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4月16日下午,天清氣朗,萬里無雲。我一吃完午飯就拿著修枝剪來到花圃前,準備將多年未剪的幾株玫瑰修理一番,就象前幾天修剪丁香一樣。
我見花圃里滿是枯草,分不清哪是玫瑰,哪是雜木,若是用鐮刀砍去雜草,肯定會把玫瑰枝和去年栽種的小樹苗一起砍了,至少也會傷著它們,於是,我就想到了用火攻的辦法來對付這一堆亂草。
大草原上枯草連天,秸稈遍地,放火燒荒一向有講究。本地農人在春秋兩季都要燒荒,但他們在燒荒以前,一定會在放火區域的外圍,用耕犁耕出一條8-10米寬的新鮮泥土防火帶,以免火借風勢,風助火威地蔓延,釀成慘禍。
政府在Landfill和普通居民在自家住宅周圍焚燒,一般也會選擇在傍晚沒有風的時候進行,而且會挖坑蓄水,以防萬一,因為草原地區氣候多變,風向、風級隨時會改變,跟神經病似的。
去年春天,草原地區特別乾燥,整個冬天缺雨少雪,加之夏季來得早,氣溫升高得快,很多地方的枯草都未清理,農地里的防火帶也未來得及耕出,此時放火,風險真是太大了。我因為前年有過教訓,點火后竟然還敢午休,結果風向突變,差一點把農莊給燎了,所以,今年再次點火,我是慎之又慎。
可是,打火機一響,我就驚呆了。區區60平方英尺的花圃,我原以為會燒個3、5分鐘的,沒想到火苗騰空而起,煙都沒冒就直接變成了一個大火球。花圃與草地之間,有一條不足一米寬的草徑相連,只要我控制住這條唯一的通道,火苗不可能跳進草地形成燎原之勢。糟糕的是,火勢太猛,驟然升溫,花圃邊緣丁香的枯枝給燒著了,燃燒的樹梢帶著火苗落入了草叢。
我像往年撲火一樣,用拖把沾水撲滅火苗,不濟,就再用鐵鍬猛打。農莊里的自來水,聖誕過後就因水管凍裂停了,僅剩的兩桶水只能用來濕拖把。人說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我這是火起卻遭家停水,真是砸蛋!
我的好鄰居Lloyd,騎著小四輪去弟弟家經過我莊上時,剛好遇見我在撲火。他見火勢漸大,就果斷地對我說,他馬上折返回家去開拖拉機,先到地里翻耕防火帶,然後再回來幫我滅火。很快,我聽到遠處有拖拉機的轟鳴聲。
我在原地繼續撲火。莊上能用的滅火工具,幾乎全用上了。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用大塊廢舊地毯蘸水拖蓋火苗,只是堅持不了多久,地毯就需要重新蘸水,否則很快便會被火熱烘乾而燃燒。可惜,水源不足!我腳上穿的靴子也經不起過熱熏烤,所以,撲騰了一陣就只好停下來等待援兵。儘管我把奔往大穀倉和工具房的兩路火苗都給滅了,可中間的一路賊兵還是偷襲成功了。
大穀倉和小工具房中間,原來也是一間帶披廈的工具房,因為破舊不堪,被我們堆放了很多木柴在裡面,準備冬天斷電期間烤火用。前段時間鋪地板時,我把大量拆開的紙包裝盒也堆在木頭上面。乾柴遇到烈火,一下子就烈焰騰空,上房子了。事已至此,無論我怎樣鎮壓都無濟於事了,於是只好報警。
這些年我一個人獨居農莊,對外交往很少,有衛星互聯網足夠,平時跟家人聯絡,也都是用郵件,所以,沒有配備手機和電話。我先去鄰居家找電話,不巧鄰居不在家,我只得迅速趕回家給太太發個郵件,讓她從城裡報警。
當我從家裡出來再回到火場時,我看到好幾個鄰居也來幫我撲火。他們都是附近莊上的農人,因為看到我這裡濃煙蔽日,就趕過來相助了。
此時,Lloyd也從地里匆忙趕回,我趕緊請他幫忙,用他的手機撥打911,向鎮上的防火站求助。本來,他只需用拖拉機的高輪寬胎從火線上走一趟,即可將蔓延的烈火壓滅,可如今火勢已經失控,我們兩人都認為,保住穀倉和工具房已無可能,只能控制外圍,不讓火龍殃及鄰居家的房子。於是,他立即把拖拉機開到兩家的邊界,在那裡耕出一條又寬又深的隔離帶。
我們一邊儘力撲滅建築附近零星亂竄的火苗,一邊眼巴巴地盼望著救火車早日到來。等啊,等啊,等那個等。
大約過了45分鐘,兩輛救火車才姍姍來遲,一輛停在鄰居家門口,距離著火的房子有30米遠,另一輛停在庄外的機耕路上,壓根就沒有參與救火。
此時,火勢已從中間的工具房天女散花,將左邊的大穀倉和右邊的小工具房同時點著,大穀倉三分之一的屋脊上都爬滿了火苗。儘管如此,救火員如果立即噴水展開滅火的話,兩幢建築絕對可以保住,可是,他們卻站在那裡動也不動,眼睜睜地看著大火將三棟建築夷為平地。
我在救火員趕到現場后的幾分鐘里,曾迅即回屋取出相機,本想把他們救火的壯舉記錄下來,向他們致敬,向別人展示,可是,直等到大穀倉完全趴下,也沒看到他們的救火行動。
他們只在房子燒成灰燼后,才穿戴整齊,傾巢而出,拖著水管在灰燼的外圍噴濕亂草,構築夜間防火牆。為首的一個年輕人,幫忙叫來電力局的維修員,將被大火燒斷的電線剪去,換上新的,讓農莊恢復供電,僅此而已……
兩個星期後,我收到了鎮上寄來的一份賬單,收費名目是fire call charges,即火警費,金額是2406.25。包括三輛救火車的啟動費,7個救火員1 3/4小時的工資。奶奶的,傻省的人可真不傻,救火竟然還收費,而且如此昂貴。
火災讓我損失了至少$15000。雖然房子屬於百年老屋,破漏不堪,裡面也沒有牲口和糧食,燒毀的只是一些建築裝修材料和農具,但那也都是用錢買來,一點一滴從大老遠的城裡運過來的呀。失火遭災本來就夠倒霉的了,可救火員見火不救還要收費,這在咱中國人看來,那不就是乘火打劫嗎?
在火災過後賬單未到的13天里,太太深明大義,一句責備埋怨的話也沒有,還經常安慰我說,人沒事就好,房子燒了就燒了。可收到賬單后,我的境況就變了。
太太和兒子堅決主張去省小法庭(small claim court)訴訟,而我則主張與鎮政府溝通,希望能得到減免。因為意見相左,他們對我的態度也急轉直下,害得我整天在家裡「炮烙痂」,在外面「掃銳」地說個沒完。
兒子埋怨我太粗心,太太責怪我不懷好意,不幹正事,甚至懷疑我故意縱火。就連一向維護老爸,盲目擁戴老爸的小女兒,都對我不理不睬了。有次在桌上吃飯,她竟然沖我翻眼說:「爸爸你那麼聰明,為何不用芭蕉扇滅火?」我悄聲地回答說:「那,那孫悟空的屁股是怎麼紅的?」她噗嗤一聲笑了。
為了照顧家人的情緒,攘外必先安內,我給救火站負責人寫了一封陳述信,委婉地告訴他,鎮上離我這隻有13公里,當時天氣極好,路況也很好,而救火車卻來得太晚,且來了什麼也沒幹,如此收費太不公。可人家回信說,從接到911呼叫到救火車趕到現場,實際反應時間僅18分鐘,而且救火員到達時房子已經倒塌。他還說,記錄是阿爾伯塔省防火中心提供的。
為了反駁,我把救火車到達現場時拍下的照片,連同鄰居出具的救火車到達現場時房屋未倒證明,一併發給他看。可數天過後,我還是收到了鎮政府的正式催款文件,說救火站已與the Rural Municipality of Elcapo達成協議,若逾期不付費,這筆欠費將會自動轉成稅款。
對此,我真不知道,是該責怪地方政府蠻橫,還是譴責救火員作風腐敗?
去年本省北部發生森林野火,今年阿省北部再次發生,而且燒了整個城市,禍及10萬民眾,震驚加拿大,轟動全世界。人們在驚怵野火的威勢,同情災民、響應政府號召踴躍捐款的同時,別忘了想一下天災背後隱藏的人禍。
在我們西部地區,農人有春季燒荒的慣例,印第安人有隨意點篝火的習俗,城市居民有春季在室外燒烤的雅好,政府救火經費不足,救火專業人員匱乏,救火車收費太貴,導致人們小火不願報警,地廣人稀,很難及時發現火情,救人不救物的滑稽觀念,等等,這些都可能是人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