吃快餐。那是個傍晚。天淡淡底發紅,風也是染紅了踩在楊樹枝上盪鞦韆,夕陽如懷孕底少婦穿著拖鞋趿拉趿拉走遠,成熟底背影美得讓人心動。「人真怪!」她吃著雪糕扭過頭看轉盤路上底人流。「咋?!」家明支起車子,手竟有一點發抖。會不會是個錯誤?忽然,病妻底面容一閃好象就在身後,家明忙回頭看時一個小男孩兒拿著只汽球正跑呢。坐下。就如坐在一個美極底新月跟前總覺抬不起眼,是她底美耀得家明有一點點目眩。
要了幾樣冷盤兩杯西瓜汁。
她寧靜地喝著。她頑皮底大眼問到家明。她靜謐地笑笑又搖搖頭。「你有心事?——!」她質問又象是疑問,一雙大眼瞅著家明好一陣兒又埋下了,不住地擺弄手中底吸管。家明別過臉看看窗外。窗外底世界很雜很亂——人流如潮,車流如潮。跳下去或是逃出來?——家明竟禁不住伸過手攥起她底手用下巴輕輕地摁著。她側起臉,眼睛始終垂著。
從此,家明在婚姻之外有了戀人。
從此,她從一個活潑底女孩子變成愛哭底女孩子。眼看看實習期要結束。這一天,她邀家明沿著烏黑底鐵軌走了很遠,走到一個石橋邊底小楊樹林里,他倆停住。她與家明坐下來底時候,小月亮如一枚紅印章蓋下來——這片小樹林就是家明瑾子底了。風,婆婆娑娑,在外面來回走動。她發瘋地吻著家明。家明發瘋地吻著她。家明與她都流下了眼淚。——淚水,把他們絞在了一起。她在家明底掌中如慢慢傾斜底茶花。她躺下底姿勢,如平仄底水流,起起伏伏。當家明和她重新坐起來底時候,星光,一下子折斷;幾片冰涼底蛙鳴,打在林子上空;蒿艾底苦香,瀰瀰漫漫。她哭了。淚水幾乎要把心和家明淹沒。然後,她站起身說這一生底淚水我已流盡你走吧。家明垂下頭盯死腳前底一棵小草。她看家明一動不動,擰身徑自走掉。那晚過後,她見家明如同陌人,有時甚至根本不看家明一眼。
不久,她便不見蹤影。
後來,家明聽說她大學畢業便去了外市一家電視台任編輯,又聽說到她嫁給了當地一個法院院長底兒子,然而這一切均為聽說,到底消息確切否,家明無從知曉。因為,家明也因那場風波與吵鬧不停底妻子離婚了,名聲臭掉,遂辭職獨自去南方某雜誌社打工,後來打工底雜誌社被中宣部取締,一時家明沒有活路,一咬牙便隨朋友一道來到美國。這其間,家明也曾多次打電話到外市底那家電視台,起開始接電話底人問他找誰,他報出瑾子底名字,還真有人說等一等再打來周編輯正接待信訪群眾呢;後來,再打過去,竟然都給壓斷了。家明在美國生活得不順,身份沒辦下來,英語不好,一度曾在華人開底中餐館做零工。一天,家明百無聊賴,喝點悶酒之後,感嘆人生竟都是選擇的錯誤,猛然間就憶起瑾子來,便上網搜索,不想讓他驚出了一身冷汗。——其中,在瑾子底名下,有一條新聞竟是,電視台女編導因參與丈夫買官賣官的腐敗行徑已被檢察院立案批捕!是不是她?周瑾子!該不會是她吧?真的是瑾子嗎?家明仔細讀下去,電視台女編導,法官丈夫,越看越像,果真是的?家明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到後來還是有點相信了。——當家明再一次打國際長途到外市底那家電視台,說要找瑾子時,接電話底人,不客氣地答到,沒這個人!說罷,便把電話掛斷。一時家明浮想聯翩,惆悵莫名。忽然,那年夏天,家明在美國實在熬不下去,毅然乘坐飛機,飛回國內。回到小城那一段日子,家明天天走親訪友,小生活過得蠻滋潤。一天,又有朋友邀他去郊外一家風味酒家聚餐,友人開車過來接他。忽行至人民廣場附近,家明揚眼透過車窗看見廣場內正搞一個省內作家簽名售書活動,主席台上坐著一個女人,乍一眼,樣貌那般熟悉——瑾子?是她!是她!——不可能是她!她不是被抓起來了嗎!家明想讓朋友停車,然而,家明張了張嘴,終是沒有說出。車子,飛馳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