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侯玄
晴天霹靂!右邊的群臣懞了。忽一人閃出班列奏道:「微臣啟稟大將軍!」眾人回過神一看,又是那吏部尚書郎陳渠,「任城王曹華身為皇弟、王爺,已經位極人臣,那圖謀不軌之罪,實是沒有任何因由。任城王奉命督辦軍需、糧草,儲備一些兵器甲仗應是職責所在。所以微臣請大將軍息怒,望只以貪金瀆職之罪對任城王論處。我朝歷來對皇族犯罪均有減免的先例,是以微臣斗膽建議,只奪去其王爵貶為庶民,而將死罪豁免。請大將軍恩准。」陳渠話音剛落,左邊班列也閃出一人高叫道:「不可,不可!」眾人望去卻是現任京都司隸中丞的何曾。「大將軍明鑒,萬不可再聽那陳渠一派胡言。想,兩軍在關中惡戰,一邊是十幾萬將士的安危,一邊是那任城王貪金瀆職、落井下石的醜惡行徑,他犯的可是滔天大罪,不殺不足以平息十幾萬將士的怨恨,這是其一。其次,這陳渠妄圖以矇混之詞,顛倒事實與黑白,替任城王圖謀不軌進行開脫。誰都知道,國家在屯兵重鎮均設有專門的兵器庫以備臨戰之需。長安的兵器庫離那任城王府邸就不遠,所以任城王藏匿上萬兵器甲仗於秘密地庫,絕不是什麼職責所在,而是別有圖謀。臣請大將軍不但維持原判,還應將這屢屢以下犯上、不顧十幾萬將士生命的陳渠革職拿辦,以除殿堂油腔滑舌之穢言。」
這何曾原忠於曹氏皇權,后看曹氏衰微、司馬氏得勢,便在盧毓引薦下,改換門庭投入司馬氏的陣營,而且升了官。有道是投桃報李,對這既為主子司馬師賣力、又為朋友盧毓洗雪受辱的機會豈能放過。既有此私心,所以對陳渠的攻擊更是尖刻、賣力。聽至此,那盧毓當然拍手叫好,「對對對,何大人所言極是,老夫贊同。」左邊的將校們立即跟著叫好助威,殿中一時亂了起來。
突地右邊又站出一人來,『噗咚』就跪在了地上,「老臣這裡跪下,懇請大將軍看在皇帝面上,饒了任城王一命。」眾人又靜下來看去,不約而同「噫!」了一聲,原來跪下的竟是誰也沒想到的人,大將軍的叔父太尉司馬孚。司馬孚這一跪,右邊的老臣們、司空王昶、司徒高柔、太僕王觀、中書令李豐、光祿大夫張緝便都隨在後面,跪下一地。大將軍司馬師見叔父給自己跪下求情,這於家法可大大不對,於是趕緊招呼道:「太尉快快請起,有話慢慢說。」一抬頭,卻見太常夏侯玄鶴立雞群不動聲色,依舊站在右列,未有舉動,覚著奇怪,於是指著玄道:「太常夏侯玄,我看你的態度好像既不同於左邊的將士,又不同於右邊的老臣,可否將你的意見講來聽聽?」
夏侯玄早已拿定主意,於是一拱手:「大將軍明鑒,微臣曾任雍州守備、征西將軍,深知將士守邊的勞苦。所以我知道,任何領軍統帥將兵打仗,莫不以手下將校士卒的安危為最高考量。道理很簡單,若果依了任城王的作為,今後國家還能指望誰來效忠保國呢?所以我完全理解和贊同大將軍的裁決。另一方面,我也理解各位老臣的忠心,誰願意看到這樣震撼朝野的大事發生呢。大將軍,皇上作為任城王的哥哥,至今還需大將軍耳提面諭、聆聽你的教誨,我想那任城王年齡更小,大約才十七、八歲,自是少不經事,不知國事艱難,而會做出那些匪夷所思、不可理喻之事。 所幸天助魏國、為大都督及時窺破沒釀成大禍。因此,我的意見是,諒其年少無知還未釀成大禍,赦其死罪、奪爵為民、發配守邊、命其以功補過。不知大將軍可否考慮。」
夏侯玄說完,那司馬孚等一干老臣,便連忙起來直呼 「老臣附議、老臣附議。」司馬師聽完默思了一下,心想這夏侯玄兩下不得罪,回朝以來,到是變得十分圓滑世故,看來不賣個面子給他還不行啦。於是同司馬昭交換了一下眼色,隨即拿住臉,將那嚴肅的目光往階下群臣掃去,左右群臣見狀,趕緊肅容以待。「現在我宣布大將軍諭令、皇上御旨,查吏部尚書郎陳渠,在朝堂上多次以下犯上,並圖謀以不實之詞、混淆視聽、替罪犯開脫。欽令將其降職一等,拖出殿堂打二十軍棍,以警效尤!」 眾人在議論任城王的事,早已將這陳渠抗上的事忘在了腦後,沒想大將軍卻先拿他開刀。陳渠聞令直呼「微臣冤枉哪、微臣冤枉哪!」第三遍還未呼出,人即被執事的兵卒們拉走了。夏侯玄知道,這是在殺雞警猴。「任城王曹華,原判正確。削奪王爵、貶為庶民、理應斬首示眾,念其惡行尚未醸成大禍和皇族罪減一等的律例,免其死罪,發配幽州充任戍邊守卒以立功贖罪,即刻起程。」右邊群臣聽至此,落下心中大石,趕緊山呼「謝大將軍恩典!」那御階上的皇帝跪在那裡,更是磕頭如搗蒜。
當大將軍指名詢問夏侯玄的意見時,那賈充確實嚇了一跳。后聽得玄娓娓道來,不左不右,取了個折衷路線,不由又大讚其聰明、敏悟。至後來說大將軍輔佐皇上,皆因皇上年幼無知,而皇弟曹華豈不是更幼而少不明事情有可原,這可是掲了大將軍專權朝野的一大心病,大將軍若反駁,等於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厲害、厲害,大將軍只得允奏了。果不然大將軍放了曹華一馬,雖未將玄的意見作為理由,可誰不知是依了夏侯玄的主意。
司馬師處理完任城王的事情,怒氣稍平,接著問道:「各位還有什麼事需上奏的?」言畢,尚書令李豐出班奏道:「啟稟大將軍、皇上,剛接司州刺史八百里加急奏報。連十餘日暴雨,釀至各郡、縣山洪暴發,汾河泛濫。柴壁、平陽、襄陵數郡災情尤重,除數十萬頃良田顆粒無收外,已有數十萬災民因房屋沖毀流離失所淪為饑民。各郡縣雖極力補救,但力有不逮,部分饑民挺而走險,治安惡化。見此特奏請大將軍、皇上,即刻漕運糧食十萬擔、帛布萬匹、銀百萬兩,賑災安民。請大將軍定奪示下。」
司馬師接過李豐呈上的加急奏報看了一下,「救民於水火是朝廷之責任,請問度支尚書郎山濤可有應對之策?」山濤應聲由右列出班道:「大將軍明鑒,我魏國自大將軍頒布屯田令以來,幾十萬大軍,戰時作戰、閑時耕田,數年下來已頗有成效、滿足軍需而有盈餘。這十萬擔糧食,由汲郡軍屯糧倉中支出就足矣,待秋糧收畢,再以新糧補足庫存,正好將糧庫翻新。」「哦!這事要給汲郡典農中郎將賈充記上一功啦。」「對,但更大功勞是大將軍的。沒有那高瞻遠矚的屯田令,何來這豐足的糧食以應急需。」「那餘下之事又如何處之?」「帛布萬匹也有支處,此事應給撫軍大將軍司馬昭記一大功。」「怎講?」「撫軍大將軍查抄任城王府就有帛布萬匹上交國庫,正好作此用度。」「哦!剛剛夠,看來是任城王專為司州民眾存儲的,應給任城王記上一功啦!」司馬師說罷大笑。那左邊文武也哈哈笑起來。「此功還應是撫軍大將軍的,不是因緣際會抄了任城王的家,誰知道他有這麼多帛布可作救災用啊!」
「好,剩下百萬兩銀,這可不是小數。」「據臣所知,這銀兩方面,因稅銀尚未入庫,存銀只能支出十萬兩左右,若加上查抄任城王府所得金銀,扣除征戰所需上交剩餘的十餘萬兩,合共僅能支出二十萬兩,餘下八十萬兩尚需另尋收入應對。」「八十萬兩,八十萬兩?」司馬師念及此,不意一側頭看見皇上來了主意:「好啦!天下萬民皆皇上的子民,庶民有難皇上自當分憂。就將皇庭供給即日起減半,節餘用作救災吧。」山濤一聽卸了身上擔子趕緊附聲道:「大將軍好主意,好主意。」
右邊班列中卻跨出一人道:「不可,不可。啟稟大將軍,這皇庭供給,去年因征戰緊急,已由大將軍動議減半供給,如今再減一半,皇庭怕是難以為繼了。」眾人看時,卻是光祿勛曹進。此人雖不是皇上近親,卻也是有著一些瓜葛的遠表親戚,因而成為光祿大夫張緝的助手,皇庭供給正是經由其手,事關職責,故站出來稟報。司馬師沒想自己的好主意,竟有人敢阻擾,於是那一股怒氣又升了起來。
你說供給減半皇庭就難以為繼,你說說現今皇庭每日的開銷是多少?」「啟稟大將軍,皇庭的開支除皇上、皇后、幾位娘娘及皇子、公主外,還包括應役太監、使喚婢女、廚房、匠作等人的開銷,及議事太極殿在內皇宮管理等的開銷,每天沒有三萬兩銀不足以支付。」
「三萬?那一月就需銀百萬兩,我魏國的錢都用在這皇宮上啦,怪不幾十萬軍隊只好屯田自己養活自己。傳我令諭,將那皇宮中不相干的太監宮女裁撤一半,宮中各項匠作一律停止,幾年內皇宮不得添置任何妝屜、箱籠。」司馬師說到此,側過頭向著皇上道:「國家外有蜀吳窺伺,內有天災,作為一國之君理應節衣縮食共赴時艱,皇上能行否?」「行行,一切聽大將軍安排。」「好,就這麼定了。」「大將軍,不可,不可。皇上的禮儀是國運興衰之表徵,堂堂魏國總不能讓地處偏狹之蜀吳笑話吧?就以大將軍上朝的禮儀,那些蜀吳之士見了莫不欽服,倘若裁撤,那丟的可不只是大將軍的臉面,而是魏國的臉面。同理,若讓皇庭捉襟見肘,丟的不只是皇上的臉面,而是整個魏國的臉面。國家再需要銀兩,也不能只在皇庭上動腦筋呀!請大將軍三思!」這曹進,逮著理還不肯退讓,司馬師臉面當然下不來,臉色一陰就要訓斥。
「臣下願解此難題,請大將軍容臣稟報。」師移目一瞧,卻是站在左列的中書監劉放,於是答道:「說來聽聽。」「啟稟大將軍,十餘日前,微臣因家宅狹小不敷使用而欲於城中覓得新居,不意訪得城中大富。此人在黃河岸有田千頃,洛陽城中商肆豪宅七、八處,家中奴婢不用數,光是私養的衛士即超過百人。撫軍大將軍查抄的任城王怕也沒他富。微臣聽家僕如此說,留意打探了一下,原來此人不但在鄉間仗勢欺人、巧取豪奪,而且因為經手皇庭供給、低買高報,是以積下這若大家業。微臣想大將軍何不向此人借個百萬兩救災、省了朝中這番爭論。」「哦!洛陽城中有此巨富?本大將軍還有眼不識泰山哪,可否詳說?」「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大將軍。」劉放舉手大笑,一隻手卻不斷指著右側邊的曹進、向大將軍使眼色。
司馬師見狀一下明白了,於是也哈哈大笑道:「原來財神就在眼前啊!」說罷,雙目圓睜、死死的盯著曹進。那曹進,剛開始還理直氣壯,見半中殺出個劉放,講什麼大富豪心裡有些虛,及至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那眼神便控制不住的慌亂起來。「曹進!你知罪嗎?」曹進聽喝一驚,但迅即自我保護答道:「微臣不知干犯何罪?」「好,你執掌皇庭供給、低買高報,皇庭每年的支出,原來大半入了你自己的荷包。怪不削減皇庭開支你是這般不願。來人,傳大將軍令諭,將光祿勛曹進打入天牢革職查辦。著中書監劉放,帶大將軍府武衛軍一千,查抄曹進所有家財沒入國庫。著度支尚書郎山濤,協同中書監劉放處理查抄曹進家財所有事宜,一挨庫銀充足,即刻發放百萬兩銀赴司州賑災。」 這曹進那裡想到會有這個結果,人急膽氣升,當廷呼叫起來:「皇上,大將軍,我冤枉呀!這劉放與我有隙是挾仇誣告,大將軍明察!大將軍明察!」幾個執事兵卒將其拖了下去。這滿朝文武只聽那劉放一面之詞,不知真正究里,個個面露狐疑卻誰也不敢開口。大將軍心情不好,誰去找這個霉頭當那大傻瓜啊。
夏侯玄上朝就抱定任何事置身事外的主意,可看這朝上的氣氛、苗頭,總覺著司馬師是在一步一步向自己逼來。今日處理的事,全都跟皇上有關,難不成這皇上曹芳將有什麼大難而皇位不保嗎?到時自己可該怎麼處置啊!玄為自己無權、無勢而深深懊惱。司馬師的專權跋扈……,唉,想到此不免有些氣餒。「各位臣下還有何事啟奏?」司馬師又問道,庭下各臣看大將軍殺氣騰騰的樣子,深怕又引出曹進那樣的事來,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就是急事大事那也拖兩天再說了。
司馬師見無人報稟,便站起身準備下朝回府,突然一側頭見著皇帝後邊侍候的太監,又想起一事,於是重又坐下。那右邊群臣,見司馬師起身欲去,個個如出苦海,緊繃的神經立即松下來,沒想這大將軍一屁股重又坐下,人人立馬又扣緊心弦,看下一個倒霉的是誰?果然,司馬師問道:「聽報,昨日皇宮失火,這是怎麼回事?」
皇帝身後的宮庭總管太監姓袁名必長,父母給他取這名,本意希望他命必長、官運長,可他長的一付猿相,讓人陡然一見不禁失笑,是以皇庭內外,皆呼其為『猿臂長』。袁見司馬師詢問,於是趕緊小跑幾步到御階下跪倒。「啟稟大將軍,昨夜宮中失火處為任城公主居所『文芳院』,幸及時撲救,未釀成災,現已平復無恙,謝大將軍記掛。」「哦!我聽說這『文芳院』數月前已失過一次火,難道袁總管沒有詳查起因?」「報大將軍,『文芳院』內本派有專人職司香火事宜,這兩次失火,皆因公主不知何故將院內婢女、太監全都攆出院外招致。」
「好,本大將軍明白了,你起來站回去吧。」說畢,司馬師對著皇帝曹芳:「皇上,你貴為天子,本應執掌朝政,可你連自己的家人都管不了,你讓我怎敢將國事交付於你?」曹芳一聽,嚇的趕快又從座位上起來,跪在司馬師面前:「大將軍恕罪,朕無能、朕無能。」「一個任城王在長安胡作非為,算你相隔遙遠管不著情有可原。可這任城公主是你親妹妹,就在身邊,你也不好好管教,她都成了朝內外無人不曉、專門惹事生非的宮中惡娘了,說說你的家教何在?派去伺候她的宮女、太監不是被她打罵、就是被她攆走,走馬燈似的換了一茬又一茬。這樣吧,你管不了她,這宮中她也呆不下去。今日本大將軍就替你皇上作一次主,了結這讓皇上煩心的事。」
「這,這……,」皇帝一聽大將軍要管自己妹妹的事,本能覺得不妙,想拒絕,又不敢說,只好不停的這、這、這以推脫。司馬師看他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笑了笑,「不用怕,本大將軍還能將堂堂公主吃了不成。任城公主今年已十六、七了吧?女大不當留,應當找個丈夫來管教她才對。」「啟稟大將軍,朕不是不想嫁妹妹,只是她眼光高,一時未有適當人選,請大將軍容朕些時日,一定處理好此事,不再給大將軍找麻煩就是,望大將軍恩准。」「不不不,今日一來本大將軍高興,二來我知你管不了妹妹,是以一定要幫幫皇上。不是說她眼光高嗎?我就在滿朝文武中替她選個好樣的,你看怎樣?」「大將軍恩典,大將軍恩典,還是寬限些時日再說吧!」
「我已經定下了主意,皇上就把她的條件說來聽聽,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個可以配公主的人。」
皇帝見大將軍執意要管這事,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只不住的向大將軍磕頭作揖。「袁總管!」袁必長趕緊又跑過來叩頭「奴才在。」「這任城公主的條件,皇上不說,你說。」「啟稟大將軍,任城公主說她要嫁就要嫁像……,」袁不敢說下去。「不用怕,大將軍替你著主。」袁看了看皇上,只得無耐地說道:「任城公主說她要嫁,就嫁太常夏侯玄這樣的人。」那殿下文武一聽,不禁哈哈笑著一團,「原來公主看中了朝中美男子。」「可人家早有妻室啦,難道公主願為人妾?」「眼光到是不錯,才貌雙全,可惜時運不佳啊!」
夏侯玄聞言,臉上一陣紅一陣青,這實在是令人尷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