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蓋洛普公司(Gallup )到中國人中,專門就「雲雨」一詞的意思做一次民意調查,我估計,99.99%的非文盲都會回答「男女交歡」,0.009%的氣象學者可能會回答「天上的雲,雲中的雨」,只有0.001%的天文愛好者才會回答「古代星宿」。但如果要問及「於飛」一詞的意思,我敢斷定,百分之百問不出頭緒,民眾要麼語焉不詳,支支吾吾,要麼乾脆「于于飛飛」。
同樣是描述男歡女愛的古典文辭,為什麼「雲雨」的知名度如此之高,而「於飛」卻幾乎無人知曉?這固然與歷代文人的宣傳意願,推介力度,以及傳播媒體有關,但也絕對跟「於飛」原始詞義的生澀隱晦相涉。
「於飛」發軔於春秋,傳載於《詩經》;「雲雨」濫觴於戰國,典出於宋玉的《高唐賦》和《神女賦》。春秋在前,戰國在後。很顯然,「於飛」比「雲雨」出現的早,而且系出名門,因為《詩經》乃五經之首,它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和影響,遠在宋玉的兩賦之上。
儘管宋玉在兩賦中,極盡文字賣弄之能事,將巫山神女和楚懷王神遊夢交中的一夜情,描繪的酣暢淋漓,水乳交融,彷彿人間大樂,非雲雨之狀之美不足以形容似的;可如果沒有人文意識強烈的《金瓶梅》、《二刻拍案驚奇》和理學正統濃厚的《牡丹亭》、《紅樓夢》的廣泛傳播,恐怕「雲來也是空,雨來也是空」。
不可否認,文章確有「將兵」與「將將」之分,一如韓信將兵,劉邦將將。將兵之文,通俗易懂,平白如話,把文章當娛樂來寫,雖然容易在短時間內就爭取到萬千讀者,可時過境遷便付之闕如;而將將之文,說理深刻,文辭典雅,注重謀篇布局,起承轉合,把文章當載道大事來寫,縱然讀者寥寥,卻都是能讀懂黃石公兵略的張良,一以當百,一以當千,一以當萬。
好文章雖然不能在一時一地彙集到足量的讀者,但它可以流傳千秋百世,影響天下萬邦,異時異地加總起來的讀者數量,一定洋洋大觀。將兵與將將的比喻,適用於將帥,適用於文章,也適用於媒體。
詩經與明清小說和劇本相比,理應屬於將將之文;然而,它對「於飛」古詞的傳播,無論質量還是數量,都遠遠不及「雲雨」。現代學者們解釋《詩經》里的「燕燕於飛」、「鳳凰於飛」,基本靠蒙;一般讀者理解《封神演義》、《初刻拍案驚奇》、《金瓶梅》里的「於飛之樂」、「於飛之願」,也基本靠混。後者從前者演化嬗變而來。
《詩經·邶風·燕燕》:「燕燕於飛,差池其羽。之子於歸,遠送於野。」
《詩經·大雅·卷阿》:「鳳凰於飛,翙翙其羽。」
權威的解釋,都是把「於」當作語助詞,而把「飛」解釋為動詞的「飛翔」;聯繫到具體的詩文語境,就是鳳凰和雙燕「比翼而飛」或「相偕而飛」。
眾所周知,詩經是2500年前的地上文物。今人若不藉助古人的解釋,根本無法理解詩文的原義。然而,古人之前還有古人,解釋繁多,卻莫衷一是,而且時代越遠,越顯牽強迂闊,不足為信。
偉大的浪漫詩人聞一多先生,穢眼獨具,色膽包地,妙語連襠,他雖然看出了《詩經》「好色而淫」,發現了《詩經》中的很多「隱語」都與性有關,又將《詩經》中先民表達性慾的方式歸納為「名言性交」、「隱喻性交」、「暗示性交」、「聯想性交」、「象徵性交」等五類,甚至在《說魚》一文中指明了「魚」代表女陰,「吃魚」暗喻房事,吃魚的「鳥」象徵男根,可他卻始終沒有將「於飛」的隱藏意思揭示出來。
在古希臘阿提卡的紅像式陶壺蓋上,有這樣一個有趣的圖案:三個女陰環繞一個帶翅膀的陽物,女陰似魚,陽物類鳥。(見圖)
中國出土陶器上的「三魚共目」,是不是「一夫多妻」的意思呢?
這種陶器出現在公元前七世紀左右,與中國的詩經時代相近或略早。研究資料說,希臘這個時期的彩陶畫風是受了東方信仰和文化的影響,因為產品要出口到東方去。而這裡的東方,乃是指地中海以東的小亞細亞地區。該區域有拜多產之神巴力的傳統,而魚是繁殖力最強的生物,所以,一直受到崇拜。
陽物如鳥帶翅膀,既不是鵜鶘、鸕茲或鴨、鷺,也不是鯤變為鵬的北冥之魚,因為崇拜魚,當然不可能再欣賞水鳥捕魚,猛禽吃魚,這是常理。我個人根據中東的文化習俗判斷,這個陽物鳥絕不是一隻吃魚的鳥,而是天使的形象。
《次經.以諾書》記載說,上帝曾派遣兩三百名天使到巴勒斯坦的黑門山地區看顧子民,他們卻背著上帝與人間美貌女子發生性關係,並教會女子行巫術,以便於通情達意。這個黑門山事件雖然雜交出人間偉人,破壞了上帝的創造,開啟了異端之門,但它對人間女子的情感影響無疑是深遠的,難以磨滅的。
漢字的「愛」字,幾乎原樣未變地記錄了天上的天使奪走地上女人心的過程。過去中文把來自西方的天使(Angel)都譯作「仙」,而「仙」則指山中人;到底山是哪一座山,人是什麼樣的人,漢地沒有資料告知人們,舶來黑門山事件后,一切就都瞭然如照了。
行文至此,「於飛」乃「魚飛」的諧音和隱喻,飛代指鳥。於飛象徵男女媾合的意思,已經水落石出,不言而喻了。然而,中國古人的多子旺族觀念,魚崇拜和鳥陽物習俗,為什麼與遙遠的中東雷同?到底是西學中源,還是中學西源?這些問題很值得進一步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