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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秋月

作者:蘇小白  於 2015-9-27 00:09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原創文學|已有4評論

故鄉的秋月

 

眼見又是中秋,驚回首,充當遊子算來已五年。

呀,太匆匆!且允我掩門、且允我倚窗、且允我獨自個兒執杯酒——樓前月,你可是故鄉那一輪?

 

故鄉月,在小橋。

小石橋跨在村東小溪兩岸邊,一岸連著綠的玉米地,一岸接著褐的小寨子。秋月,從玉米田升起來,像盤黃橙橙向日葵,幾隻蝙蝠,來回飛。玉米們頭頂花手巾,風一吹,花粉盪起來,如金塵,而月亮更見高、更見亮了。田邊樹是黑的,林里村落是黑的,惟有橋下的溪水,銀子一樣,歡快奔遠去。溝里是不見月光的,儘是金紅霧氣,水是清的,泛著如練月華,似細魚的鱗,閃閃,打朵旋渦逸進水底里。水底的花石頭,隱約可辯,如鵝卵、如鴨蛋,一律浮著水暈,虛虛晃動,像是活的。秋月又高,直照進溪底。水裡便有一個月亮,天上還有一個月亮。這時,霧氣全散了、沒了,到處是明晃晃的月光,溝里小楊樹、小楝樹,俊俊挺挺,彷彿下河洗澡的村姑。村姑是有的,她要麼在溪邊洗衣、要麼坐橋墩想心事、要麼一邊辮辮子一邊唱歌哩——

「一根手巾織得新,

哥哥那天進了俺家門

。。。。。。」

 

故鄉月,在稻田。

稻田在村北河畔。北河,其實就一條從西流向東的小溪。水是泉水,源頭為西邊葦子地一泓泉源;溝彎彎曲曲的,當然是泥溝,導著薄薄泉水流入東邊小溪里。小河溝總長不足半里,因為在寨子北邊,村人就叫它「北河」了。河邊田地水位低,便種稻子。一輪秋月升起來,照著小小稻田,和稻田間明晃晃的水。幾隻青蛙沒命叫,叫聲使這片稻田更幽寂,一時蛙聲靜默,能聽到潺潺流水響和草地里的蛐蛐鳴。忽然稻田裡「嘎撲」一下,飛起一隻白鷺鷥,像個穿白衣的女鬼,嚇人一跳,它拍拍翅膀飛遠去。村人大多不敢一人夜晚來北河,因為北河北邊是片亂葬墳,東邊呢又是寨子的墳地,惟有德成伯敢來,德成伯拿手電筒,東照照西照照走來了。他要看他家的魚塘。他家魚塘在稻田中央,三間房子那麼大一塊地兒,月亮下,靜閃著藍光。有幾年秋晚,我常常跟德成伯後邊,去北河稻田玩。我們坐田邊大白楊樹下,風吹著楊樹葉子嘩啦啦響,彷彿很多人拍巴掌。高高秋月,在風之上,兀自的亮。間或傳出幾聲水鳥啁。魚塘里的魚遊動了。趁月光仔細看,能依稀可辯稻禾間有兩隻水鳥在壓蛋呢;塘里小魚,也時不時露出或銀或墨的脊來,拖幾條細水紋,從這邊游到那邊去或水裡一沉不見。德成伯便講故事給我聽。德成伯講,那一年山北來了群鬍子,騎高頭大馬,手拿大刀和鳥槍。。。。。。

德成伯講故事的時候,我緊偎他身邊。——現在德成伯已去世十五六年。

 

故鄉月,在水渠。

水渠架在村西麥田上。一渠水,如一溝涼涼月光,透明,潔凈,從豁口處瀉露了,如流瀉出一灘白玉。麥田是褐綠的。渠水是瑩白的。夜色卻是金的。扎短辮子的小妹,手握鐵杴在澆麥。她站在麥田中央,扁起褲腿,小腿白如剝皮的嫩柳。流水不遠處漫濫了,她速速跑過去,揮起鐵杴,杴忍上映著月光。月亮,離開卧有三四隻麻雀的電線,電線微微一顫,一隻麻雀「剌楞」飛遠去。田頭小路上走來一位青年的身影。短辮子小妹一揚臉看見,裝作沒看到,甩一下辮子去田那邊了。

「紀妮,紀妮」青年喊。

短辮子小妹一扭頭,嗔他一聲,「喊啥哩?」荷起鐵杴,裝著氣嘟嘟的樣子走過來。青年搓手笑。

「傻樣兒!」短辮子小妹身子一擰走開,坐在水渠上,雙腿伸進渠水裡,月光一樣透明的流水,一跳一跳,劃過她的白腳脖。

 

故鄉月,在葦邊。

白頭髮蘆葦盪在村南潁河邊。河水清且漣漪,秋月朗照,宛若撒下一河的小珠貝,暗綠,金紅,而河岸一溜細沙卻是乳白,跟滾鑲銀邊似的,根根蘆葦沿河擠涌,低風壓來,白的蘆花便如鴿群一樣翩翩欲飛。一片兩片蘆花飛起來,背向月亮遙去,起初是一點二點白,而後泛金,再就是褐的,沒進瓦灰矮雲里。天上是有雲的,月亮邊沒有,雲的顏色依月亮近遠漸次為玉白、銀灰、青藍和淡紫。月,卻是景德鎮產的小瓷碗,晶瑩剔透,叩之欲響,有響聲了——那月光不是脆吟吟的了?月的聲音浸淫水裡,如薄冰扎進水裡,河水便開始寒。水有寒氣了,不遠的拐彎處浮起一層淡霧。霧散開來,水的顏色便一律幽暗,只余墜月處,晃眼的明,像掉進去一盞明燈。蘆葦在風裡,聚聚散散,聚時仿若鼓涌而來的潮汐,「嘩」的又散去,中間有裂縫,能看見根根葦子是那麼韌。很有幾年,我跟了母親去潁水邊等晚歸的父親。那些年,父親遠在城裡工作,每周末才能回家一次,我總是依母親身邊,如株小草偎依青葦,一併佇立寨門翹首遠望。

——父親從蘆葦盪那邊的高田上過來了。父親的身影,在月亮下,總是顯得那麼瘦長。

 

故鄉月,在小院。

農家小院改不了木板門土圍牆,那些年,祖母圍著圍裙喂罷雞,封罷灶火托著小油燈領我回廂房睡去,月亮就已經爬上小院里那棵苦楝樹。楝葉落稀,然而枝上還有一片兩片的,月亮爬進去,渾如一隻毛絨絨的鳥卧進楝窩裡。細枝與細碎的葉孵著月亮,月光就滲下來,如細細的沙,一抹一抹流進院里。院里的月光便有厚有薄,也有地方沒有的,那是大笨槐樹底兒下。母親正在那裡擇花生。一大堆剛從地里拉回來的花生秧子,上面結滿玉粒似的花生。花生的青香溢出來,飄滿一院子,又翻牆到院外去。牛眼裡一顆月亮。羊眼裡一顆月亮。水缸里一顆月亮。祖母從廂房裡走出來。我也躡手躡腳跟出來。祖母原以為哄我入睡了,就出來幫忙擇花生。

我悄悄躲祖母身後邊,祖母擇一串花生放下,我悄悄抓起來就吃了。祖母耳背,聽不到我吃花生的聲音,但祖母終還是覺著不大對勁兒,慢慢扭回頭找。我偷偷躲花生秧子後邊去。

母親忍不住笑起來——月亮,升高了。


呀,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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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4 個評論)

回復 shen fuen 2015-9-27 00:14
故鄉月,在心裡......
回復 蘇小白 2015-9-27 00:35
shen fuen: 故鄉月,在心裡......
是啊,一直在心裡,揮之不去:)
回復 曬網的漁夫 2015-9-27 21:10
故鄉總有迷人月……
回復 蘇小白 2015-9-28 07:44
曬網的漁夫: 故鄉總有迷人月……
謝謝雅訪賜評,中秋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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