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最近有意加入TPP,時評人吳亮則認為,分析當下台灣的現實形勢,台灣謀求加入TPP是基於政治和經濟雙方面的利益考慮,然而台灣加入TPP的五大障礙也是顯而易見的,或許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10月5日,TPP(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談判甫一通過,台灣行政院發言人孫立群就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台灣已經初步完成法律法規的梳理,希望在TPP開放第二輪談判時申請加入。緊接著,蔡英文在訪日時也表示希望台灣能夠加入TPP。台灣表態願意加入TPP並不是一項新聞,早在2011年,馬英九政府在《黃金十年戰略規劃》中,就提出台灣要力爭在十年內加入TPP,可見台灣對於加入TPP謀划已久。台灣為何不遺餘力地擁入TPP懷抱?台灣申請加入TPP的前途命運如何?這對兩岸關係有何影響?這一系列問題對把握兩岸關係、中美關係和亞太地區格局的走向都十分重要,值得決策者關心、關注和妥善應對。

台灣準備入TPP
理性分析當下台灣的現實形勢,台灣謀求加入TPP是基於政治和經濟雙方面的利益考慮。民進黨和國民黨均表態支持加入TPP,表明政黨政治的政策分界並未體現在TPP議題上,台灣加入TPP在島內具有相當的民意基礎。
(一)經濟訴求:以簽訂自由貿易協定提振本土經濟
從經濟角度來看,台灣加入TPP符合其發展外向型經濟的島國特點。台灣地理狹長,島內自然資源有限,本土市場狹小,一直以來均以國際貿易立島。積極開拓國際市場、發展外向型經濟是台灣成功的歷史經驗。上世紀60-70年代,台灣受益於國家貿易體系的擴張,成功獲得了經濟騰飛。一直到1988年以前,台灣GDP平均年增長高達8%,其快速發展令全球矚目,被譽為「亞洲四小龍」之一。
此外,台灣的經濟一直受國家貿易環境影響較大,當前國際外需衰退對台灣衝擊很大。台灣的地理位置和資源稟賦決定了台灣經濟外向型擴張發展的特性,這也可以從國際經濟危機對台灣的衝擊中看出,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使得台灣GDP年增長降至3.47%,2008年的美國金融海嘯使得其GDP年增長降至0.73%,第二年甚至變為增長-1.93%,可見國際貿易需求銳減對於台灣經濟體的衝擊相當嚴重。
正因此,通過簽訂更多自由貿易協議,可以進一步拓展台灣外向型經濟的發展空間,這對於提振當前台灣經濟至關重要。為拓展台灣經濟發展的空間,馬英九政府在任內積極推進外向型經濟發展,其中與大陸簽訂兩岸經濟合作協議(ECFA)和謀划加入跨太平洋戰略經濟夥伴協議(TPP)是兩大戰略支撐。其中ECFA協議於2008年簽訂,並在2010年正式生效,當年兩岸出口貿易大幅增長,台灣經濟扭轉頹勢,GDP年增長高達10.88%,是近20年內台灣經濟增長率首次超過10%之上。這激勵了馬英九政府進一步推進對外貿易戰略的決心,2011年,馬英九政府正式提出《黃金十年規劃》,其中明確提出台灣要力爭十年內加入TPP協議,並責成「經濟部」以韓國仁川為藍本進行政策的前瞻性研究。隨著2011-2013年台灣平均經濟增長率回落到2.57%,台灣當局亟需通過簽訂新的自由貿易協定來推動本土經濟的活躍。當前台灣與大陸的服務貿易協定推進受阻於本土「反服貿」運動,因而謀划加入TPP成為更加迫切的經濟需求。
(二)政治訴求:參與國際事務,改善外交孤立格局
從政治角度來看,台灣申請加入TPP既可以在大陸和美國之間的地緣政治中尋求獲得最大化利益,同時還可以獲取參與國際組織、國際事務的政治意義。
2016年為台灣的大選之年,兩黨在重要議題上存在博弈競爭的訴求。民進黨一直炒作要降低台灣對於大陸的經濟依賴,謀求經濟和貿易夥伴的多元化,民進黨候選人蔡英文多次表示民進黨長期支持台灣加入TPP,甚至在2015年10月6日前往日本,遊說日本支持台灣加入TPP,國民黨候選人朱立倫也呼籲蔡英文在日本訪問時爭取日方高層支持台灣加入TPP,兩方在選舉重要議題上的緊逼表態意味十分明顯。因此,台灣加入TPP已成為大選前兩黨博弈的重要政治議題,兩黨都需要對此問題進行回應和表態,以謀求最大的選舉利益。
當前台灣對外交往的機會匱乏,更多是參與經濟組織。比如台灣目前是亞洲開發銀行(亞銀)、世界貿易組織(WTO)、亞太經合會(APEC)的成員,也是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或經合組織的觀察員,但台灣在政治上參與國際事務十分有限,台灣的邦交國家大部分是發展中小國,台灣最大的貿易夥伴日本、美國、東盟和澳大利亞等國家都沒有與台灣建立正式外交關係。
因此,增加台灣加入重要國際組織的機會一直是台灣政府所努力追求的一項政治目標。而TPP作為美國重新平衡亞太政治經濟格局的政策工具,本身帶有孤立中國的複雜政治含義,因而台灣積極謀求加入。即便台灣申請加入TPP談判最終未獲成功,但是通過與其重要貿易夥伴進行貿易協定的談判,也能夠實現其參與國際重要經濟事務、改善外交孤立格局的政治目的。
台灣謀求加入TPP的五大障礙
雖然台灣政界人士表態希望台灣加入TPP,但是整體工作離正式啟動還面臨諸多的不確定性。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加入TPP是一項十分漫長的系統性工程,從最早2005年新加坡、紐西蘭、智利和汶萊發起創建TPP肇始,再到2010年TPP開放第一輪談判申請,再到2015年TPP在美國亞特蘭大召開部長級會議,12國政府談判代表歷經5年之後才達成TPP基本協議,可見TPP的貿易談判是一項十分繁重的工作,是一個十分複雜的利益博弈過程。仔細審視國際形勢,台灣加入TPP還存在諸多障礙。
第一,台灣加入TPP存在國際關係障礙。雖然TPP是一項開放的自由貿易協定,任何國家或地區都可以自主申請,但是缺少大國支持仍然會使得前期申請和後期談判工作步履維艱。TPP是一個由美國主導、日本和新加坡等12國參與的自由貿易協定,其中美國和日本的態度十分關鍵。但目前為止,美國並沒有表態支持台灣。在2015年10月1日第九屆台美貿易暨投資架構協定((TIFA)會議上,美國貿易代表署副貿易代表官員何禮曼(Robert Holleyman)先生在被問到美國是否支持台灣參與TPP第二輪談判時,他甚至直陳「時機未到」。而截至目前,日本高層也尚未就是否支持台灣參與TPP第二輪談判表態,蔡英文因此於10月6日奔赴日本,遊說日本國會高層支持,但至今尚未獲得高層明確表態支持。若缺少美國和日本支持,台灣加入TPP的過程註定十分坎坷。
第二,台灣加入TPP存在規則標準障礙。雖然目前台灣宣稱已經完成對島內法規與TPP國際標準之間的差異比對和修改評估,但事實上,TPP文本一直處在未公開階段,最終的協議文本仍待公布,從目前的資料來看,TPP協議文本是一項准入標準特別高的自由貿易協定,比如美國堅持在TPP中要求「允許個人投資者可以在國際場合起訴主權國政府」、要求「企業保障十分高的勞工保護標準和環境保護標準」、要求「對國有企業制定出全面的規範規則」。許多條款將是自由貿易協定談判史上最嚴格的標準,台灣的本土法律法規是否能夠最終修改符合「國有企業的市場化運營標準」、「知識產權保護標準」和「進口原產地標準」,在一定程度上還存在不確定性。
第三,台灣加入TPP存在本土利益集團障礙。台灣島內的農民和農業機構是台灣一大利益集團,他們與地方政治派系存在密切的聯繫,目前台灣與美國在進行台美貿易暨投資架構協定(TIFA)談判時,就針對進口美國牛肉問題和進出口農產品問題存在諸多爭議。由於美國的農產品享受美國政府補貼,而台灣農產品並不享受政府補貼,TPP將對台灣本土農業衝擊很大,本土農業利益集團強烈反對進口美國牛肉和國外農產品關稅將至為零,這是台灣能否順利加入TPP的一大風險點。
第四,台灣加入TPP存在民粹主義障礙。目前台灣政要多次呼籲台灣加入TPP不僅僅是對大陸態度進行試探,也是對本土民眾輿論進行引導和動員。台灣社會自2008年以來就在討論台灣是否應加入TPP,但是島內學者專家對此一直存在不同爭論,民眾對此也存在態度差異,特別是關於農產品問題、美國牛肉進口問題、產業轉型和服務業衝擊等問題的矛盾一直難以調和。TPP是一項各方面准入標準遠高於ECFA的貿易協定,比如ECFA對台灣的產品出口有讓利,但是TPP不僅對台灣產品出口無讓利,而且要求台灣對95%的貨品進口免除關稅,免稅貨品超過10000項。此前,兩岸ECFA服務貿易協定的在談判和立法過程中尚遭遇了民粹主義的百般阻撓,更何況是要求更為苛刻的TPP協定談判,其談判過程勢必也會遭遇民粹主義的干擾。
第五,台灣加入TPP存在政治周期障礙。TPP的談判需要遵循一定的組織程序,必須在第一論談判完成之後再開放第二輪談判申請,同時談判需經歷一個漫長的國際磋商過程。目前12國曆經5年,雖然在部長會議上達成TPP基礎協議,但是各國還需要經過國內立法程序,一旦某大國的立法機構駁回了談判協議,理論上談判最終文本還存在一定變數。各國立法程序也是一個漫長過程,預計TPP將在2016年開放第二輪談判申請,而2016年又是台灣的大選之年,國民黨和民進黨都會投入主要精力在領導人選舉之上,而領導人換屆和施政綱領制定也必然經歷一個周期。領導人換屆之後,政治選舉的壓力減除,新的領導人對於台灣加入TPP的真實想法如何尚不可知,屆時具體推進政策目標的緊迫度可能就隨著選舉成功而有所削弱,同時台灣與韓國在加入TPP過程中存在潛在競爭,台灣與部分現有TPP成員國在產業結構和經濟模式上也存在競爭關係,這都使得貿易協定談判變得異常複雜,充滿不確定性。
對兩岸關係和中美關係的可能影響
從短期看,台灣島內市場狹小,必須發展國際貿易,而當前受到經濟不振和政治選舉雙重因素的疊加,台灣政界對於推動台灣加入TPP比較積極;但是從長遠看,TPP是一套准入標準極高的自由貿易協定,台灣的市場發育水平、產業成熟度、社會法制環境和政治穩定性對於其能否成功申請加入TPP都有一定影響,未來其申請道路註定會經歷坎坷,而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是,台灣謀求加入TPP對兩岸關係和中美關係會產生一定影響。
台灣謀求加入TPP對於兩岸關係影響較大,會進一步刺激中國大陸給予台灣經濟優惠。中國是過去三十年國際自由貿易體系快速發展的受益者,然而當前美國主導TPP,試圖繞開中國,繞開WTO,建立亞太地區的自由貿易區。對此,中國有五種應對策略:其一,加入TPP,主動謀求融入美國主導建立的亞太自由貿易區;其二,向西發展,建立中國與歐洲的自由貿易區;其三,另起爐灶,在東亞建立中、日、韓自由貿易區;其四,向南發展,建立港、澳、台、大陸、東盟的自由貿易區。
對於第一種策略,美國提出的包括改進國企治理和允許外資投資人訴訟主權國的高標準,這對於中國而言難以接受;對於第二種策略,歐洲目前對於與中國建立自由貿易區並不積極;對於第三種策略,中國和日本的政治外交關係影響著中、日、韓自由貿易區的建立;而對於第四種策略,台灣謀求加入TPP則是對這一戰略的重要打擊。台灣會藉助其在中美關係中的獨特地位,倒逼大陸在兩岸貿易和經濟合作中給予台灣更大的優惠,大陸則應通過與韓國深化自由貿易協議合作,倒逼台灣做出適當妥協。台灣謀求加入TPP在短期內不會成功,但是會始終成為台灣謀求在兩岸經濟合作談判中獲取更大利益的一個籌碼。
台灣謀求加入TPP對於中美關係影響較小,不會上升為中美外交博弈的核心議題。中美之間核心的外交議題仍然是反恐合作、雙邊貿易糾紛、中美投資協定談判、南海問題、朝核問題等,台灣加入TPP並不會導致中美關係發生大的變化。美國雖然提出「重返亞洲」的戰略,但是並不意味著中美之間的衝突會增多,事實上中美關係中的共同利益仍大於分歧。雖然美國可能會將台灣加入TPP作為制衡中國的工具,但是台灣經濟體的特性決定了台灣無法脫離大陸經濟而發展,即便台灣最終成功加入TPP,台灣的有識之士也不會放棄與大陸深化經濟合作。
TPP是一個複雜的國際區域間貿易組織,內部美國、日本、澳大利亞等大國之間的利益分歧很大,比如日本在糖、豬肉、牛肉、奶製品等農產品是否完全免除關稅的問題上與美國爭鋒相對,澳大利亞在是否允許個人投資者可以在國際場合起訴主權國政府的問題上也與美國多次爭辯,自由貿易區內部的矛盾衝突制約了未來美國「重返亞洲」戰略的有效執行。未來中國可以通過簽訂雙邊和多邊自由貿易協定、強化中國與東盟、日本、韓國的自由貿易區建設、推動WTO在推進全球自由貿易談判中發揮更大作用等措施,對沖美國推行TPP的國際政經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