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兒將被子在溪水坑中鋪開,讓秋鳴坐在裡邊,一邊玩一邊洗澡,秋鳴潑著水,一會坐、一會躺,忽地一翻身像狗一樣手腳並用遊了起來。「冬梅!秋妹還會游水哩,是狗扒式!」「真的?」冬梅從上面伸出頭來:「哎呀!不好了,山洪來啦!快上岸!快上岸!」冬梅一伸頭看見小溪上面一堵牆式的山水,卷著翻滾的浪花正衝下來,不由大急喊道。翊兒聽冬梅那驚慌的呼喊,趕緊將秋鳴抱過,抓起被子就往岸邊趟,哪裡來得及呵,那暴哮的山洪泰山壓頂似的撲來,翊兒只來得及對秋鳴說聲「抱著我」,便被山洪沖了下去。翊兒一手摟著緊抱自己脖子的秋鳴,一手死死抓著被子,隨水東碰一下、西撞一下,一會兒浮上、一會兒又被卷下,因手不能動,只得用雙腳拚命的拍打掙扎。 掙著、掙著,突然順流的身子剛一沉,又被一股大力拉起,翊兒正覺奇怪,一睜眼,發現頭又露出了水面,迅速往四周一看,才發現原來是自己抓著的被子被一棵大樹的樹枝給掛住啦,於是趕緊一拉往大樹枝靠去,「秋鳴、秋鳴!」翊兒害怕秋鳴出事就即刻使勁呼叫,秋鳴終於聽到了,一甩頭睜開了眼,心有餘悸的望著哥哥,翊兒這才放心了。
說也怪,那山洪來的猛去的也快,不一會水退去小溪又恢復了原貌,只聽冬梅焦急哭喊著的聲音從小溪上邊傳來:「翊哥哥!秋妹妹!翊哥哥,秋妹妹!」翊兒和秋鳴聽著一齊應道:「冬梅!我們在這兒!」冬梅聽音,連蹦帶跳從溪邊跑來。「呵呀!嚇死我了,你們怎麼爬的哪么高哇!」冬梅仰著脖子,終於發現在一棵高高大樹上的哥哥與妹妹。等到翊兒、秋鳴慢慢從樹上溜下來,冬梅又悲又喜,一會摟著哥哥,一會又摟著妹妹,最後三人摟在了一起,在溪邊轉啊、轉啊,冬梅睜開一雙大眼睛瞧著哥哥妹妹,那悲痛的眼淚換成了欣喜的熱淚。秋鳴仍然抱著哥哥的脖子不放,像冬梅姐姐一樣也愛上哥哥啦,哥哥那環抱自己的手臂,就是自己平安的港灣呵!
這一番突然來臨的生死搏鬥,翊兒覺得自己又長大了,我是哥哥,我一定要保護好我的冬妹和秋妹。翊兒把二人放下,將百家被在溪邊展開:「來,我們快來感謝彥兒和他奶奶,這次若不是這被子掛在了樹枝,我和秋鳴就不知會怎樣啦!彥兒說這被子能逢凶化吉、避邪去禍,果是如此喔!」三人便對著那被子不停地磕頭作揖。
冬梅將篝火燒的旺旺,架起樹枝烘烤那濕濕的被子,她發現那花花綠綠的被面窩在裡邊的縫合線頭不易烤乾,就將被子來了個裡外翻,當冬梅重新將被子涼上樹枝架上時突然叫了起來:「哥快來看,這紅綢裡子上還寫有字咧!」「真的!」翊兒和秋鳴都跑過去看。可不,那一行行的小楷隸書清晰可見,「以前怎麼沒發現呢?」翊兒問,「我那時以為是紅綢上織的暗花,這一翻開才知道是寫的字。」「好,讓我來認認:『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復坐,吾語汝。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大什麼云:無念什麼祖,什麼修什麼德。』我知道啦,這寫的是先賢孔子說的話,不過有些字我也不認識,你們想不想認字呀?」
「想!」冬梅和秋鳴齊聲回答。「好,這算是彥兒和他奶奶送給我們的課本對不對?我認得的我教你們,不認得的,對,在路上問那些寫字先生,問明白了再教你們,好嗎?」「好呀,好呀,這一路上不光可玩,還可認字啦!」秋鳴拍手笑了:「我爹媽教我姐姐認了字,就是沒教我,這下我就可趕上姐姐啦!」翊兒幫著冬梅將那百家被拉平,拿起被角看了看,「哦,這裡寫著楊祖德修錄,是彥兒祖父抄寫的哩,那可有年頭啦!彥兒和奶奶太好了,來我們再一齊呼:謝謝彥兒、彥兒奶奶!」當晚冬梅煮的麵糊糊也好吃極了,只是三人沒瓢勺,只能用大樹葉捲成筒,以小樹枝穿綴起來當瓢搯著吃,那吃相十分有趣,因為一不小心那糊糊沒進了口,卻流進了脖子。
第二天秋鳴發燒感冒啦,那冷冷的山水連大人都受不了,何況三歲的秋鳴。翊兒和冬梅慌了,這前不挨村后不著店的山道里要找郎中難啊,「要有點生薑就好了,把它燒熱了擦肩頭、擦背,然後熬成薑湯趁熱喝下,被子捂著一發汗就好啦,我得病都這樣治過,可惜我們沒有。」「那我們快上路,遇上人家去討點。」
翊兒揹著秋鳴拉著冬梅趕緊上路,走了一兩個時辰總算看到一戶人家,當翊兒向開門的女人述說因由討要一片生薑時,那女人嘆口氣道:「家裡只種了些糧食,沒種菜,生薑要用錢去集市才能買到,而我們這些山裡人家掙不了錢,所以都不備那東西,還是趕快翻過山嶺去茅茨畈找郎中看吧,不過那郎中可是要錢的。」
翊兒與冬梅見如此只得繼續趕路,傍晚終於到達婦人所說的茅茨畈,將早已關門的郎中屋敲開。還好,這郎中來者不拒,給秋鳴把了脈、摸了摸發燒的額頭,又看了看舌頭,便開了三付中藥。郎中問翊兒怎不見大人來,翊兒說我就是大人啦,郎中笑了:「你才多大啊,怎算是大人呢?我給她看了病抓了葯是要收錢的呀!」「不瞞伯伯,我們和大人走散了,正要去洛陽尋找哩,不知伯伯要多少錢?」「哦!還要去洛陽,就你們三個小傢伙?一付葯五個銅錢,三付十五個銅錢,再加診費五個銅錢,一共二十個銅錢,你們有嗎?」翊兒將錢袋交給冬梅,冬梅抓了幾把就不抓了,那郎中一數才十五個,「沒啦?」冬梅點了點頭,將空空的錢袋舉給郎中看,郎中見狀往後面瞧了一眼,退了五個銅錢給冬梅,示意他們快離去。翊兒知道郎中同情他們只收了半價,連連給郎中作揖,正準備離開,不想卻見一個胖胖的婦人不知何時堵在了門口。
「哈,你想作好人?讓老娘一大家喝西北風哇!看病拿葯收錢天經地義,人人都不給錢,我就吃你的肉!」這婦人一邊指著郎中罵道,一邊將冬梅手中的錢袋奪去,伸手將那五個銅錢拿了去。「看你仨人小,還差五個就算便宜你們啦!」說著氣唬唬的讓開道,翊兒、冬梅實在沒錢了,只得低聲下氣連連說對不起、對不起,溜出了門。
三人在一片空地里架起火給秋鳴熬藥,翊兒道:「瞧那女人多凶,說的多難聽。」「唉,人家也有難處,只要我們把秋妹病治好了,就不要去計較啦。」「不過那郎中伯伯倒是好人,只可惜這好人管不了他夫人,多沒臉面。」「去去去,人家少收了咱們五個銅錢,你不謝謝人家還說怪話。」「是是是,還是冬妹脾氣好,只念人家好處,不計人家的短處。」冬梅笑了。
秋鳴的病好了,包子糊糊和燒餅也吃完了,更倒霉的是這一路不見水溪,撈不到魚蝦,路邊的野兔似也跑的光光。翊兒問冬梅怎麼辦?不能光喝野菜湯呀。「我們去向好心人家討點吧。」「若人家不給怎麼辦?」「那就換一家討唄,世上總有好心人。」「對,世上有那胖婦人也有那好心的老郎中,不過我覺得難開口怎麼辦?」「我來要吧,你把秋鳴照顧好就行。」冬梅說做就做,拿著那銅盆就挨家挨戶的要去。
「好奶奶,我們仨走了一天都沒吃東西啦,能給我們點吃的嗎?」「老伯伯,你好?能向你討點吃的嗎?我們肚子好餓、好餓。」「謝謝你啊老爺爺!」「麻煩你啦,老奶奶。」「你是好人,祝你長壽呵!」
冬梅要飯還真靈光,十有九家都會給她面子多少給點,看著冬梅挨家討飯的樣子,翊兒慚愧極了,說要保護她,如今卻要靠她討吃的,實在對不起她唷,於是翊兒也鼓起勁跟著冬梅,學著向人討食。人生的路怎麼是這樣安排的,伸開了第一次討食的手,隨後就慢慢覺著討食也並不是什麼尷尬的事了。當三人升起篝火,吃著那些要來的各種食物填飽了肚子,想想,唉,這不也是一種活法嘛。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呀!
翊兒那自覺高貴的血統與皇族的光環,就慢慢在這求生的本能中洗去了最後的鉛華,墜入了世間最低賤的乞兒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