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第三章 關於夢想

作者:景象萬千  於 2015-11-14 08:28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原創小說|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時間回到二零零七年四月春天的一個周六,劉維華和大島明子的女兒深子和兒子源子同時受邀請到朋友家裡去過夜派對( Sleepover)。對於平時必須在九點鐘上床睡覺的孩子們來說,過夜派對無疑是一個徹夜長談、嬉戲打鬧的「狂歡節」。他們倆一起送完孩子們后在開車在回家的路上明子說好不容易今天二人世界,問劉維華他晚上想吃些什麼特別的菜,劉維華說隨便。明子聽了就有點不高興,略帶委屈地說道,平日里忙做飯還要考慮孩子們的口味,這個周末有機會想專門為你做點你喜歡吃的,討個好,沒想到你卻輕輕鬆鬆用個「隨便」給打發了。

大部分時間是明子做飯,雖然中餐是和劉維華結婚後才學的,可這麼多年下來明子的中餐廚藝已在一般主婦以上,吃過他們家飯的朋友常說這菜式比一般餐館廚師水平都高。明子說能讓丈夫下班回家時喝到熱騰騰的湯,一家人在一起吃到美味又新鮮的飯菜,那溫馨的畫面讓她頗以為自豪。與其說明子喜歡烹飪,還不如說她更喜歡一家人餐餐吃得津津有味時的成就感。因為劉維華的中國胃,所以中餐往往是他們家飯桌上的主角,而西餐﹑日本壽司﹑料理﹑韓國泡菜﹑泰國冬陰功湯﹑越南牛肉米粉會時不時來跑跑龍套。劉維華呢,家裡三兄妹他是老大,從小學三年級起就幫媽媽在廚房打下手,練就一身好刀工,加上悟性好, 在飯店吃了什麼好吃的就回到家依樣畫葫蘆,或者在朋友家吃到好菜,問問做法和要點就學會了,所以他也算得上廚房裡的大拿。 只不過劉維華拿得出手也就是那些家常菜, 比如紅燒肉﹑回鍋肉﹑粉蒸肉﹑水煮魚,辣子雞等等,在劉維華心目中明子才是真正的大拿,除了他會做的菜她都會做外,對劉維華不沾邊的壽司﹑西點﹑米糕﹑包子﹑餃子﹑饅頭﹑廣東老火湯,四川火鍋,北京烤鴨……等等樣樣精通。男人的心與胃相連,這句話不無一定道理,在劉維華心目中的女神,明子是一個既懂詩書琴畫又集溫良恭儉讓美德於一身的女人,是所有男人夢想的妻子。劉維華的鐵哥們司徒國龍喜歡精確表達,話里常常帶有具體數字,他曾不無羨慕地說 阿牛你小子娶了世界1%  的頂級好老婆。劉維華很自豪而滿足地同意了他的觀點,不過為表示客觀還假惺惺地地說,1%  可能有點誇張,10%應該沒問題。

 「對不起 ……」還算識相的劉維華趕緊陪不是,「明子,你也歇歇,還是我來下廚,做你喜歡吃的……」說這話時正好碰著十字路口的紅燈,他騰出方向盤上的右手伸過去輕輕地握了握明子的左手。

 明子含情地望著劉維華,微笑了著說,「那好,我們一起做!我做你喜歡吃的;你做我喜歡吃的 ……想吃啥?要不咱們先去菜市場轉轉?」

「嗯……去哪個店呢?」

「你說呢 ?……要不就去 Farmers Market (農貿市場),那裡蔬菜比較新鮮,還有不少亞洲食品,而且回家也順路。」

「好叻,老婆大人。」劉維華一踩油門就到了農貿市場。下了車兩人還手牽手地進了市場,他們買了兩條羅非魚做水煮魚,這是明子點的菜卻又分明是為劉維華點的,所以劉維華點她喜歡的三文魚和吞拿魚壽司回敬她。對於葷食類,他們基本遵循沒有腿的(魚類)比兩條腿的(禽類)的好,兩條腿的比四條腿的(豬牛羊)的好。另外,他們買了有機雞肉﹑牛肉﹑豬肉﹑蔬菜及水果,以及美國人都不會正眼瞧一瞧的豬腳,但卻是他們全家的最愛之一。

回到家已四點多了,劉維華立馬開始處理豬腳,明子過來為劉維華繫上圍裙, 然後給了他一個蜻蜓點水的吻就走開了——去折騰她的iPOD。兵馬未到,糧草先行——劉維華知道這是明子的廚房工作范:邊工作邊學習或娛樂——播放歌曲或新聞或基督教講道 。明子已是十多年的虔誠基督徒,所以她不是說什麼惜時如金之類的,而是說珍惜神賜的每分每秒,活出基督徒豐盛的生命。這些年明子沒少花心思給劉維華傳道,劉維華也不時會參加一些教會活動,卻是固執地拒絕入教。雖然他冥冥之中感到某種超自然力量存在卻又難以完完全全接受上帝,但他認為否定神的存在也更加輕率,所以劉維華是十多年的慕道友。有位膚淺的基督教友想來開導一下劉維華這樣的頑固分子,說入了教就得耶穌拯救就得永生,如果你死後下了地獄才發現真有天堂存在,那不虧大了?為什麼不信了再說?信了又沒有損失?劉維華說慕道者,渴慕真道也——就是追求讓自己完全信服的真理,我怎麼能為某種功利或好處誘導而自欺欺人呢?還是明子了解劉維華,說也許是神給他預備的時機未到,但是只要他有一顆謙卑的心來尋找真理就會找到真神耶和華。

「老公,我最近聽了張德建長老講的道,感覺特好,我現在想在廚房裡再聽聽錄音,你介意嗎? ……」

「好的呀……」他知道這是明子的小伎倆——她主要目的是給他聽道,但她不會說「張德建長老講的道特好,老公,你要聽聽嗎?」 因為這樣的話劉維華可能說,「下次吧,我現在更想聽聽輕鬆的音樂。」 可她說她要聽, 問一聲表示尊重,他能說不行嗎?有了這層理解,劉維華順水推舟道,「我聽說過張德建長老講道不錯,正好跟你一起學習學習……」

聽他這麼說,明子明顯有點小興奮,迫不及待地開始介紹張德建長老:「他生於香港,中學時隨父母舉家遷台灣清華大學畢業后即來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深造,取得數學博士,現在受聘於馬里蘭大學數學系任教授,還有一點,張德建長老的嗓音是有磁性的略帶沙啞的低音,你肯定會喜歡……」

「哦,是嗎?……」劉維華應和著。

明子弄好了音響設備,開始舀米準備做壽司,與此同時張德建長老的朗朗之聲便開始充溢他家廚房,而那乒乒乓乓的鍋碗瓢盆和砧板切菜聲宛若背景音樂。

 

 

張德建長老講道—— 人生的六大應許

各位弟兄姊妹、伯父伯母、各位朋友,平安!感謝神的恩典,讓我們今天晚上可以在這個地方聚集,和大家一起思想人生的意義,一起來冥想神的話語。我再次謝謝教會同工的邀請,讓我到這個地方來認識大家並跟大家在一起敬拜我們的神。在傳揚神的話語之前之前請讓我邀請大家做一起來同心做個禱告:「我們的主我們的神,讓我們感謝你在愛中創造了我們,更感謝你在愛中拯救了我們,讓我們再次謝謝您能給我們這樣的恩典,有這樣的機會在一起聚集在這麼美好的教堂里來聆聽您的話語,思想您在我們生命中美好的計劃……主啊!請你今天晚上捆綁撒旦的作為並親自來到我們中間,對我們每一個人說話,開啟我們愚鈍的心,也引領我們尤其引導那些慕道的朋友,幫助他們作出他們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得到一生中最美的祝福。讓我們把以下的時間恭敬仰望交在您的手中,請您保守答應,讓說的有受教的舌頭,讓聽的有受教的耳朵,讓我們今天晚上不見一人只見基督,我們這樣禱告祈求乃是奉我主基督耶穌榮耀的名,阿門!……

在開始講道之前,我先和大家一起讀一段經文。請打開聖經詩篇23篇,來……我們大家一起讀:「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領我在可安歇的水邊。他使我的靈魂蘇醒,為自己的名引導我走義路。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在我敵人面前,你為我擺設筵席;你用油膏了我的頭,使我的福杯滿溢。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愛隨著我;我且要住在耶和華的殿中,直到永遠。」

剛才我們讀的這個詩篇23篇,在人類文化遺產裡面一個非常寶貴的作品。我想不僅是對基督徒,而且對很多非基督徒或許也曾經讀過這個詩篇,它之所以寶貴是因為在這個詩歌裡面有非常深刻的人生體驗。這首詩歌的作者叫大衛,是以色列的一個偉大的君王。他年輕的時候,家裡非常的窮,是一個放羊的孩子,所以這首詩一開始,是一個牧羊人的眼光,寫上帝給他的帶領,而且上帝在他的身上有一個偉大的計劃——揀選他成為以色列的君王。可是啊,王還沒有做到,現任的國王掃羅意識到大衛會取而代之的時候,就到處去逼迫他追殺他。所以他逃到異邦受了很多的苦,經歷了諸多的風險波折,後來終於成了以色列的國王。這個時候他權利有了地位有了財富有了享受有了,就在他功成名就之時,大衛王開始沉溺於安樂就開始了犯罪。他強佔為他四處征戰的將領烏利亞的妻子拔士巴,而且為了掩蓋穢行用借刀殺人的計謀殺了烏利亞,在他的人生中當中,這是他的一個很大的污點。 這件事過後他的家裡,發生了很一連串的很不好的事情,到了後來他年紀大的時候,他最心愛的一個兒子,叫押沙龍,還要起來搶奪他的王位。各位朋友,自己最心愛的兒子,要起來搶奪自己的王位跟自己打仗,最後他老人家還被兒子趕出了皇宮,逃離耶路撒冷,又再度流浪異邦,承受著生命中又一次深深的打擊。可是後來他的軍隊重新集結起來,跟押沙龍的軍隊作戰,而且把押沙龍的軍隊打敗了, 但他的手下也沒有跟他商量就把他的兒子給殺了。各位朋友,你想想看,自己要跟自己的兒子打仗,而且是最喜歡的一個兒子,還因此失去了這個兒子。權力地位財富享受……什麼都有了,但是他卻覺得人生一撥又一撥的荒涼迎面撲來。所以晚年中他回顧他這一生,看到上帝在他身上的帶領,他有很深的很深的感受,他問自己:一個有上帝的人生和一個沒有上帝的人生的分別到底在什麼地方?……這首詩歌之所以寶貴, 對於人生的體驗,對人生的寫照,非常深刻的蘊含在短短的詩句里,讓我每次讀的時候都有很深的共鳴感。尤其在生命中經歷挫折和打擊的時候,人生走入低潮的時候,來讀這首詩歌更有有特別的感受。這首詩歌很短,只有六節,這裡面卻寫了上帝對世人最重要的6個應許,讓我們認識到,看到一個跟隨上帝的人,有何等的不一樣。

……

聽著聽著,不知不覺明子已完成了壽司,劉維華也只剩下炒最後一個上海小白菜。五月春末的黃昏,室外略有寒意,明子用抹布擦乾淨屋外平台的玻璃桌子和椅子,鋪設已洗乾淨的蕾絲花邊桌布,隨後點燃了一隻香薰燭, 這不打緊, 她還跑到院子里摘一朵鮮花放餐桌中間。不一會兒,菜上來了,擺上的餐桌的是那一套是日本日光牌骨瓷杯碟,光潔閃亮,韻味精緻。這套高級瓷器是他們結婚時明子父母送的—— 是重要場合或來客人才用的——這似乎預示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燭香淡淡的,隨著燭光中若有若無的煙味慢慢散發開來,混合著帶泥土的玫瑰花香,讓劉維華一下就找到那種溫馨的幸福感。二人世界的燭光晚宴,結婚十多年好像還沒刻意弄過呢。情意綿綿,淺飲慢啜,這似乎是年輕人談戀愛的專利場景,在既不俗氣又充滿愛的今天卻是如此合調。

「老公,喝什麼酒?紅葡萄酒?」

「家裡還有日本清酒嗎?」

「好像有,讓我去地下室酒窖看看。」

不一會兒清酒開了上到了玻璃桌子上,劉維華和明子面對面坐了下來。他們著互默視片刻,似乎誰也不願意打破片刻的寧靜。終究還是明子先開口了,她把杯子舉起來說:「來,老公,乾杯!」

 「乾杯!」劉維華回應著,「是不是要找個由頭,為什麼什麼……乾杯之類的。」

「那……為健康地活著乾杯。」

「好,不過,但這個是不是有點太平淡?」

「那你說……」

「還是你先說,女士優先嘛……」

「為夢想乾杯!對,夢想!……你的夢想……」

「我的夢想就是你呀!為老婆乾杯!」

「不要貧嘴了!說些靠譜的認真的。」

「我是認真的…… 我清楚地記得在佛羅倫薩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在發夢,要是你能成為我的妻子,我一定是地球上最幸福的人。那時的我從沒想到多年後會好夢成真,而且是夢來找我。真的……謝謝你,明子!」

劉維華的話像是電影的蒙太奇一下子把兩人帶回到1999 年的義大利佛羅倫薩火車站,一對萍水相逢的年輕男女告別的場景。

那是個陰雨天,明子已經上了火車,劉維華獃獃地站在那裡,悵惘若失看著明子一個人從人群中消失。就這樣結束來嗎?他想。那還能怎樣?不一會兒,明子從車窗外伸出頭向他揮手。劉維華也木然地揮揮手,說著再見,可是心裡去翻江倒海的不是滋味,就在這時,火車的汽笛聲響起像是一記警鐘。難道明子將永遠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嗎?不能這樣!他緊張得語無倫次,「明子……你的……地址……或電話……」 「好的!……可是我找不到筆呀!」 明子一邊翻包包一邊有些哭訴著說。劉衛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支筆,卻找不到一張可用的紙,他靈機一動拿起一張紙幣,腦子像十億次計算機一樣的用最短的時間把自己的聯繫方式給她。火車已經徐徐啟動了,他趕緊蹲下來以膝蓋為支撐,時間已經非常緊迫,他甚至寫一個完整的地址的機會都來不及了了。幸虧他記得單位的電話和傳真,迅速寫到紙幣后便起身開始開始追趕著列車。

明子幾乎這時也幾乎伸出半截身子向他揮舞呼喊。他聽不清她的聲音,只有風和火車輪軲轆與鐵軌的摩擦聲,他開始以百米賽跑的速度追趕著火車:三十米……二十米的……五米……最後他終於在火車將要駛出站台的那一刻,把紙幣交到了明子手中,然後在鬆手的那一剎那,由於慣性,他倒在了地上。他分明看得見明子眼裡,充滿淚花,他忘記了疼痛,也噙著淚花笑了,只是不停向他招手,他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勇敢而正確的事。

就這樣,兩個星期以後,他收到了明子的傳真,接著開始他們的鴻雁傳書。

四目相對的兩人好像同時走進往事的追憶又同時回到現實。劉維華無不感慨地說:「……現在回想起來,如果那一天我沒有能夠把那張紙條交給你,那麼我們一切的故事以及後來的一切都不復存在。有時我不得不想命運就是這樣的奇妙,奇妙得讓你覺得,一個念頭可以改變一切,甚至是你的下半生。……明子,謝謝你!」

「……夢想就是這樣奇妙,首先得敢夢敢想,然後付諸行動。雖然並不是每個夢想都可以實現,但是至少有了夢想就有實現的可能……不是嗎?」

「是啊……你知道我喜歡刀郎的歌,我想借唱刀郎的一首《謝謝你》送給你」劉維華起身回房去拿吉他。

明子笑了笑算是鼓勵著。「好的呀,好的呀……難得老公有如此雅興。」

於是劉維華嘶啞聲音伴隨著吉他而深情地演繹著:

……

謝謝你

你摟著我的傷痛抱著我受傷的心

在迷亂城市中從來不曾說放棄

你牽著我的手走進明天的風雨

不管前路崎嶇你縱然堅定

 

謝謝你

讓我可以在平凡世界發現我自己

不管是否有陽光照耀我依然美麗

你讓我明白愛你就是愛我自己

你讓我學會珍惜生活里的點點滴滴。

 

明子一下就被帶入音樂優美的旋律里,劉維華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撥動的好像不僅僅的是琴弦,還有她的一顆蕙質蘭心,一種心醉心碎的情緒突然而來,眼睛也濕潤起了。末了,她拍手致謝完后說道,「我也要同樣謝謝你……世上的人兒這麼多,我卻很幸運地遇到你。」 明子用手輕輕地擦了擦有點紅了的眼圈,接著說道:「今天的心境,你的歌簡直太和適宜了。」

「嗯,那是的……古人說的對酒當歌嘛!」

「老公,我想你沒完全明白我的意思。」 明子指著桌上的一個文件夾說,「你打開看看,這是我最近抄寫的詩詞,本來是想下個月你的生日時送你的,今天我忍不住提前拿出來啦。」

劉維華這才注意到一個文件夾,到可以看一行行秀麗毛筆楷體書法躍入眼前,字裡行間用筆的筆力、筆勢和筆意講究相互之間的長短結合、曲直並舉、剛柔相濟,達到一種典雅端莊的藝術效果。他忍不住輕聲朗讀起來:

《長命女·春日宴》馮延巳 (南唐)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明子學中文尤其喜歡詩,現代詩古文詩都喜歡,更要命的是明子漢字書法水平百里挑一,完全可以和她的美麗比肩,連毛筆字還不錯的劉唯華也自嘆不如。現在他終於明白「今天的心境,你的歌簡直太和適宜了。」因為這首《春日宴》所寫的恰是他們此刻所為。如此的默契,讓劉維華讚歎:「明子,你不僅僅是好,簡直是偉大!」

 「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有一個疼我的丈夫,一對健康乖巧的兒女,這就是我的夢想。即使明天我將死去也無怨無悔。」

「嗨,怎麼說這麼晦氣的話?難道什麼事讓你傷感啦?」

「我只是說假如,我當然捨不得你和孩子……我怎麼捨得?我只是想藉此表達一下夫復何求,無怨無悔的心情。」

「好像有點不對勁,你怎麼啦?」

 「沒什麼,也許是一點多愁善感……我們接著說夢想,接著說……比如你年少時未竟的夢想。」

「什麼是我年少時未竟的夢想呢?」劉維華咕隆著。

「我心中有個猜想的答案。」

「那你來告訴我。」

「你先別說,你想想,我寫下來對比對比。」

「呵呵,玩文字遊戲啊,老婆蠻有雅興的嘛!」

「我只是想測試一下我的感覺。」 明子開始在一個小本子上寫著。

劉維華端著酒杯,轉身望了望家後院密密麻麻的參天大樹,大部分足有二十米高。他們住的小區原來是一大片樹林,是伐了樹才建的路和房屋,所以家家戶戶門前門後都是樹,說他們住在森林裡也一點也不過,其中有一顆開滿白花的山茱萸樹 dogwood)在一片濃郁的綠葉襯托下美崙美央的。劉維華對山茱萸有特別的感情乃因為它原產於中國,國外在美、英、日、朝鮮等國亦有種植,均由中國傳入。劉維華看著茱萸樹,就像他們這些海外遊子,在異國生根開花結果。雖然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卻永遠抹不去那片淡淡的鄉愁。閉上眼睛思索,腦子裡就像開始放電影,慈祥的爺爺,勤勞的母親,老實的父親,嚴厲的伯父,弟弟妹妹侄兒侄女,甚至年輕的繼母 (母親早逝),都一幕一幕躍入劉維華眼帘……最後明子寫的詩停留在他腦海里。

劉維華說:「明子,我在想你寫的詩。」

 明子學中文尤其喜歡詩,現代詩古文詩都喜歡。學以致用,她不時會寫寫詩歌給劉維華看,以至於劉維華驚訝她的中文造詣。在他眼裡好像她也沒有花很多時間學中文,他覺得英文夠他學一輩子了,就懶得再學日語,所以劉維華非常理解太太學多一門外語的不容易,對她願意學習中文心懷感念。

明子說:「你剛才好像都睡著了做夢似得。」

劉維華說:「我想起你寫的一首詩。」

 「你又走題了,我們主題是夢想。」 明子說著,似乎又忍不住好奇心問:「你想的是哪一首詩?」

 「《林中的鳥兒》。」

「哦,我最近加寫了一段,你沒看過的。」

「是嗎?那快快拿出來。」

「你來讀上半段,考考你還記不記得我以前為你寫的詩。」

「啊?你怎麼老是把球踢回來?」

「來嘛,我們二重唱啊……」

「好好好,I …… I……服你了!」

他讀:

 

林中有一棵常青樹,

鳥兒在那裡棲息唱歌;

你就是那棵常青樹,

我就是那隻林中的鳥兒。

 

她讀:

 

天上有一顆北斗星,

候鳥沿著它的指引飛翔;

主耶穌就是那顆北斗星,

我就是那群候鳥中的一隻。

 

「你覺得還行嗎?阿牛,你給來點文學評論評論……」明子臉上泛起微微的紅暈,面若桃花,不知是紅酒還是她的嬌羞,她那迷人的粉紅笑靨總是讓他百看不厭。這使劉維華回味起1998初遇明子的義大利佛羅倫薩,就是分別時她那含情脈脈回眸一笑把他魂都勾走的。

「第一段寫凡世愛的歸宿,第二段遞進寫屬靈的追求。語言樸素,含義深刻,是我們家裡最著名的詩人大島明子又一難得佳作。」 劉維華刻意把「我們家裡最著名的」拖得長長的。

「你壞,又笑我。」

「沒有,是很不錯的。真想為它譜個曲唱出來呢。」

「那就試試唄。」

「你也是,瞎鼓勵,你以為你老公是超人吶,又是工程師又是音樂家樣樣都行哪?」

「你暫時還不是超人,但操練操練也許就是了。你會拉二胡又會彈吉他,好多人都不會呢……哦,對了,你記得《主你是我最知心的朋友》這首歌嗎?你肯定聽過的……」

「記得,記得……蠻好聽的」劉維華刻說道,「 以前很少聽教會歌曲,感覺這首歌是通俗流行歌曲一樣上口。」

「你知道嗎?這首歌是一個叫小敏的教會姐妹寫的,她甚至連初中未畢業,也根本沒學過音樂。你說奇妙不奇妙?」

「是嗎?」劉維華下意識地回了一句。                                                            

「說你也不信,小敏本身就是神的大能在她身上的彰顯的見證」 明子有些滔滔不絕了,「你知道嗎,就在她看到了主的愛而決志服侍主時,受聖靈感動寫出一千多首歌,不少歌挺膾炙人口的。」

       初中未畢業?寫出一千多首歌?這也太神了吧?他心裡琢磨著,該不是有槍手替她寫歌吧,但轉眼一想這又不合乎邏輯,因為這些歌幾乎沒有商業價值,小敏也不是大腕,似乎沒有必要冒名頂替。所以劉維華就含含糊糊地說道:「是這樣的嗎?……真是難以置信耶。」

「還有,你總該聽過《奇異恩典》這首歌吧?」

「當然聽過。」

「那你知道這首歌的來歷嗎?」

「在網上看過但忘了?」

「是這樣的:《奇異恩典》創作於18世紀的讚美歌,歌詞作者是1725年出生於倫敦的英國白人約翰·牛頓。他本是一名黑奴船長,無惡不作,後來反而淪落非洲。在一次暴風雨的海上,他蒙上帝的拯救,於是決心痛改前非,奉獻一生,宣揚上帝的福音,成為19世紀偉大的傳道人。這首歌也可以說我的生命見證。在重新跟你聯繫上之前,我在日本的生活經歷了最脆弱的時候,後來蒙神憐憫,領我走向正道。」

「親愛的,別老給我上宗教課了,行不行?」

「其實我想說的是我們有些潛力也許連自己都不知道……來,言歸正傳,說出你未竟的夢想,我的紙條都寫好大半天了。」

劉維華,閉目,沉默,冥想。

明子有些著急了:「別告訴我你夢想中樂透獎哈!」

「不瞞你說,那念頭還真閃過一下,不過馬上就滅了。」

「嗯……那還差不多。」

「是個有衝動又很遙遠的夢想,我都不好意思說,總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是個實現不了的空想。」

「你都急死我了,是不是想賣關子啊?」

「我哪敢啊……我……我夢想能寫一本一鳴驚人的小說。」

明子笑了,爽朗地大聲地笑了,手舞足蹈,那麼開心那麼得意,劉維華有些懵了,開始懷疑明子是不是酒喝多了。「Yes I know itI just know it!」,(翻譯:是的,我知道!我就知道嘛!)只見她邊說邊舉起紙條,上面寫著:

寫一本有影響力的小說。

明子猜中了!這既在劉維華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劉維華也許曾經輕描淡寫說過退休以後要寫一部長篇小說的話題,或者說過要收集某篇文章為未來大作做參考,連他自己都記不清這是猴年馬月的事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從沒有正兒八經地跟明子說過,所以劉維華還是有些吃驚,她竟然這麼吃定了他。

「心裡犯嘀咕了,是不?」 明子一下子收斂了那副洋洋自得地,有些嚴肅的口吻說道。

「嗯。」

「你最近網上下圍棋明顯比較多,對不對?」

「你葫蘆里賣什麼葯?」

「你回答我問題,好嗎?」

「是的。怎麼了?難道你要禁圍棋不成?」

「那為什麼突然花這麼多時間在圍棋上?」

「閑唄。」

「不完全是。」

「那還有什麼?你說說看。」

「我認為真正的原因是你找不到努力的方向了。」 明子抿了一口酒,接著說,「你是一個永遠追求上進的人,你的一點這我非常欣賞。前一段時間你考慮用業餘時間花兩年時間學個MBA ,評估來評估去你放棄了,我理解你,你覺得你最終適合搞技術。你的工作雖然不錯,但已經遇到天花板效應,上升空間有限;換份工作也不見得會有什麼明顯的改善。家裡呢,四平八穩,也沒太多要操心的,所以你開始迷茫了……圍棋是你麻痹自己的道具罷了……你同意我說的嗎?」

「同意,完全同意,舉雙手贊成,太太說的我能不同意嗎?我腦子清醒著呢。你對我的兩個要求時刻牢記在心:『第一條,太太說的永遠正確;第二條,如果發現太太有錯,請參見第一條。』」

「別貧嘴了,你知道我那是說著玩的,現在是跟你說正經的」

「好,正經的……真心的認同。」

「其實我也有個小小的夢想……沒有你的大。」

「嗯……」劉維華期待她的下文。

「那就是花兩年時間達到一般中國大學生的漢語水平。」

「那敢情好啊,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嗎?」

「我想以中文聖經作為教材學中文,還有另外的興趣就是讀你寫的文章,你以前寫的文章蠻好的耶,怎麼後來就沒堅持寫了呢?雖然很多漢字我都不認識,但是你知道嗎,你的文章里每一個字我都認識,如果你寫書,你寫多少我就學多少。」

「所以我的夢想與你的夢想是相關聯的。」

Exactly !(翻譯:恰如其分!)。」

「那為我們的夢想乾杯。」

「要交杯酒!」 明子有些撒嬌地說。

喝完交杯酒,劉維華挪過去捧起明子的臉,凝望著她說「你永遠都那麼美」 明子似乎要說些什麼,可是她的嘴唇已被劉維華吻著。然後他感覺心撲通撲通地亂跳,荷爾蒙的衝動讓全身血液開始沸騰燃燒……劉維華什麼話也沒說就抱起明子回到屋裡沙發上。明子知道他要什麼,但明子也什麼話也沒說。劉維華也了解明子,她絕不會在這時候說「吃了飯再說吧……」這樣煞風景的話,因為浪漫比吃飯更迫切,明子只是像一隻溫馴的小羊依偎在劉維華懷裡。

他解開她的扣子……她也解開他的扣子……

「明子,我愛你……非常非常地愛你。」

「阿牛,我也無比地愛你……我要你快樂,非常非常地快樂。」

「我已經很快樂了,而你就是快樂的源泉。」劉維華呢喃私語著,極盡了細膩和溫柔,讓她感受到他潮水般的溫暖和熱情。他努力地要把自己的一百二十分給她。漸漸地的明子在劉維華的撫弄下已不能自己了,象是有無數只快樂的螞蟻在她身體里爬行。她閉著眼欲仙欲死的呻吟也令他銷魂,他們就像一對正在撲翅歡歌的鴛鴦,更像在一場登山比賽中相互扶持結伴而行隊友,氣喘吁吁地快樂地努力著,然後同時到達高峰頂點。

「真好……謝謝你,老公……你真好。」 他看見她眼裡溢出了淚水,他相信那是幸福的淚水。少頃,明子切換到英語模式,她之所以常常會這樣是因為用英語她才能更好地表達自己:「You always  bring out the best in me. (你總是讓我展現出最好的一面)」

Because you are the best (因為你就是最好的)」劉維華感慨地說,「你總是遷就我的任性……從來不說 不。」

無論多麼恩愛的夫妻在現實生活中難免會摩擦,估計天下沒有不吵架的夫妻,牙齒和舌頭那麼近都會咬到呢? 他尤其感激的是當他與明子鬧彆扭的時候,他向她求歡時,她也從來不說 不。一旦有了肌膚相親之後,怨氣一下就消失了一大半,那些藏在心裡帶刺的話彷彿被溶解了,取而代之的是溫情。俗話說:「夫妻沒有隔夜仇」「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但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因為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唯一的男人。讓我背段經文給你 聽:『(哥林多前書7:3)丈夫當用合宜之分待妻子;妻子待丈夫也要如此。(哥林多前書7:4 妻子沒有權柄主張自己的身子,乃在丈夫;丈夫也沒有權柄主張自己的身子,乃在妻子』……」

這樣的夫妻之道似乎非常的淺顯,劉維華慶幸明子和自己能相互懂得相互珍惜。現實生活中有多少似乎人人都明白的淺顯道理被人們忽略,有多少人口口聲聲聲稱「我明白」 「我理解」時, 而其實他們並不明白並不理解,因為真正明白的人是能夠將道理付諸行動。只有「行」得出來時我們才是真正的明白。他們在婚前就約定任何吵嘴也好冷戰也罷都不能超過24小時,這麼多年以來他慶幸他們做到了。雖然兩人背景不同,成長的環境也不同,可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肉體上他們彼此都將對方視為合而為一的另一半。這樣的神仙眷侶夫復何求?

在纏綿了一個多小時后他們又回到餐桌上。

「菜都涼了,」 明子的聲音柔柔的,「我拿到微波爐裡面熱一熱。」

「勞駕你了……」劉維華說,「消耗了這麼多卡路里,肚子還真有點餓呢!……」

「來,Baby ……」明子用筷子夾了一個壽司送到劉維華嘴邊。「味道怎麼樣?」

劉維華滿口塞滿,頻頻點頭。明子她歪頭看著他說,「為什麼沒問問我怎麼猜得到你的夢想呢?」

「是啊,我也在納悶。」

「嗯,讓我給你解讀解讀……」

「那敢情好。」

「上個周末你跟我說你一連在網上下四五個小時棋,下的時候忘乎所以,下完了卻悵惘若失,感到自己在浪費生命。我知道最近這段時間你工作雖然清閑但卻不順心,公司政治鬥爭,小人得志讓你失望。 這也許就是所謂的中年危機吧……我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我想你如果有新的奮鬥目標也許就不會有空虛,所以我打電話給你最好朋友司徒國龍,看看他有什麼看法。因為你們在一起常常縱橫天下,談理想談事業。他提到你曾一度想提筆寫書但又擔心費了好大精力卻寫不出好東西,所以要不斷積累到退休后再說。你看你,平常也是個雷厲風行的人,怎麼沒開始就害怕嘗試呢!我覺得你有潛力,你只是需要一點行動,一點鼓勵,也許你會重新發現自己。」

「是嗎,你相信我可以?」

「當然,我一百二十分支持你。」

「就沖你這良苦用心,哪怕就為你一個讀者我也要試試了。」

「那就太好了……不過,我還有個小小的願望。」

「你說,統統都說出來……我們一個一個實現它。」

「我期待著你歸人耶穌門下受洗的那一天。」

「嗯……你知道,我一直支持你的信仰追求也完全接納《聖經》的教導,只是讓我相信上帝賜予永生的生命是我難以逾越的障礙,我們從小就是在唯物主義教導下長大的,人死燈滅似乎是沒什麼好懷疑的,我實在無法背乎我自己,我從心底里十萬個願意相信卻又無法去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我理解……我們周圍的人都沒去過死亡的那一邊,可去過的人呢又沒有一個回來過。但有一個人是例外,那就是主耶穌基督死而復活作為萬民的憑證……」

「誰知道那會不會只是一個傳說?……」

「所以我們要不斷地學習、了解﹑探索……有些東西我們暫時無法完全明白就只能選擇相信,這就是信心。」

「信心?……我就是沒信心」

「有的……你有的……只是你還沒有發現。」

倆人邊吃邊討論著,關於耶穌關於愛關於夢想關於生死……晚上他們如新婚燕爾的夫妻般你濃我濃,寬衣解帶一起鴛鴦浴后早早地上了床再次共赴魚水之歡,又如久別重逢的情人自然意猶未盡有著說不完的知心話兒。他們聊著, 間或他會停下來撫愛她赤裸光滑的身體吻她雪白光潔的肌膚,她總是用纏綿繾倦回應他。就這樣明子躺在劉維華的懷裡安然地睡著了,可劉維華被開啟了的思緒卻依然飄忽在回憶的田野中使他久久難以入眠……他悄悄地下了床, 抓了件睡袍下樓去家裡的辦公室,開始了他的回憶錄寫作。

劉維華回憶錄

上小學的時候,我們的語文作文題目常常是諸如《記一件難忘的事》,《我的理想》,《我的爸爸》或《我的媽媽》……等等,印象最深的是《我的理想》這篇作文,有人說要當工人,有人說要當作家,有人說要當科學家,不一而足。可我們班那個家庭條件不好成績差又頑皮的李強同學寫他的理想卻是當個養豬倌,因為他認為有肉吃是最幸福的事,這個養豬職業他會有足夠肉吃。這篇作文後來被老師指其立意不高,被當做反面教材。可是仔細想想,在那物質匱乏的年代,何嘗又不是一句大實話呢?我的兒童時代何嘗不夢想家裡的櫥櫃里裝滿各式各樣的零食呢?

夢想,對於一個人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我想它是我們人生某個階段的目標。如果我們窮得連飯都吃不飽,夢想就是豬肉,無可厚非,這正是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的現實寫照。記得當時我寫作文的理想是要當一名宇航員,探索宇宙的奧妙,現在看來那更像是個夢想,夢想和理想這兩個詞的概念常常是被混淆了。我認為「理想」較多的是基於現實並且通過努力而比較可能實現的目標;而「夢想」更多的是代表一些可望而不可及的更大目標。理想,多一點理性的色彩;夢想,則多一點感性的色彩。我們每一個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夢想,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夢想也不停變化。從小到大,我心底的夢想也不知變換了多少次,可是我仍然沒有弄清楚,我心裡的那麼多想法,到底哪個才是我未競的最大的夢想呢?當然不是那種買彩票中億元大獎虛無縹緲的痴人說夢,而是那種積跬步而至千里的夢想。

還是幼兒園小孩子玩過家家時,我假裝當爸爸楊菁就假裝當媽媽,拿個泥娃娃當孩子,一家人洗衣做飯,還一起唱《泥娃娃》那首兒歌:「……泥娃娃泥娃娃 一個泥娃娃,我做她媽媽 我做她爸爸 永遠愛著她。那時我夢想我們長大後會永遠在一起;到小學五年級打乒乓球拿了年級冠軍,全縣聯賽拿了個第二名后,我的夢想就是能打到省里的比賽;初中夢想過參加奧林匹克數學競賽拿個大獎;高中開始迷戀文學,夢想成為詩人或文學家,高二分科時曾一度想學文科去考大學的中文系,但在那個學了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八十年代,我還是順應父母的要求大學念了理工科。後來又心痒痒的嚮往外面的世界,到國外留學一度成為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夢想。

現在是2007年,年過四十的我住在美國自家三車庫的房子里,車庫裡停著三輛車,一輛七座沃爾沃XC90,一輛雷克薩斯轎車和一輛福特皮卡。不僅自己有一份不錯薪水的白領工作,我的太太大島明子也做一份牙醫工作,兒女雙全,這不正是許許多多的華人夢想的「五子登科」嗎?(妻子、孩子、房子、票子、車子)。難道這就是我的夢想嗎?不是,當然不是。當年語文課本里《史記·陳涉世家》背誦的那句「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依然在耳邊迴響,我年少的文學夢想又悄悄地爬上心頭。當物質達到一定的滿足,我覺得應該追求更多精神上的東西。在我的人生路途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了解各式各樣的生活方式,聽到千奇百怪的故事,歸根結底都在引導或影響我對生活的態度。人們常常會因為一本書,一個故事或是一個講演而或多或少地改變了人生,有時候改變得多有時候改變得少,我從閱讀中了解知識並得到啟發,也很想通過講故事的形式把我悟道的東西分享給大家,比如生命的意義,比如愛情的難題。我希望寫一本有影響的小說,這個想法還不止一次地跟楊菁和司徒前吹過牛。所以從現在起,我決定開始先寫寫自己的故事練練筆,也是積累素材,尤其令我欣慰的是我妻子也非常支持我。我的母語是中文,雖然在美國生活,但骨子裡是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寫的也是關於中國人的故事。明子說,我的書她一定每一個字都認真讀,這樣她的漢語肯定也會上一個台階。

對於我來說, 生活不僅是現實,也包括回憶和對未來的夢想。中學時候對文學產生濃厚興趣,曾在全市中學生作文競賽拿過一等獎。所以每每讀小說時就時不免幻想:要是我能寫出一部足以振撼世人的小說該多好啊!那怕一生只寫一部。我中學時曾經一直堅持寫日記,後來慢慢就變成周記月記, 總而言之不斷記些生活中有意義的東西。

時光荏苒,一晃就二十年過去了,從前的青蔥少年都已為人父為人母。是的,是時候重拾那些年的夢想了。我彷彿看到我不惑之年的夢想之船已經揚起風帆,沒有人想到我這個大牌工程師還會寫小說呢。所以我得意地想象自己彈邊彈邊唱趙傳《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

「在不被了解的另一面,發射出生活和自我的尊嚴……」

我想先把自己的故事寫好,練練筆,這是最本分的事;再添油加醋寫小說寫別人的故事,那是後事。好吧,那就先從我的家庭開始吧。我爸爸劉中臣在國營的湖南永興建築公司機修廠當主任,媽媽是同一家公司的保溫安裝工人,1970 年的「文革」末期,我出生在湖南省離省會長沙不遠的萬峰縣。我爸爸說原先想好的名字是劉衛華,是保衛中華的意思,因為這樣的名字實在太多太多,爸爸覺得維護中華的意思既順應潮流又中規中矩,所以我的名字有那個文革時代烙印,也當然不算奇怪。我是家中老大,下面有弟弟劉維軍, 小妹劉新雨。我的太爺爺以前是當地的大戶人家,到爺爺這一輩,因為遊手好閒,染上賭博后把田產房產輸得精光,簡直就是一貧如洗。1947年解放戰爭時期,因為窮我爸爸十四歲就和十七歲的伯父準備去參軍謀生。伯父原打算帶著我爸爸一起參加國民黨軍隊,但爺爺不同意。一來我爺爺認為時局對國民黨不利,二來爺爺對贏了他家產的幾個地主都耿耿於懷,這雖然有輸了不服氣的因素,更重要的是等他輸了個精光才發覺是他們幾個沆瀣一氣聯合起來設局騙他。我爺爺自己變成了窮人就自自然然地以窮人為伍,所以參加了解放軍的隊伍。我爺爺指望他的兒子們將來有出息了,或許能有機會報一箭之仇。多少年後他才意識到當時送兒子們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才是他一生中贏得最大的一注。因為解放后,贏了爺爺最多的地主給人民專政斃了,而爺爺原來的財產比那人還多。每每想到這,爺爺就感嘆道:「要不是他們設局害我,那挨槍子的就是我了,想不到那倒是救了我!塞翁失馬,塞翁失馬啊!」因為出身貧農,根紅苗兒正,後來伯父和爸爸又雄赳赳氣昂昂地跨過鴨綠江抗美援朝去了,而且都活著回來了。只有伯父腿部受了輕傷,走路一瘸一拐的,可那是光榮的象徵啊!爸爸在機關當個小幹部,媽媽是建築公司的保溫安裝工人。在那個時代,我們這樣一個國營廠雙職工家庭有子有女,煞是令人羨慕的。

從我記事開始幼兒園玩的小朋友到現在還一直有聯絡頻繁的,恐怕只有楊菁一個人了,所以我的童年不得不提楊菁。我對楊菁的稱呼有很多種,叫她小菁姑娘時,會是儼然一副大哥哥的樣子,呵護備至;叫她菁菁時,我那略帶沙啞的聲調就變得柔和親昵起來,心裡甚至會有種欣欣向榮的感覺;有時我也叫她楊楊(諧音羊),這時則更多是帶著幾份玩世不恭的戲虐。我們之間並沒有約定,我只是隨著性子這樣或那樣叫她。楊菁說她能從我的稱呼不同悟出我說話時的不同心態。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心靈默契吧?在瑞士留學時,楊菁也給自己取了個英文名安妮 (Annie),以前她自己的公司小年輕們則稱她楊姐,而她的麻將牌友都喊她富婆,因她每次打麻將輸了絕對不欠帳,贏了總是瀟灑地減免他們的賭債另外倒貼夜宵。其實我心裡知道叫她什麼樣的稱呼她都無所謂,她還是她自己。稱呼有什麼重要的?我們稱之為玫瑰的即使喚作他名不也同樣芬芳嗎?

楊菁的父母也都是永興建築公司的職工,所以我們打小不僅僅是幼兒園同班還是鄰居,兩家同住在公司同一個大院里,只不過不在同一棟樓。我家在十二號樓,楊菁家在十八號,中間隔了好幾棟樓。楊菁是獨生女,她爸爸和媽媽都是工農兵大學生。據她當工程師的父親說,她一生下就大哭大鬧,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煞是可愛,她的奶奶見到孫女時忍不住從助產士手上把她一把搶過去,抱在懷裡又是親又是愛的。滿月後給她報戶口,奶奶給取的名字是「菁」,希望她成為菁英人物。

而在單位上卻有人傳說另一個版本:楊菁是抱養的,楊菁現在的父母在西雙版納工作過,不知哪一方的問題而不孕,正好有個傣族女子未婚先孕,也就是她的親生母親是個傣族女子。後來他們就把她抱養了,為了避免將來任何瓜葛,從而調動工作回了湖南。在傣族的語言,男士叫做「貓多麗」,姑娘叫做「騷多麗」。如果是真的,那楊菁該是一個地道的「騷多麗」 傣族姑娘。可是我看過她家的戶口薄,上面明明白白地寫著:楊菁,漢族。 

那時候,這種住在國營單位生活區的小孩子都不用大人多管,滿地亂竄,見風就長。單位每一棟樓裡面的小孩大多在一起辦家家玩,有時一個饅頭一人咬一口,一顆糖也一人一半。天天在一起的小孩子免不了打架生事,要是打架每個樓裡面的小孩也抱團互助。我小時候個頭不大但力氣大,有一次楊菁被十八號樓的一個大孩子欺負,其他的男孩子都太小,打不過他,眼睜睜看那個大男搶楊菁的玩具,誰都不敢動。我在一旁看見哭泣的楊菁,也不知哪裡來的膽子,猛地衝過去一把把那個大男孩推倒在地,把玩具搶了回來。我這樣一個小男孩子敢如此挑戰一個大男孩,這讓大男孩的自尊心受到傷害。他爬起來后,就把我撂倒在地上,一頓拳打腳踢,打得我鼻子鮮血直流。可我沒有哭,而是拿出拚命三郎的力氣,拾起地上一塊磚朝對方砸去。雖然沒打中,但這氣勢著實把大男孩嚇住了,竟然拔腿跑了。楊菁哭著拿出自己的手絹給我擦血,後來就有大人還把我送去了單位上的職工醫院。再後來,這事牽扯到家長,那大男孩也為此挨了他爸媽的一頓狠打,從此不再來招惹是非。經歷這事件以後,楊菁對我佩服得不行,其他孩子們也都對我刮目相看,我對自己也得意起來,我儼然就成了他們的孩子王。

上中學時, 幾乎每個男生都有綽號,我有個土裡土氣的綽號叫阿牛。因為我腕力好,扳手勁全班所向無敵,我的乒乓球也打得還不錯,加上我的另一名同學加好友司徒國龍身手不凡,所以我們班在全校乒乓球賽上老得團體冠軍。學校每年都搞乒乓球賽,同學們免不了觀看、加油、鼓掌。他們說我的進攻型直拍快板風格,非常勇猛,有一股牛勁,加上我劉姓的諧音,大家就取綽號叫我阿牛,而我也不介意這樣的稱呼。

楊菁是獨生女,我的父母和她的父母關係也不錯,所以楊菁常常會到我家玩。我父親二胡拉得不錯,那時候的國營大企業每年都有文藝晚會,父親年年登台獻藝,所以我在其他小朋友面前可以引以為傲。他拉《二泉映月》,不僅僅將我們引入夜闌人靜、家清月冷的意境,還會講瞎子阿炳凄楚身世的故事,—一個剛直頑強的盲藝人在向人們傾吐他坎坷的人生;他拉《光明行》給我們聽時,就講解這首振奮人心的進行曲是由劉天華作於1931年春,旋律明快堅定,節奏富有彈性,表現了舊時社會知識分子不斷追求進步和光明的心情。我讀初中時就耳濡目染地學會了二胡。楊菁說我拉二胡時很投入,身子隨著節奏搖擺,時而雙眼緊閉,時而眺望遠方,手指像是在琴弦上飛快地跳著舞蹈,一副自我陶醉的樣子。楊菁說她雖然不太能欣賞那些曲子,但我拉二胡的派頭著實讓她記憶深刻。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從小學一年級就同上公司里的子弟學校,也是同班同學,彼此家庭背景幾乎了如指掌。初中到高中他們都考上了湖南省萬峰縣第一中學后競又成了同班同學,這樣的經歷自然地使我們都把對方當成骨灰級知己,多少年來從未中斷過聯繫。

我中學時的鐵桿好友是司徒國龍,還有蘇建波。先交代楊菁,雖有重色輕友之嫌,但實實在在是命運之安排我們在穿開襠褲時就認識,卻是兩條很近很近的平行線,從沒有那超乎友誼的交點,也因此我們的關係亦如兄妹親密亦如同窗知己。蘇建波是初中的時候考到我們縣城最好的冠全中學而同班,只有司徒國龍是高一第二學期時插班來的,據說他父親是臨近的某市高幹,因為覺得我們縣冠全中學教育質量好,又是解放前就有的老牌名校,所以慕名而來的。後來我才知道是司徒國龍在原學校談上女朋友了,父母用這辦法來隔離他們。他離家遠了自然就讀寄宿,被安排與來自農村的蘇建波同住一間寢室。我家離學校很近讀通學,因為經常三人一起活動,一起看電影,讀同一本書,不知不覺的就成了小團體。在讀了大仲馬的小說《三劍客》后,我們便自稱為三劍客。

在三劍客中司徒國龍是城裡幹部子弟,物質條件是最好的,我父母都是國企職工,在那個年代也是令人羨慕的。 而蘇建波則來一個有些偏僻的山區農村,家裡有五個孩子,他在排行老四,上面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下面一個妹妹。他出生的時候家裡太忙以至於爸爸媽媽都記不得具體哪天是他的生日,只模模糊糊記得蘇建波出生在立春后不久的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後來上學要填出生年月日,父母才查了查農曆后指定了公曆218日作為蘇建波的生辰日期,據說還請算命先生算過,這「二幺八」諧音「兒要發」是個好兆頭。

儘管蘇建波住在山坳里的破舊土磚房子里,家庭條件比較差。但他考到上縣城最好的冠全中學時,年邁的父母還是咬緊牙關送他來縣城讀書。蘇建波夏天能進教室的就一兩件襯衣,有時是下了課就洗,第二天早上幹了就等著穿的。所以剛到學校時,蘇建波在寢室基本是不愛說話,有些自卑的內向。

倒是司徒國龍特別開朗愛說笑,雖然家裡經濟情況比較好,即便是明顯比一般同學穿得好些,倒也是沒點幹部子弟的做派,對室友蘇建波是關愛有加。只要是家裡帶來的好吃的都是大家一起分享,慢慢的蘇建波也不迴避了,大家經常一起去打球,一起去看電影,他們最喜歡的還是去學校后逛山。

我們讀的縣冠全中學是歷史悠久的老牌學校,依山傍水,儘管是在縣城裡,卻是個鬧中有靜的好地方。尤其是學校的後山更是學生們課餘生活的天堂。後山有許多參天大樹,吸引了很多鳥們來棲息,用彈工打鳥就是男孩子的最有趣的活動之一。後山不遠還有一個深潭,引出一清澈的小溪,往往是玩累了,我們就去深潭洗個澡,再一路高歌回去晚自習。就這樣,我們一路呼嘯著到了高三,在學校幾乎是形影不離。蘇建波以他的數學天才被大家崇拜,而司徒國龍則以他運動會上比賽長跑第一和籃球場上的英姿牽引著女孩子的目光暗暗流轉,我以在乒乓球場上的叱吒風雲和經常受到語文老師作為範文的精彩文章被同學們刮目相看,我們三個走到哪裡都信心滿滿自以為一道風景。

我們的友誼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事件中受到了考驗。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下午我們三個下課後又去後山玩,在我們經常和鳥兒們周旋的地方,我們意外地發現了一隻特別漂亮的從來沒見過小花鳥棲息在一顆大樹上,像在發獃似的,而且那小鳥邊有個鳥窩。司徒國龍決定爬上去偷襲這隻奇異的小鳥鳥窩,只見他龐大的身軀竟然像小貓一樣悄無聲息地竄到了小鳥的身邊,可是就在他伸手抓的一瞬間,小鳥好像突然驚覺,撲地一聲飛走了,司徒一下子失去平衡,摔了下來,幸虧他平時愛運動,身子骨靈活,只是崴了一下腳。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說沒事兒,咱們去泡個澡怎麼樣?三人一致同意。

到深潭游泳的時候,我還擔心地問:能行嗎?司徒國龍用一個標準的子彈頭的姿態扎到潭水裡來回答我的疑惑,三個人在深潭又有了魚們的快樂。

等到蘇建波游累了,上岸休息的時候,我和司徒國龍還覺得不過癮,我們兩個要蘇建波做裁判來比賽二十米蛙泳,因為游泳他們三個蘇建波是略勝一籌,我和司徒國龍還有得一拼的。就在我們衝刺終點,我在奮力追趕司徒國龍的時候,我發現司徒國龍突然往水裡一沉,雙手舉起在慌亂掙扎著,我知道不妙,趕緊游過去,口裡大喊:建波,快來幫忙!

此刻的司徒國龍已驚慌失措,臉上寫滿了恐懼,我模模糊糊聽到他咕隆地喊「耶穌救我!」。我知道司徒國龍的奶奶是個基督徒,她以前老是在他面前說,世人都是罪人,是耶穌的寶血拯救了我們。他奶奶還說,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遇到了大麻煩或生命受到威脅,你要記得說「耶穌救我!」 司徒國龍曾經跟我們說他奶奶是個老糊塗,連生命中最後該說什麼話都幫他預備好了,可笑!真可笑!。但孝順的他為了討奶奶歡心,假裝說知道了知道了。事後他告訴我們當他在水中掙扎的危急時刻,連他自己也奇怪怎麼就會冒出這一句。

我很快游到司徒國龍的身邊,潛到他身後,想把他托起來,可是司徒國龍翻身的手緊緊拽住了我,讓我無法施展。就呼喊蘇建波來幫手,我那繃緊的心也在給自己暗暗鼓勁,一定不能出事!一定不能出事!!我意識到司徒國龍可能是那扭傷的腳抽筋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把他頂上去拖到岸邊,可是這要很大的力氣,該死的蘇建波怎麼還沒游過來?我浮到水面一看,蘇建波竟然連影子都不見了,這突然的狀況令我慌神了,眼見司徒國龍漸漸往下沉,我顧不上多想,儘力把司徒國龍的手扳開,只有一個信念,一定要把好朋友救上岸。這時潛泳的蘇建波突然從水底冒出來,我大聲喊:「建波!掰開國龍的手!掰開國龍的手!」

幸虧蘇建波來得及時,他聽說過救人最怕被纏住,於是他猛地一拳朝司徒國龍打過去,不知是被打懵了還是打清醒過來,司徒放開手與我配合,加上蘇建波相助,好不容易上了岸,司徒國龍咕咕吐出幾大口水,睜開眼睛,我和蘇建波懸著的心才落地。

我喘著氣,見司徒好好的,只是被嚇得面無血色,安慰道:「國龍,沒事了……沒事了!」

蘇建波沒好氣地對司徒說道:「我的天哪?你沒把我嚇死!」

看到司徒國龍只是發獃,突然間我們覺得這樣的事情無需指責,因為這樣的指責沒有任何意義,這不是錯誤,而是事故,於是大家不約而同地沉默起來,我們感受到了一種特別的生死與共的悲壯,抱在一起大哭起來。原本內心的一點點各有鞦韆也被這次洗禮蕩滌得一乾二淨,三劍客變得像是生死與共江湖兄弟。

司徒國龍後來同我和蘇建波說起被救這件事時,告訴了我們他並沒有向我們倆求救而是禱告「耶穌救我!」

蘇建波說,「啊,是這樣啊?看來你腦袋真的進水了!」

我說,「我倒想聽聽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司徒國龍說,「別誤會,不是想抹殺你們的功勞,我奶奶說你們兩個人是天使,神差遣你們來救我。我以前也不信,可自從那次我出了事以後,我現在開始有點信了。」

蘇建波說,「你這話有點懸乎,你還真信這一套?信什麼鬼神?信什麼耶穌?你神經病呀! 」三個人爭來爭去,也沒爭出個什麼結果來。

不過,這倒是讓我重新思考:這個世界真的有神么?如果有一位真神,我要向他求什麼呢?我想求神賜予我智慧和力量去完成一本有影響力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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