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
豐兒呻出一聲小叫。
栓柱就軟塌塌地滑下來。竹簾兒上的月,一動,爬上一小格兒,白晃晃的光就照亮了栓柱滿面的淚呢。窗檯下哄然一團笑,聽房的頑童雀喳喳跑遠,撂下一牆根兒蛐蛐的鳴,悠悠忽忽,時斷時起。「柱子,我不是姑娘身子,恁嫌棄我不?」豐兒眼盯著「油饃旋兒」形的糊棚,幽惋地說。「你這是為啥?是誰幹的?!嗚——」栓柱用被子捂住頭,嘶啞啞地哭。
栓柱二十。
豐兒十八。小夫婦倆是馬坡沖劉清堂家的第三輩兒人了。清堂老漢在馬坡沖是響噹噹的人物頭兒,有錢吶,原先是賣貨郎蛋兒的,賣著賣著就專營起據說叫一種「檔發」的東西。檔發,其實是頭髮渣兒、頭髮辮,一樁樁齊了,刷亮,梳成把兒的碎頭髮。可這東西值錢,都出口了——聽說外國娘兒們愛美,是用來做假髮的。「山裡猴見不得引頭兒」。沖里沖外的街坊們見劉老漢弄這兒發了家,都跟著學——這幾年,馬坡沖成了檔發窩兒。家家戶戶都有吃有喝有穿有用的,可就是沒有幾個識文斷字的。為啥?小子們十幾歲都去外面收頭髮,妮子們十幾歲都往檔發廠里做檔發,誰還要文化幹啥呢。逢著個災陣兒,村民們都去幾裡外的老槐樹下燒香,求槐樹下住的「槐仙兒」幫忙鑲除災禍。
「槐仙兒」是個外地來的神漢。
不知何時,在大槐樹下搭了個草庵給人算卦,他人有四十多歲,大長臉,整天眼眯縫著,不大言語。「算得可投了!」——劉老漢到那說那:「我算真服,我倆又從不認識,他說我背上有個瘊子,揭開衣裳一看:真哩!神啊神啊。」劉老漢都說服,大家都服了。於是「槐仙兒」大名遠播。於是「槐仙兒」的草庵變成了小樓,氣派得很嘞。
豐兒和孫子栓柱的媒,定住年把子了。
暑天一過,劉清堂老漢就思謀著將孫兒的婚事給辦了。雖然拿不來結婚證,按莊稼戶的風俗娶來,也算是了卻一樁心上事。這天,劉老漢找到「槐仙兒」給扣扣八字,擇個「好兒」。那「槐仙兒」眼睛一閉,速喜留連赤口空亡,神神叨叨一大套,雙目一睜,竟說豐兒是白虎命——克夫的。劉老漢急了,送過去三千元要「破法兒」。「槐仙兒」說要豐兒到槐樹下洗三天三夜心,將精氣洗去就中啦 。
「是那『槐仙兒』糟蹋了我!」豐兒嚶嚶地抽泣「你咋早不說?!」栓柱把被子一掀,坐起來。「我怕丑,再說那『槐仙兒』說了要是讓人知了,就不靈驗了。為了你,我——」「日他娘!什麼狗屁仙兒!——我去燒死他那個狗妭的!」栓柱跳下床,穿上短褲出了門。
不一忽兒,幾裡外的半天上騰起一團大火。
火光耀亮馬坡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