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畢竟武功世家, 似乎仍對這朝庭中的心思不知所措「大將軍到底要我怎麼做才肯放心,終不成要我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一直撞到老,無所作為而去罷?」
「說得好,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無為是有為,撞過了這段考察期,受重用之時不就來了嗎?」
「說了半天,你是要我韜晦養性,藏鋒露拙。我要是個糟老頭子做此不難,可我才三十幾歲,正在壯年有為之期,難啊,難啊!」
賈充道:「師兄,今天不是你來,我可不敢跟你說這些話,現在是表面上風平浪靜,而暗地裡洶濤滾滾,你記住千萬不要趟進渾水裡,讓人說不清道不白,莫負師弟一番苦心。」「好了,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就聽你的吧。」
「好,咱們趕快趁熱吃菜喝酒,來來來,再喝幾口湯。」「請,請!」
賈充喝了口酒放下酒杯,「師兄,這人生在世真奇怪,記得老子有句話,什麼『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我是最最信服不過。想當初,我們在邙山拜師學藝,好好的,偏偏就有個師妹,人見人愛,總在眼皮底下晃,讓人想入非非。那日天熱難耐,想跑遠點的山泉水塘去消消暑,沒想師妹正在那裡享用,直看得我血脈賁張慾火高升。」
夏侯玄眇了賈充一眼, 「你這傢伙明明知道師傅將他女兒許給了三師弟,還要將人家的衣服抱走,按三師弟說法,那真是無恥之極。」
「哈,那時年輕氣盛,師傅把她許給了三師弟是不錯,可老天給我機會,把她許給了我呀,我就是這麼想的,所以趁她伸手抓衣的機會,就將她抱在了懷裡,至今想來都還心癢哩。」
「你的淫邪之心還至今未改啊!虧了師傅一聲暴吼,你才沒得逞。」「是啊,是啊,我正在興頭上,師妹拚命掙扎,甚至狠狠咬了我一口都沒覺著痛,直往山後的小洞奔,哪想洞未到,師傅一聲吼卻迎頭傳來,嚇的我頓時清醒,放下師妹便逃。這一逃,在荒山野林里便是兩日兩夜不吃不喝,這不『福兮,禍之所伏』也。」
夏侯玄看著賈充一幅陶醉的表情, 暗笑師弟處難之中還得意忘形,不由得嗟他一句,道「你師傅和三師弟輪流堵在那下山必經之路口,若是你一現蹤跡,這禍就不是不吃不喝的事了,那就是人頭落地的大禍一樁。」
「是的,是的,第三日師兄悄悄從後山攀援爬索找到我藏身的山洞,給我帶來吃的喝的,然後又用溜索將我救下山,我真是好感激,好感動。」「你呀,虧了師傅一聲吼,壞事沒得逞,所以我才覺得你不該死而來救你,而真正要我來救你的人,至今你還不知道。」「是誰?是師傅?」
「想不到吧,是師妹。師妹說她雖已許給三師兄,可也知道二師兄平時對她也很有情義,不想因她而傷了二師兄的性命。如果那樣,她會一輩子不得心安。我想也是,平時大家都和和睦睦,親如兄妹,一時為愛迷了心竅,做出些輕薄錯事也是可能,所以才上山放你一條生路。」
「如此說來,我還得感激師妹的情義了。」
玄笑道「你自己掂量吧。」
充言猶未盡,繼續道「下山後,不知往何處去。回家,無顏見父母,投友,無法面對詰問,只好去投軍,這一投就投在了司馬師的門下。你說怪不怪,一開初只讓我當管十個小兵的隊長,打了兩仗,這四季劍管用,連殺對方兩個將校,司馬師說沒想我還有兩下子,就提拔我當了領軍校尉、內府參軍,隨又承襲父爵轉升尚書郎、黃門侍郎,一帆風順,這又應了『禍兮,福之所倚』的真言。可高興沒幾年,太傅司馬懿失勢,人人又夾著尾巴做人,似乎投軍又投錯了胎,『福兮,禍之所伏』。現在好啦,升了個汲郡典農中郎將,跟著大將軍吃香喝辣,你說這禍福無常態,風水輪流轉,我這些年不都是在老子的偈語中過活嗎。」
「說了半天,你不就是勸我忍耐,去等待那『禍兮,福之所倚』的時候,是嘛?」
「師兄聰明,一點就透,想當初你一下山,憑著一身本事加上皇親國戚,兩三下就升了雍州守備、征西將軍,那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嗎?而今沒了權一身輕,就算也是『福兮,禍之所伏』罷,只要韜晦養心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轉幾轉,轉到『禍兮,福之所倚』,那風光你不想要都退不掉了。」
見賈充口若懸河, 滔滔不絕, 夏侯玄只道師弟混跡江湖, 端的閱歷提煉不少, 朗聲笑道,「哈哈,師弟下山經年,一張嘴卻練的讓我望塵莫及,有你的,有你的。」
「好說,好說。你沒看出來,有的人在戰場上爭來殺去,立功封侯拜將。而有的人只消在大將軍面前跑上跑下動動嘴皮子,也封侯拜將。你說,你說這公平嗎?不公平,可朝中就是如此,你有什麼辦法?所以我學乖了,如果師兄在朝中聽到一些對我的非議、撻伐、甚至攻訐,還都望師兄理解。」
「原來師弟對那大將軍曲意奉迎言聽計從,還是情有所原啊!只是你也不要太過份,有些傷天害理的事,還是少做為妙。」
「那是當然,能避則避,能躲則躲,可人在江湖,有時是沒有選擇的,這違心做壞事,也是被逼無法才為啊。好,不談了,今日師兄來是看得起我,我真的高興得很,今後師兄有什麼難事,告訴我,我一定全力以赴幫你,至少眼下大將軍府有什麼大動作,我一定給你通信,別人我不管,師兄我是一定要照顧的。」「師弟這麼說,老兄就心領了,也許真有哪一天邁不過檻,我可是拜託啦!」
「來來,咱們乾杯。」「乾杯!」夏侯玄起身信步走到窗邊,看到邊桌上擺了一付圍棋,不由來了興緻。「師弟什麼時候也學會下棋啦?」「嘿!這都是你弟媳點化我的。」「好,酒不喝了,下盤棋怎樣?」「好呀,好呀!我這棋藝還未曾展露,與師兄比試比試到也瞧瞧我的水平如何!來人啊,上茶!」二人便邊喝茶,邊你一子,我一子的圍弈起來。大慨是連日上朝心情不佳,又也許是長期未碰,棋藝生荒,下不多久,玄賴以起家的一塊基地,在不知不覺中竟被充圍堵起來。
賈充得意地:「師兄怎麼搞的,你的家都危險啦,看你怎麼救?」「哦!這棋下的真臭,也許是你幾杯酒把我灌迷糊了,中了你的鬼計。」「這哪是什麼鬼計,忘了你剛才吃我几子那志滿意得的樣子,你這是『福兮,禍之所伏』,高興過頭啦!」玄再仔細瞧了瞧棋盤,終於下定決心,一顆子落在一片空白角落中。充看了看他落子的地方,迷惑地又瞧了瞧玄:「師兄不要家啦,一子突圍想另起爐灶,重頭干番事業?」「是啊!家既不保,一子突圍,不應了你的致理名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好傢伙,我若不連下兩子斷你接引出逃生天的小算盤,這一片就又死里回生。可我若不急時應對你突圍一子,你再連下二子,成了三子倚角,那一片新天地就只有拱手送你啦!」「哈哈!這一生一死可也是變幻無常啊!」「師兄,我可以放你一子,可你輕易便毀家另圖怕不是好兆頭!『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師兄這幾日定要謹慎、謹慎。」
夏侯玄告辭了賈充一家,任著馬兒往回跑,一邊走一邊想,這賈充在大將軍府里正當紅,他說這幾日朝中可能出事,那肯定不會假,我這回京后無所事是,那就聽他言,置身事外保平安吧。回到家更了衣,看了看明日即將滿月的兒子,夫人道:「明天滿月,夫君可該給孩兒取個名字呀!」「對,對,讓我想想。」一抬頭,見一隻大鷹正從樹梢上一蹬,展翅昂頭向天飛去。玄見狀,「有了,有了,兒子就叫夏侯翊吧。老子愁困京城,兒子可不能像我這般窩囊,願他一飛衝天,翱翔天宇作一番事業。」夏侯夫人高興地逗弄著孩子,「啊……,小翊小翊,好名字、好名字。」
夫妻二人逗弄兒子樂著,忽地家人跑來道:「老爺、夫人,門外有一老者來訪。」「哦!老者?沒報姓名?」「老人說一見便知。」「好,好,我這就去。」「將軍留步,老朽已來矣。」玄抬眼一瞧:「李……,」老人用手在嘴上一比,玄趕緊應變:「你,老先生身體一向可好?來,來,我們去書房好好敘敘。」二人進至書房,家人遞了茶,玄便將僕從支得遠遠的。「老大人請喝茶,夜入我家,想必有要緊事相談,我已將閑雜人等支開但請講無疑。」「好,夏侯將軍,這連五日上朝可有何感受啊?」「哦!這個嗎五日只因大將軍不到,便一事無成,魏立國以來可謂少有。不過我想大將軍如此作,恐也有甚麼因由,所以便只當每日騎馬逛京城罷了。」
「哦!將軍想得到開,這大將軍若如所言偶染風寒身有微恙到還也罷,可他卻是夜夜笙歌狎伎作樂,視朝政為兒戲啊!」「晚輩調回京城不久,耳目閉塞,這事卻真是聞所未聞,如此說來,大將軍是故意慢待皇上與各位大臣了。」「豈只是慢待,你沒聽各位大臣私下的議論,他眼裡的皇上和各位大臣,不過是任其使役的奴僕吧了。」
玄看著這位當朝尚書令(相當總理)李豐義憤填膺的樣子,不由想起他的女婿賈充,二人處世可真是截然相反,怎麼偏偏就一個做了岳丈,一個當了女婿!賈充說朝中曹魏舊臣正圖謀嗞事,看來果然不假,這些老臣辦事不機,事已早泄,還蒙在鼓裡振振有詞,真是不知大禍臨頭啊!我可拿定了,不趟這淌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