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有點玄，北方的春水是黑色的

四月上旬，草原地區的原野上，厚厚的雪花大棉被，早已被春風漸次揭去，滿眼彌望的，盡都是焦黃的秸稈，枯萎的蒲莖，玄黑的深潭。縱然艷陽高照，可風還是那樣肅殺、凜冽，砭人肌骨。

我驚奇地發現，我們高緯苦寒地區的春水，竟然是黑色的，不似春風楊柳的江南，春來江水綠如藍。於是，我聯想到了中國東北地區的白山黑水；聯想到了風水中的「北玄武」；又聯想到了劉玄德和錢玄同，進而聯想到了道家的「玄理」。

東北人都知道，白山黑水，指的就是他們那旮旯兒。白山指長白山，黑水指黑龍江。可你要再進一步追問，長白山為什麼白？黑龍江為什麼黑？尤其是第二個問題，我想大部分人可能答不上來。長白山因為長年積雪，故而長白。那黑龍江呢？

黑龍江自古有黑水、弱水、烏桓河等別稱，《遼史》首次用了「黑龍江」之名。滿語稱「薩哈連烏拉」，其中，「薩哈連」為「黑」之意，「烏拉」為 「水」之意。俄國老毛子稱「阿穆爾河」，可能源自蒙古語「哈拉穆連」。可見，黑龍江的名字，雖然叫法履經更迭，但基本上都與黑水有關。

為什麼黑龍江的水是黑色的呢？

中國的研究結論有兩說：一說因河水含腐殖質多，故而水色發黑；二說認為與東北黑土帶有關，黑土產黑水，一如黃土產黃河。

西方人的觀點是：江河湖海洋，水的顏色與距離赤道遠近有關，與溫度有關。越是向南，水的顏色越綠；越是居北，水的顏色越灰、越黑。這是因為冷水能夠更好地分解二氧化碳和其他氣體。水中二氧化碳氣體越多，藻類就越多，水色就更容易泛綠；相反，則水色偏黑。鯊魚和大魚都偏愛冷水區域，因為它們在這裡呼吸更容易，更舒爽。

我個人認為，中國學者的結論只針對個案特例，而西方學者的觀點則更具有普遍性。因為高緯寒冷地區，不僅只有黑龍江的水是黑色的，北地的海洋、湖泊、還有我們加拿大草原的水池、泊窪等，其水色也都是黑色的，但這些流域並不都有黑土地和富含腐殖質。

北半球緯度越高、氣溫越低的地區，春水的顏色越黑。這個自然現象，可以幫助我們正確地理解某些傳統文化概念，比如「滄浪之水」。

滄浪是中國古代的水名。它有漢水、漢水別流、漢水下游三說，具體在哪裡，至今沒有定論。我個人以為，儘管古典文學在「滄浪」之上放飛了數不清的靈舸神舟，但只要善於穿越，我們仍然能夠找到真源。

江淮河漢，這是我們華夏伊甸園裡的四水。早先的神州大地可沒有現在這麼遼闊，據說只有秦晉中南部到雲貴高原，四川盆地到漢江平原這麼一小塊。其中，最適合人類繁衍生息的，就是漢江流域。

漢水是華夏南北運輸的大動脈，是關中正統和荊楚發展地之間的紐帶。中國的先民們有太多的故事發生在漢江兩岸，包括大人物的和小人物的，被紀念的和不被紀念的。大漢民族的文化記憶，應該也是從漢水開始的。

滄浪，指水色青蒼，波浪相逐。漢江上游至丹江口，山環水抱，河谷窄細，河道彎曲，所以，漢江上游不可能形成滄浪的水面景觀。從丹江口至鍾祥，河面開闊，沙灘、沙洲眾多，水質清幽，波浪翻滾倒是可能，但有沙、含沙量高的水源，不可能泛黑。據此推斷，滄浪之水乃漢江下游是可信的。

《孟子.離婁上》：「有孺子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此歌剛好說明滄浪之水是有季節變化的，冬春為清，夏秋為濁。河流的下游這個特徵最明顯。

滄浪之水又名夏水，自沔陽（今仙桃）至漢口。為了突出這段文化母親河的歷史地位，有人把自己的名字叫作「夏沔尊」。

再比如，中國風水中講到的「北玄武」。

玄武乃是一種由龜和蛇雜交而來的靈物。玄武的本意就是玄冥，武、冥古音相通。玄，是黑的意思；冥，是陰的意思。玄冥原是對占卜的形容：龜背是黑色的，占卜就是請龜到冥間去訪問袓先，將答案帶回來，再以卜兆的形式告知世人。所以，最早的玄武即由烏龜來代表。

因為烏龜生活在水中，所以玄武便成了水神。又因為「冥間」在北方，殷商時期的人用甲骨占卜，「其卜必北向」，所以，玄武又成了北方之神。

從五行與顏色上定義，「南朱雀」代表火，顏色為紅；「北玄武」代表水，顏色為黑；「東青龍」代表木，顏色為青；「西白虎」代表金，顏色為白。

明白了吧？原來中國古人早就觀察到了這個「春來北水黑如玄」的自然現象，並因此推演出一套又一套的文化說道。

《山海經.大荒北經》說：「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肅慎之國。」 此處之「不咸」山，就是今天的長白山。何謂不咸？假鹽不咸。吳鹽白似雪，長白山積雪如鹽，但卻沒有鹹味。《竹書紀年.五帝紀》記載道：「肅慎者，虞夏以來東北大國也。」這裡講到了白山黑水之間的人和國。

肅慎族與華夏族，歷史的源頭差不多長。該族後來演變更名為女真族，滿族，朝鮮族。南北韓有很多女真人。元朝陳准《北風揚沙錄》：女真本名朱里真，番語舌音訛為女真。這是淺薄漢人的主觀臆斷。其實，女真乃「女神」之意。「仙人變形而登天也」曰真，北地寒冷多水，陰性充盈，故而稱「女」。

女真人的國姓「完顏」——完美的容顏。東北緯度高、氣溫低，空氣透明，江流清澈，上下天真，一覽無餘，沒有誰有比這裡更完美的容顏。滿和清也有這層意思，只不過後人很少去尋思探究而已。

中國傳統命理排八字，對冬季出生的水性之人十分推崇，認為此類人有殺氣，手段能狠的下來，且有過人的智慧，最適合當官掌權。這條命理的根據就是，冬水寒冰，凌厲逼人，大有威鎮之氣。只需回想一下中世紀以來的中國歷史，我們便可以清晰地看出，元、金、遼、清，簡直讓中原漢族吃盡了苦頭。

由此可見，中國古人對北方的水陰性與黑玄理，以及由此而轉化來的智慧和力量，尤其是二者對中原的衝擊影響力和決定控制權，是充滿敬畏的。

中國哲學所謂的「天人合一」，首先是「天地合一」，人生活在地上，由地承載，「人地合一」才能推演出「天人合一」。比如說，「三垣」和「四象」原本指天空中的七大星區。南朱雀、北玄武、東青龍、西白虎，原先也是指星象。既然天地合一，那麼地上一定會有對應，北玄武就是與之對應的物象。

周所周知，中國古人所講的「四象」，乃指世界範圍內的，不是僅僅指中國。大陸漂移學說，中國經典《山海經》，都認為世界上的陸地起初是一個整塊，後來才分裂漂移散開的。既然「北玄武」有地上的對應，北美洲的大陸甚至就叫「龜島」，另外三個，南朱雀，東青龍，西白虎，肯定也是，用心去找，去拼接，想必會有所發現。

道家喜歡談水，習慣用水作比喻，也最擅長講玄理。

「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常知稽式，是謂玄德。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三國劉玄德的名字，大概就從這裡來的。

「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近人錢玄同的名字，大概就從這裡來的。

有人做過粗略統計，「玄」字在老子的《道德經》中，至少出現過十二次。玄來玄去，「玄」字在老子眼中，與我們北地的黑色春水一樣，看似幽深，實則淺顯。大道本身是至簡至易的，因為人的貪慾、盲動和失察，它卻變得深藏不露，深不可測。發現它，並遵循運用它，這就叫絕妙！

2017.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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